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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點丨曾亦:《公羊》微言與康有為的《孔子改制考》

原標題:觀點丨曾亦:《公羊》微言與康有為的《孔子改制考》


《公羊》微言與康有為的《孔子改制考》



作者簡介丨曾亦,同濟大學人文學院哲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經學研究所所長。


原文載丨《現代儒學》第三輯,三聯書店2018年11月,原文轉自微信公眾號「儒家網」。

治《公羊》者,素有「微言」之說。據定元年《公羊傳》云:「定、哀多微辭,主人習其讀而問其傳,則未知己之有罪焉爾。」蓋以孔子作《春秋》,譏刺當世大人,多忌諱之辭,此「微辭」者,即所謂「微言」也。


至清劉逢祿,則區別微言與大義,而以何休所言「三科九旨」為微言。迄於康有為,則以「孔子改制」為《春秋》「第一微言」。


「孔子改制」之說,當可溯源於孟子。《孟子?離婁下》云:


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晉之《乘》,楚《檮杌》,魯之《春秋》,一也。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孔子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


則《春秋》不專記齊桓、晉文之事,又別有義焉,實出於孔子王心所加也。


又,《孟子?滕文公下》云:


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按《公羊》家舊說,「罪我者」,以孔子無位,而托二百四十二年南面之權,行天子褒貶進退之事,此所謂微言也;「知我者」,《春秋》誅討亂臣賊子,大義凜然,人所共見,此所謂大義也。


至《春秋緯》,始明言「孔子改制」:


伏羲作八卦,丘合而演其文,瀆而出其神,作《春秋》以改亂制。(《說題辭》)

聖人不空生,必有所制以顯天心,丘為木鐸,制天下法。(《演孔圖》)


孔子作法,五經運之天地,稽之圖象,質於三王,施於四海。(《演孔圖》)


丘為製法之主,黑綠不代蒼黃。(《演孔圖》)


得麟之後,天下血書魯端門,曰:「趨作法,孔聖沒,周姬亡,彗東出,秦政起,胡破術,書記散,孔不絕。」子夏明日往視之,血書飛為赤鳥,化為白書,署曰《演孔圖》,中有作圖製法之狀。(《演孔圖》)


至漢末何休《解詁》,其言「孔子改制」,益加詳備矣。


清末康有為懲夷狄之逼迫,而欲以西方思想以濟吾國文明之窮,乃上法「孔子改制」之精神,而行變法之事。其所論「改制」微言者,則以《孔子改制考》一書最為詳備。


康南海《孔子改制考》一書之編撰,頗得其弟子力,「同邑陳千秋禮吉、曹泰箸偉,雅才好博,好學深思,編檢尤勞」。


據《自編年譜》,光緒十二年(1886),南海始撰《孔子改制考》。十五年,「在京師,既謝國事,又為之。是年編次甚多,選同學諸子分葺焉」。十八年,「《孔子改制考》體裁博大,選同學高才助纂焉」。


光緒二十三年(1897)冬,上海大同譯書局初刊此書。戊戌、庚子間,兩遭焚版禁行。1913年,《不忍》雜誌分期登載此書。1920年與1923年,分別重刊於北京、上海。


是書之旨,據其序曰:

天既哀大地生人之多艱,黑帝乃降精而救民患,為神明,為聖王,為萬世作師,為萬民作保,為大地教主。生於亂世,乃據亂而立三世之法,而垂精太平。……而立《春秋》新王行仁之制。……


此制乎,不過於一元中立諸天,於一天中立地,於一地中立世,於一世中隨時立法,務在行仁,憂民憂以除民患而已。……此制乎,不過其夏葛冬裘,隨時救民之言而已。若夫聖人之意,窈矣深矣,博矣大矣。……夫兩漢君臣、儒生,尊從《春秋》撥亂之制而雜以霸術,猶未盡行也。……


非惟不識太平,並求漢人撥亂之義亦乖剌而不可得,而中國之民遂二千年被暴主、夷狄之酷政,耗矣哀哉!……萬百億千縫掖俊民,跂跂脈脈而望,篝燈而求明,囊螢而自珍,然卒不聞孔子天地之全、太平之治、大同之樂。悲夫!


蓋《公羊》立據亂、昇平與太平三世之法,此孔子之道所以博大也。然兩千餘年間,自漢至宋,朝廷與儒生不過習於孔子撥亂之法,「蔽於據亂之說,而不知太平大同之義」,遂致吾國吾民「不早見太平之治,逢大同之樂」也。可見,是書之大旨,實在發明孔子太平大同之制也。


其時,朱一新頗攻南海改制之論,曰:


《王制》一篇,漢儒後得,為殷為周,本無定論,康成於其說之難通者,乃歸之於殷。今更欲附會《春秋》改制之義,恐穿鑿在所不免。


鄭康成注經,頗以《周禮》為據,至於不與《周禮》合者,則多以為殷制。南海蓋頗引鄭玄之說,以附會《春秋》文質改制之說,朱氏似亦中其內情焉。至於廖平據《王制》與《周禮》以別今古,亦本乎康成之說。然朱氏非之曰:


今文先立學,故顯於西漢,古文至東漢而始顯,此乃傳述之歧互,非關製作之異同。今學、古學之名,漢儒所立,秦以前安有此分派?文有今古,豈制亦有今古耶?


孔子當禮崩樂壞之世,周文疲敝,其所改制,亦其宜也。然後儒自拘其小,奪孔子製作之實也。其實,漢制既不同於周制,則儒者歸功於孔子,誠理之自然。


康氏所論,可謂知孔子之心者也。雖然,康氏大功不成,然時當末世崩壞之際,誰謂其改制之非宜者哉!

此書實為南海變法之理論依據,「有為政治上變法維新之主張,實本於此」;其影響之大,較《新學偽經考》尤甚,故梁啟超比於「火山大噴火」、「大地震」。


一、上古茫昧無稽說


春秋時,周文疲敝,孔子改舊制,而成一代新法。然其所以改之者,或有取於殷制,至於折衷虞、夏、殷、周四代之制,實以舊制猶有可考也。故《禮記·中庸》云:「吾說夏禮,杞不足征也;吾學殷禮,有宋存焉;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


《禮運》則云:「我欲觀夏觀,是故之杞,而杞不足征也,吾得《夏時》焉;我欲觀殷道,是故之宋,而宋不足征也,吾得《坤乾》焉。《坤乾》之義,《夏時》之等,吾以是觀之。」


至於漢人解《公羊》,發「通三統」義,亦以舊制足為後世所師法也。如隱三年《解詁》云:「王者存二王之後,使統其正朔,服其服色,行其禮樂,所以尊先聖,通三統,師法之義,恭讓之禮,於是可得而觀之。」


至於董子《繁露·三代改制質文》,則言之尤詳,謂「王者以制,一商一夏,一質一文,商質者主天,夏文者主地,《春秋》者主人,故三等也。主天法商而王,其道佚陽,親親而多仁朴;故立嗣予子,篤母弟,妾以子貴;昏冠之禮,字子以父,別眇夫婦,對坐而食;喪禮別葬;祭禮先臊,夫妻昭穆別位;


制爵三等,祿士二品;制郊宮,明堂員,其屋高嚴侈員;惟祭器員,玉厚九分,白藻五絲,衣制大上,首服嚴員;鸞輿尊,蓋法天列象,垂四鸞,樂載鼓,用錫舞,舞溢員;先毛血而後用聲;正刑多隱,親戚多諱;封禪於尚位」云云。據此,則似孔子改制,實有所取法焉。


又據《論語》,宰我答哀公問社,以為周社用栗,蓋「使民戰慄」也(《八佾》);子貢則謂「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子張》)。至於孟子,則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


吾於《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無敵於天下,以至仁伐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矣?」(《孟子·盡心下》)可見,孔子於舊史,亦未必盡為信據也,故其刪《詩》、《書》,蓋以此焉。


廖平論孔子改制,亦主此說,曰:「《春秋》時,三皇五帝之典策尚多可考,其言多神怪不經,與經相歧,實事實也。孔子翻經,增減制度,變易事實,掩其不善而著其善。」至南海,則極申此說,曰:

人生六、七齡以前,事迹茫昧,不可得記也。開國之始,方略缺如,不可得詳也。況太古開闢,為萌為芽,漫漫長夜,舟車不通,書契難削,疇能稽哉?大地人道皆蓲敷於洪水後,然印度婆羅門,歐西希臘前,亦已茫然,豈特秘魯之舊劫,墨洲之古事,黯芴渺昧不可識耶?


吾中國號稱古名國,文明最先矣,然六經以前,無復書記。夏、殷無征,周籍已去,共和以前不可年識,秦、漢以後乃得詳記。而譙周、蘇轍、胡宏、羅泌之流乃敢於考古,實其荒誕。崔東壁乃為《考信錄》以傳信之,豈不謬哉?


誠如南海所言,不少民族皆有軸心文明,然其形成,實屬橫空出世,蓋其上古時,皆茫昧無稽也。


南海又頗引古書,以證其說。如《論語》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八佾》)又,北宮錡問周時班爵祿,而孟子答以「其詳不可得聞也」。(《孟子·萬章上》)


又,楊朱曰:「太古之事滅矣,孰志之哉?三皇之事若存若亡,五帝之事若覺若夢,三王之事或隱或顯,億不識一。當身之事或聞或見,萬不識一。目前之事或存或廢,千不識一。太古至於今日,年數固不可勝紀。但伏羲已來三十餘萬歲,賢愚、好醜,成敗、是非,無不消滅。」(《列子·楊朱》)


又,「孔子、墨子俱道堯、舜,而取捨不同,皆自謂真堯、舜。堯、舜不復生,將誰使定儒、墨之誠乎?殷、周七百餘歲,虞、夏二千餘歲,而不能定儒、墨之真,今乃欲審堯、舜之道於三千歲之前,意者其不可必矣!無參驗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據之,誣也。故明據先王,必定堯、舜者,非愚則誣也。」(《韓非子·顯學》)


又,「五帝、三代之記,尚矣。自殷以前,諸侯不可得而譜,周以來乃頗可著」。(《史記·三代世表》)


又,「五經之前,至於天地始開、帝王初立者,主名為誰,儒生又不知也」。(《論衡·謝短》)可見,即便對古人而言,雖去古未若今人之遠,然亦茫昧無稽,「其詳靡記」矣。


《中庸》曰:「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過矣乎!上焉者,雖善無征,無徵不信,不信民弗從。」此人情之自然,故政教之所施,必藉古事以相征也。然古事既茫昧若此,此孔子所以刪《詩》、《書》,孟子所以僅「取二三策而已」也。至於聖人之布政施教,又不得不託古,此亦在情理之中。南海曰:


惟其不詳,故諸子得以紛紛假託,或為神農之言,或多稱黃帝,或法夏,或法周,或稱三代,皆由於書缺籍去,混混茫茫,然後諸子可以隨意假託。

據此,先秦諸子所言古事,不過「隨意假託」,實未可信。蓋諸子欲行其事,不得不有所託古,此自在情理之中,孔、墨所以俱道堯、舜,正以此也。然推此論而極,則不免盡疑一切古事,其弊有不可勝言者。民國以來,疑古思潮大興,實溯源於南海之偏頗也。


二、諸子並起創教改制


蓋軸心時代,諸教並出,各聚徒講學,「改制立度,思易天下」,不獨中國先秦有百家爭鳴之盛,至於他國亦然。南海曰:


當是時,印度則有佛、婆羅門及九十六外道並創術學,波斯則有祚樂阿士對創開新教,泰西則希臘文教極盛,彼國號稱同時七賢並出,而索格底集其成,故大地諸教之出,尤盛於春秋、戰國時哉!積諸子之盛,其尤神聖者,眾人歸之,集大一統,遂范萬世。


蓋人類當春秋、戰國時,各文明古國俱有創教改制之事,然一旦定於一尊,文明之基本性格遂定,則不復有諸子之盛,亦不復有創教改制之事矣。


故中國自漢武以後,定孔子於一尊,猶西人尊蘇格拉底、柏拉圖之理性主義也。其餘種種異教,遂漸漸泯滅矣。吾國如此,西人亦何嘗不若此耶!


當時先秦諸子,各自改制,非獨孔子也。如墨子定三月之喪,「棺三寸,足以朽骨;衣三領,足以朽肉」(《墨子·節葬》),種種薄葬之法,俱與儒家喪制相反。唯其相反如此,可見儒、墨各為改制之事也。至於管子、法家、名家、農家之流,亦頗有異制載於書冊,故「諸子之改制明,況大聖製作之孔子,坐睹亂世,忍不損益,撥而反之正乎?」


然諸子之改制,莫不託古也。《淮南子·修務訓》云:「世俗之人,多尊古而賤今,故為道者,必托之於神農、黃帝,而後能入說。」可見,古人本有托古之說也,而南海申之曰:


榮古而虐今,賤近而遺遠,人之情哉!耳目所聞睹,則遺忽之;耳目所不睹聞,則敬異之,人之情哉!慧能之直指本心也,發之於己,則捻道人、徐遵明耳;托之於達摩之五傳迦葉之衣缽,而人敬異矣,敬異則傳矣。


袁了凡之創功過格也,發之於己,則石奮、鄧訓、柳玭耳;托之於老子、文昌,而人敬異矣,敬異則傳矣。漢高之神叢狐鳴,摩訶末、西奈之天命,莫不然。

蓋南海好察人心術,故其詮解古書,多「打通後壁」之言。其托古之論,亦出此也。


南海頗舉儒、墨之異,以明托古之說。《墨子·法儀》云:「昔之聖王禹、湯、文、武,兼愛天下之百姓,率以尊天、事鬼,其利人多。」此托禹、湯、文、武,以明兼愛、尊天、事鬼之旨也。


《七患》云:「《夏書》曰:禹七年水。《殷書》曰:湯五年旱。此其離凶餓甚矣。然而民不凍餓者,何也?其生財密,其用之節也。」此托湯、禹,以明節用之旨也。


《三辯》云:「周成王之治天下,不若武王;武王之治天下者,不若成湯;成湯之治天下也,不若堯、舜。故其樂逾繁者,其治逾寡。自此觀之,樂非所以治天下。」此托堯、舜、湯、武,以明非樂之旨也。


《尚賢》云:「古者聖王唯能審以尚賢使能為政,無異物雜焉,天下皆得其利。古者舜耕歷山,陶河瀕,漁雷澤。堯得之服澤之陽,舉以為天子,與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伊摯,有莘氏女之私臣,親為庖人。


湯得之,舉以為己相,與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傅說被褐帶索,庸築乎傅岩。武丁得之,舉以為三公,與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此托堯與舜、湯與伊摯、武丁與傅說之事,以明尚賢之旨也。


諸如此類,可見儒、墨所託雖同,然其旨則與儒大異也。誠若此,南海托古之說,未可盡誣也。故《韓非子·顯學》云:


孔子、墨子俱道堯、舜,而取捨不同,皆自謂真堯、舜。堯、舜不復生,將誰使定儒、墨之誠乎?


可見,先秦諸子欲行改制,莫不託古以神其說,非獨儒家也。


三、素王與孔子托古改制

孔子改制之說,本由公羊家發之,然南海則推以為公理,蓋周末諸子莫不改制也。是以孔子為諸子之卓,敢不損益舊制,創儒教,撥亂世而反諸正歟?


蓋南海思想之精神在改制,「吾所發明,孔子改制」。其所以尊《春秋》,亦以其言改制也,「《春秋》所以宜獨尊者,為孔子改制之跡在也;《公羊》《繁露》所以宜專信者,為孔子改制之說在也」。


其時周文疲敝,孔子雖欲振起之,既非其時,又以周文之末失,不得不有所損益,乃著其制於《春秋》,欲以垂諸後世也。蓋今之學者常於政府典章有所譏評,雖空言無用,猶欲藏諸私府,以待有識者,此誠孔子改制之意。


南海生當天朝將崩之時,且值西夷勃興之機,其欲參用西法,而於中國之舊制有所損益,實屬自然。惜乎當時士人保守,未能深知其意,反因以罪之也。


1.《公羊》改制舊說


公羊家言改制,素有二義:三正與三教。二義皆出董子,後人聚訟於茲,蓋不明改制兼此二義故也。前者乃時王之制,蓋歷朝建國,皆行改正朔、易服色之事,欲以變易民心也。後者唯聖人能當之,非周公、孔子不能行。


《中庸》謂孔子「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若此損益四代,良非時王所能。南海雖為白素之身,至其欲效孔子素王之作,不過狂者之志耳,孰曰非宜哉?然欲冒新王改制之名,輕議祖宗成法,僭越莫甚,適所以見謗也。


《春秋》曰「王正月」,《公羊傳》云:「王者孰謂?謂文王也。」《傳》說已屬怪異,蓋通常史書體例當指時王,而《傳》以為指周始受命王,即周文王。至劉宋王愆期,遂以文王為孔子,徐《疏》成十年「孔子為後王」語或本於此,然蘇輿謂此說為「謬說流貤,滋誤後學。且立義可托王,正朔服色不可托王也」。


蘇說常指斥後儒之背董子,謂董子未有素王改制之說,然實未必然。觀董子書,不獨歷陳上古帝王改制之事,至於《春秋》,亦有「應天作新王之事」,王魯、新周而故宋,而當一代之黑統也。


董子謂孔子受命作《春秋》,實有改制之義。其曰:

有非力之所能致而自至者,西狩獲麟,受命之符是也。然後托乎《春秋》正不正之間,而明改制之義。一統乎天子,而加憂於天下之憂也,務除天下所患也。而欲以上通五帝,下極三王,以通百王之道,而隨天之終始,博得失之效,而考命象之為,極理以盡情性之宜,則天容遂矣。(《符瑞》)


又曰:


孔子立新王之道,明其貴志以反和,見其好誠以滅偽,其有繼周之弊,故若此也。(《玉杯》)


董子若此言之鑿鑿,蘇輿乃彌縫其說曰:


制可改者也,惟王者然後能改元立號,制禮作樂,非聖人所能托。道不變者也,周德既弊,而聖人得假王者以起義而扶其失,俟來者之取鑒。故曰孔子立新王之道,猶云為後王立義爾。


又曰:


明王者改制,不易道義。……聖人不見用於時,乃以治世之道托乎《春秋》,即其正不正之間以見義。劭公乃謂「托王於魯而黜周」,不知董固明雲「一統乎天子」矣。沿其流者,甚且謂「三代之制,亦皆托也」,不已傎乎?孟子曰:「《春秋》,天子之事也。」


崔述謂「《春秋》所關者,天下之治亂。所正者,天下之名分。不可仍以諸侯之史目之,故曰天子之事」,其說最確。蓋當是時,上無明王,下無方伯,而《春秋》為之褒譏貶絕,明得失貴賤,反之乎王道,即行事以治來世,是故《春秋》亦憂患之書也。


唯王者所施之改制,不過三正之循環耳,然改制尚別有一義,即三教之循環也,蘇氏似未能區別此二義。蓋新王受命改制,不過就其表言之,至乎其里,則三代之循環不過文質再復而相損益耳。此改制之別一義也。


夏尚黑,殷尚白,周尚赤,三統循環如此。至於三代之制度,則實然有別,此為三教之異也。董子曰:


三正以黑統初,正日月朔於營室,斗建寅,天統氣始通化物,物見萌達,其色黑,故朝正服黑,首服藻黑,正路輿質黑,馬黑,大節綬幘尚黑,旗黑,大寶玉黑,郊牲黑,犧牲角卵,冠於阼,昏禮逆於庭,喪禮殯於東階之上,祭牲黑牡,薦尚肝,樂器黑質,法不刑有懷任新產,是月不殺,聽朔廢刑發德,具存二王之後也,親赤統,故日分平明,平明朝正。


正白統奈何?曰:正白統者,歷正日月朔於虛,斗建丑,天統氣始蛻化物,物初芽,其色白,故朝正服白,首服藻白,正路輿質白,馬白,大節綬幘尚白,旗白,大寶玉白,郊牲白,犧牲角繭,冠於堂,昏禮逆於堂,喪事殯於楹柱之間,祭牲白牡,薦尚肺,樂器白質,法不刑有身懷任,是月不殺,聽朔廢刑發德,具存二王之後也,親黑統,故日分鳴晨,鳴晨朝正。


正赤統奈何?曰:正赤統者,歷正日月朔於牽牛,斗建子,天統氣始施化物,物始動,其色赤,故朝正服赤,首服藻赤,正路輿質赤,馬赤,大節綬幘尚赤,旗赤,大寶玉赤,郊牲騂,犧牲角栗,冠於房,昏禮逆於戶,喪禮殯於西階之上,祭牲騂牡,薦尚心,樂器赤質,法不刑有身,重懷藏以養微,是月不殺,聽朔廢刑發德,具存二王之後也,親白統,故日分夜半,夜半朝正。(《三代改制質文》)


又以文、質配三統。董子曰:


王者以制,一商一夏,一質一文,商質者主天,夏文者主地,《春秋》者主人,故三等也。主天法商而王,其道佚陽,親親而多仁朴;故立嗣予子,篤母弟,妾以子貴;昏冠之禮,字子以父,別眇夫婦,對坐而食;喪禮別葬;


祭禮先臊,夫妻昭穆別位;制爵三等,祿士二品;制郊宮,明堂員,其屋高嚴侈員;惟祭器員,玉厚九分,白藻五絲,衣制大上,首服嚴員;鸞輿尊,蓋法天列象,垂四鸞,樂載鼓,用錫舞,舞溢員;先毛血而後用聲;正刑多隱,親戚多諱;封禪於尚位。


主地法夏而王,其道進陰,尊尊而多義節,故立嗣與孫,篤世子,妾不以子稱貴號;昏冠之禮,字子以母,別眇夫婦,同坐而食;喪禮合葬;祭禮先亨,婦從夫為昭穆;制爵五等,祿士三品;制郊宮,明堂方,其屋卑污方,祭器方,玉厚八分,白藻四絲,衣制大下,首服卑退;鸞輿卑,法地周象載,垂二鸞,樂設鼓,用纖施舞,舞溢方;先亨而後用聲;正刑天法;封壇於下位。


主天法質而王,其道佚陽,親親而多質愛,故立嗣予子,篤母弟,妾以子貴;昏冠之禮,字子以父,別眇夫婦,對坐而食;喪禮別葬,祭禮先嘉疏,夫婦昭穆別位;制爵三等,祿士二品;制郊宮,明堂內員外橢,其屋如倚靡員橢,祭器橢,玉厚七分,白藻三絲;


衣長前衽,首服員轉;鸞輿尊,蓋備天列象,垂四鸞,樂桯鼓,用羽鑰舞,舞溢橢,先用玉聲而後烹;正刑多隱,親戚多赦;封壇於左位。主地法文而王,其道進陰,尊尊而多禮文,故立嗣予孫,篤世子,妾不以子稱貴號;昏冠之禮,字子以母,別眇夫妻,同坐而食;喪禮合葬,祭禮先秬鬯,婦從夫為昭穆;制爵五等,祿士三品;


制郊宮,明堂內方外衡,其屋習而衡,祭器衡同,作秩機,玉厚六分,白藻三絲;衣長後衽,首服習而垂流,鸞輿卑,備地周象載,垂二鸞,樂縣鼓,用萬舞,舞溢衡;先烹而後用樂,正刑天法,封壇於左位。(《三代改制質文》)


可見,董子明言孔子改制,不獨不從周,實損益四代而為新制也。後儒頗攻何邵公誤讀董子,實未得其情。南海極推崇《三代改制質文》一篇,曰:


孔子作《春秋》改制之說,雖雜見他書,而最精詳可信據者莫如此篇。稱《春秋》當新王者凡五,稱變周之制,以周為王者之後,與王降為風、周道亡於幽、厲同義。故以《春秋》繼周為一代,至於親周、故宋、王魯,三統之說亦著焉,皆為《公羊》大義。


其他絀虞、絀夏、五帝、九皇、六十四民,皆聽孔子所推。姓姚、姓姒、姓子、姓姬,皆聽孔子所象。白黑、方圓、異同、世及,皆為孔子所制。雖名三代,實出一家,特廣為條理以待後人之行,故有再、三、四、五、九之復。……


惟孔子乃有之。董子為第一醇儒,安能妄述無稽之謬說?此蓋孔門口說相傳非常異義,不敢筆之於書。故雖《公羊》未敢驟著其說。至董生時,時世殊易,乃敢著於竹帛。故《論衡》謂孔子之文傳於仲舒也。苟非出自醇實如董生者,雖有此說,亦不敢信之矣。幸董生此篇猶傳,足以證明孔子改制大義。


董子改制之說,實出自孔子之口說相傳,至漢時乃得著於竹帛也。


又,《漢書·董仲舒》引《舉賢良對策》云:


冊曰:「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謂久而不易者道也,意豈異哉?」臣聞夫樂而不亂、復而不厭者謂之道。道者萬世之弊,弊者道之失也。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處,故政有眊而不行,舉其偏者以補其弊而已矣。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將以救溢扶衰,所遭之變然也。


故孔子曰:「亡為而治者,其舜乎!」改正朔,易服色,以順天命而已;其餘盡循堯道,何更為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變道之實。然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繼之捄,當用此也。


孔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夏因於虞,而獨不言所損益者,其道如一而所上同也。


道之大原出於天,天不變,道亦不變,是以禹繼舜,舜繼堯,三聖相受而守一道,亡救弊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損益也。繇是觀之,繼治世者其道同,繼亂世者其道變。今漢繼大亂之後,若宜少損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


董子既以道之大原出於天而不變,又以三王政教有文質之不同。堯、舜、禹三聖之禪讓,有改正朔、易服色之變,然此乃治世之相繼,故無文質損益之變。若夏、殷、周三王之革命,則亂世之相繼也,故有文質損益之改。《春秋》之作,本撥亂世而反諸正也,是以其言改制,實在文質損益方面。董子此論,足為後世變法、革命之說張本。


故《春秋》改制,明三教之所以不同,或從殷,或從周,或損周文從殷質,或變殷質用周文,其實皆不過承衰救敝而已。


改制之說,雖出於公羊家言。蓋《公羊》推孔子為素王,故所作《春秋》行改制之實,而當一代新王矣。漢人習於此說,遂謂孔子為漢製法,其所改者,蓋損周文以益殷質而已。漢末鄭玄折衷今古,其所注禮尤采此說,即合乎《周禮》者為周制,其不合者為殷制也。


觀南海所論,以上古茫昧無可稽考,至孔子之世,諸子並皆創教改制,然「其說亦多偏蔽,各明一義」,而孔子乃其卓然耳。自是以後,「天下咸歸依孔子,大道遂合,故自漢以後無諸子」。


孔子雖無帝王之尊,然此種改制又非帝王所能行,故後儒盛稱自生民以來未有若孔子者也,則上古聖神,若堯舜禹湯文武周公,而孔子賢於彼等,即以其能創製而垂法萬世也。


蘇輿膠泥於王者改制之文,以為「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遂謂孔子無行道之權,自不能改制。然孔子大聖,其能改制,又非「改正朔,易服色」之類所能比擬者。


是以南海曰:


諸子何一不改制哉?後世風俗,法密如網,天下皆俛首奉法,無敢妄作者。……諸子之改制明,況大聖製作之孔子,坐睹亂世,忍不損益,撥而反之正乎?知我罪我,惟義所在,固非曲士、夏蟲所能知矣。


孟子之後,兩千年間,南海乃真知孔子之志業者也,然後毅然行改制之實,尤非守文屈曲之儒士所能為也。


2.以夷變夏與以夏變夷


馴至晚清,中國當衰微之際,故不得不用西法。用西法,則不得不變更古制,此改制之說所由起也。南海謂「孔子所以為聖人,以其改制」,此說真得聖心焉。


雖然,中國自古又有夷夏外內之說,蓋中國素以夏自居,而有變夷之道,今若參用西法,則不免以夷變夏矣。是以南海以三世說與內外說參比而為論,即以吾國居據亂世而為夷,西方處昇平、太平世而為夏。南海又推衍《春秋》三世之說,以孔子本有大同之說,則西法亦不出吾儒範圍,是以變法之實,不過用孔子大同之說耳。


是以梁啟超論南海之改制曰:


近人祖述何休以治《公羊》者,若劉逢祿、龔自珍、陳立輩,皆言改制,而有為之說,實與彼異。有為所謂改制者,則一種政治革命、社會改造的意味也,故喜言通三統。三統者,謂夏、商、周三代不同,當隨時因革也。喜言張三世。三世者,謂據亂世世、昇平世、太平世,愈改而愈進也。有為政治上變法維新之主張,實本於此。


梁氏以為,南海改制之說,實出於《公羊》通三統、張三世之舊論,而為其維新變法主張之依據也。蓋通三統明制度當隨時因革,而張三世則明因改制而進化也。


南海欲變之古制實有二:其一,有清一代祖宗之成法;其二,數千年一統之法。其中,祖宗成法尤關係國本,稍有不慎,即致國家傾覆。


南海乃托於六朝、唐、宋、元、明之弊政以變之,謂「今之法例,雖雲承列聖之舊,實皆六朝、唐、宋、元、明之弊政也」,「今但變六朝、唐、宋、元、明之弊政,而采周、漢之法意,即深得列聖之治術者也」,又假康、干間變易八貝勒議政舊制之成例,以為祖宗之法亦無有不可變者,至謂祖宗之地既不可守,不若變祖宗之法以濟時艱。南海曰:


將篤守祖宗之法度耶?則大地忽通,數十強國環迫,皆祖宗所未遇,必不能執舊方以醫變症也。將近采漢、唐、宋、明之法度耶?則接鄰諸國文學極盛,迥非匈奴、突厥、契丹獷野之風,又漢、唐、宋、明所未有也。將上法唐、虞、三代之治,道德純備矣,而時勢少異,或慮有一二迂闊而遠於事情者。


南海自謂其變法乃采「周、漢之法意」,猶王安石假「先王之意」以濟其說,其實皆欲盡變舊制也。


其時守舊者又多托聖人之法以阻變法。南海乃極言數千年一統之法,非列強競爭之世所宜,「方今當數千年之變局,環數十國之覬覦,既古史所未聞,亦非舊法所能治」,「夫方今之病,在篤守舊法而不知變,處列國競爭之世,而行一統垂裳之法」。雖然,變法家雖欲變數千年之法,然猶以為無悖古聖人之道。馮桂芬即曰:


三代聖人之法,後人多疑為疏闊,疑為繁重,相率芟夷屏棄,如弁髦敝屣,而就其所謂近功小利者,世更代改,積今二千餘年,而盪焉泯焉。一二儒者,欲挾空言以爭之,而勢恆不勝,迨乎經歷世變,始知三代聖人之法,未嘗有此弊,夫而後恍然於聖人之所以為聖人也。


又曰:


桂芬讀書十年,在外涉獵於艱難情偽者三十年,間有私議,不能無參以雜家,佐以私臆,甚且羼以夷說,而要以不畔於三代聖人之法為宗旨。


若馮氏所言,後世之敝政,蓋因盡棄三代聖人之法故也,是以今之變法,雖間采西法,猶不當悖於古聖人之法也。其時南海假《春秋》三世之說,亦以西法與聖人之道若合符節。蓋馮氏、康氏皆欲假聖人之名,以行變法之實耳。


可見,南海以中國數千年皆處據亂之世,是以其所欲變者,非止有清一代之法,實欲變數千年之法也。


雖然,守舊派朱一新猶攻南海,謂其實欲以夷變夏也,「陽尊孔子,陰祖耶蘇」,「托於素王改制之文,以便其推行新法之實」。然南海曰:


其地之大,人之多,兵之眾,器之奇,格致之精,農商之密,道路郵傳之速,卒械之精鍊,數十年來,皆已盡變舊法,日益求精,無日不變,而我中國尚謹守千年之舊敝法。


南海蓋以西夷已進乎昇平、太平之世,今之夷已不同於古之夷也,故不可純用「以夷變夏」之舊論視之。


朱氏又以夷夏倫理綱常不同,而南海則列舉法國刑法、民法之條目,以證夷人亦講禮義廉恥,與吾國不異,「至於三綱五常,以為中國之大教,足下謂西夷無之矣,然以考之則不然」,「至於人心風俗之宜,禮義廉恥之宜,則《管子》所謂『四維不張,國乃滅亡』,有國有家,莫不同之,亦無中外之殊也」,又謂「今日泰西之法,實得列國並立之公理,亦暗合吾聖經之精義,不得謂之西法也」。


南海又自敘其心意,謂反對變法者「惡夷狄之名,不深求中外之勢,故以西學為諱」。可見,南海蓋與《春秋》同,亦持文化普遍主義之立場,故不以夷、夏有別也。


其弟子徐勤亦借《春秋》以破夷夏之大防,曰:


《春秋》無通辭之義,《公》《穀》二傳未有明文,惟董子發明之。後儒孫明復、胡安國之流不知此義,以為《春秋》之旨最嚴華夷之限,於是尊己則曰神明之俗,薄人則曰禽獸之類。苗、瑤、侗、僮之民,則外視之;邊鄙遼遠之地,則忍而割棄之。嗚呼!背《春秋》之義,以自隘其道。孔教之不廣,生民之塗炭,豈非諸儒之罪耶!若無董子,則華夏之限終莫能破,大同之治終末由至也。


蓋漢代公羊家之外內說本有二義:其一,嚴夷夏之防,蓋為攘夷張目也;其二,遠近大小若一,故有進退夷夏之法,蓋為大同修塗也。宋儒孫明復、胡安國以夷狄之勢凌逼中國,乃專取夷夏大防為論。清代公羊家則反是,亦偏取一說,其初言滿漢大同,至南海,則倡言中外大同矣。


董子有「《春秋》無達辭」一語,蓋泛論例之有變也。南海則舉夷、夏之辨而論之,以為夷、夏之辭皆從其事,非專有所指也。是以夷狄有禮義,則予以夏辭;諸夏無禮,則奪以夷辭。《春秋》書「晉伐鮮虞」,蓋以晉伐同姓,故退以夷狄之也。宋儒於夷狄之創痛尤深,故嚴夷夏之防,遂以夷夏為定名。


譚嗣同亦據《春秋》為論,然別創新舊之義,以論夷夏之進退。其《湘報後敘》有云:


《春秋傳》曰:中國亦新夷狄。《孟子》曰:亦以新子之國。新之為言也,盛美無憾之言也。而夷狄、中國同此號者何也?吾嘗求其故於《詩》矣,周之興也,僻在西戎,其地固夷狄也,自文王受命稱王,始進為中國。


秦雖繼有雍州,春秋人不以所據之地而不目之為夷。是夷狄中國,初不以地言。故文王之詩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舊者夷狄之謂也,新者中國之謂也;守舊則夷狄之,開新則中國之。


新者忽舊,時曰新夷狄;舊者忽新,亦曰新中國,新同而所新者不同。危矣哉!己方悻悻然自鳴曰守舊,而人固以新夷狄新之矣。是夷狄中國,果不以地言,辨於新,辨於所新者而已矣。然僅言新,則新與所新者亦無辨,昨日之新,至今日而已舊,今日之舊,至明日而又已舊,鳥足以狀其美盛而無憾也。


吾又嘗求其故於《禮》與《易》矣,《禮》著成湯之銘: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易》系孔子之贊:日新之謂盛德。言新必極之於日新,始足以為盛美而無憾,執此以言治言學,固無往不貴日新矣。


若譚氏之言,則西方不恆為夷狄,而今乃進為中國矣;中國亦不恆為中國,而今乃退為新夷狄矣。揆諸《春秋》以夏變夷之說,則此時中國方為夷狄,其用西法而改用新制,實不違《春秋》之義。譚氏之說,蓋欲藉經說以杜反對者之口耳。


梁啟超則徑謂「以夷變夏」為是。其《變法通議》云:


孔子曰:天子失官,學在四彝。《春秋》之例,彝狄進至中國,則中國之。古之聖人,未嘗以學於人為慚德也。……故夫法者,天下之公器也,征之域外則如彼,考之前古則如此。而議者猶曰「彝也,彝也」而棄之,必舉吾所固有之物,不自有之,而甘心以讓諸人,又何取耶?


禮失求諸野,則今之中國,非古之中國矣,其學於夷狄者,殆亦古聖賢之道焉。


《春秋繁露·竹林》云:「《春秋》之於偏戰也,猶其於諸夏也。引之魯,則謂之外。引之夷狄,則謂之內。」徐勤發揮其師說曰:


引之魯,則謂之外。引之夷狄,則謂之內。內外之分,只就所引言之耳。若將夷狄而引之諸地、諸天、諸星之世界,則夷狄亦當謂之內,而諸地、諸天、諸星當謂之外矣。內外之限,寧有定名哉?


則今日之西夷,就地球言之,亦可謂之內也。今日有「地球村」之說,則以內外如一矣,如是而為大同。故徐勤釋《春秋繁露·奉本》「遠夷之君,內而不外」一語曰:「外而變內,是天下無復有內外之殊矣。聖人大同之治,其在斯乎!其在斯乎!。」


早於南海之變法家,亦知變法不免落人「以夷變夏」之譏。若薛福成《籌洋芻議》,乃別創一說以自衛,云:


或曰:「以堂堂中國,而效法西人,不且用夷變夏乎?」是不然,夫衣冠、語言、風俗,中外所異也。假造化之靈,利生民之用,中外所同也。彼西人偶得風氣之先耳,安得以天地將泄之秘,而謂西人獨擅之乎?又安知百數十年後,中國不更駕其上乎?


至若趙武靈王之習騎射,漢武帝之習樓船,唐太宗駕馭蕃將與內臣一體,皆有微恉存乎其間。今誠取西人器數之學,以衛吾堯舜、禹湯、文武、周孔之道,俾西人不敢蔑視中華,吾知堯舜、禹湯、文武、周孔復生,未始不有事乎此,而其道亦必漸被乎八荒,是乃所謂用夏變夷者也。


薛氏蓋以器數之學乃中外所同,無分於東西,則變法之所取,猶默深「師夷長技」耳,故終無妨於吾先王之道矣。


其時葉德輝攻擊南海,謂「康有為隱以改復原教之路得自命,欲刪定六經而先作《偽經考》,欲攪亂朝政而又作《改制考》,其貌則孔也,其心則夷也」。錢穆也有類似的評價:「康氏之尊孔,並不以孔子之真相,乃自以所震驚於西俗者尊之,特曰西俗之所有,孔子亦有之而已。是長素尊孔特其貌,其里則亦如彼。」南海欲以夷變夏,其跡蓋昭然矣。


南海又以文、質別夷夏。公羊家素以孔子損文用質,則《春秋》蓋取質法也。其後董子亦謂《春秋》為質法,如「承周文而反之質」(《春秋繁露·十指》),「此《春秋》之救文以質也」(《王道》),「然則《春秋》之序道也,先質而後文」(《玉杯》)。然南海猶別自有說,曰:


天下之道,文質盡之。然人智日開,日趨於文。三代之前,據亂而作,質也。《春秋》改制,文也。故《春秋》始義法文王,則《春秋》實文統也。但文之中有質,質之中有文,其道遞嬗耳。漢文而晉質,唐文而宋質,明文而國朝質,然皆昇平世質家也。至太平世,乃大文耳。後有萬年,可以孔子此道推之。


公羊舊論素以《春秋》為質家法,今南海據人類進乎文明之義,謂《春秋》法文王,乃文家法。又以王朝之更迭,為一文一質之遞嬗,故清世為質家,而南海之變法猶效孔子改制,或自居文王也。


蓋南海所謂文家法,多取文明進化之意,「夫野蠻之世尚質,太平之世尚文。尚質故重農,足食斯已矣。尚文故重工,精奇瑰麗,驚猶鬼神,日新不窮,則人情所好也。」


又以孔子為文王,蓋因文明道統在茲,斯為教主也,「蓋至孔子而肇制文明之法,垂之後世,乃為人道之始,為文明之王。蓋孔子未生以前,亂世野蠻,不足為人道也。蓋人道進化以文明為率,而孔子之道尤尚文明。……蓋為孔子上承天命,為文明之教主、文明之法王,自命如此,並不謙遜矣。」


康氏以孔子不獨傳承周文,至於中國文明,實自孔子而開闢也。此說頗為不經,尤未必與公羊家之「文」義相類也。


廖平亦以文、質區別夷夏。廖氏曰:


文為中國,質為海外,文詳道德,質詳富強。二者偏勝為弊,必交易互易,然後君子見在時局,《公羊》大一統之先兆也。


又曰:


舊說以杞宋托文質,不知中國文家,泰西質家,所有儀制全反,然因革損益,皆在《春秋》以外,《春秋》所記,綱常不可變更者也。


又曰:


泰西不詳喪葬,與中國古世相同,凡屬草昧,類皆如此。生養已足,自當徐理倫常,《孝經》之說,可徐徐引而進之,以自變其鄙野。


中國今日鶩於文,文勝質則史;泰西主於質,質勝文則野。史與野互相師法,數十百年後,乃有彬彬之盛。


據《易緯》、《孟子》、《公羊》以文王為文家之王,文家即所謂中國,質家則為海外。今按:此先師相傳舊說也。


中國古無質家,所謂質,皆指海外。一文一質,謂中外互相取法。


蓋廖氏以西方為質家,而中國為文家,此其與康氏不同也。考諸《春秋》,周之尚文,以其尊尊而文煩;殷之尚質,以其親親而質省。又《檀弓》子游謂戎狄之道乃「直情而徑行」,則西人猶夷狄,皆尚質也。是以廖氏謂西人「質詳富強」、「不詳喪葬」,與中國禮儀之邦相反,真得《春秋》之義焉。


南海與廖氏說文、質之不同,不獨與南海以文明釋「文」義有關,亦與南海對「從周」之理解有關。《中庸》云:「吾說夏禮,杞不足征也。吾學殷禮,有宋存焉。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南海注云:


孔子改制,必有所因,損益三代,而從周最多,取其近而易行也。周末諸子皆改制,子華作華山之冠以自表,墨子制三月之服、土階茅茨是也。墨子攻孔子曰:子之古,非古也,法周未法夏也。故知孔子改制從夏、殷少而從周多。譬如今者變法,從宋、明者少,必多從國朝也。


論者多惑於《論語·八佾》中「周監於二代,鬱郁乎文哉!吾從周」一語,以為孔子但以周文之美盛而從周。然揆諸《中庸》「從周」之義,儒者雖常假復古為名,然以素位之故,故制度之大端多取於後王。


論者又惑於《春秋》尚質之意,以為孔子改制必大變時王之制而後已,非也,不過取周制而益以己意,俗稱「舊瓶裝新酒」,即此意也。


3.孔子改制與六經之作


六經本上古之遺籍,其後經孔子改訂,遂成後世之「經」也。然古文家欲抑博士,乃上托六經於周公,而孔子則不過「述而不作」之先師,如此,「孔子僅為後世之賢士大夫,比之康成、朱子尚未及也,豈足為生民未有範圍萬世之至聖哉?」


蓋古文家於出門戶之見,竟貶孔子如此,至於今文家亦據門戶立場,必欲尊孔子為教主,為「生民未有之大成至聖」,故必以六經出於孔子也。誠如今文家說,周公不過為上古茫昧時代之神王,純出於後世所託,又焉能造作六經而施化於後世哉?


其先,廖平已謂孔子作六經矣。其曰:「六經者,孔子一人之書。」又曰:「孔子翻經以後,真正周制,實無可考。後世傳習,皆孔子之言。」 至南海,則以孔子作六經,乃先秦舊說,曰:


六經皆孔子所作也,漢以前之說莫不然也。學者知六經為孔子所作,然後孔子之為大聖,為教主,範圍萬世而獨稱尊者,乃可明也。知孔子為教主,六經為孔子所作,然後知孔子撥亂世,致太平之功,凡有血氣者,皆日被其殊功大德,而不可忘也。


蓋自南海視之,上古茫昧無稽,周末諸子紛紛創教,各為改制之事,不獨孔子然也。而孔子改制之跡,則見於六經。孔子本為諸子,然出乎其類,撥乎其萃,所作六經亦獨能範圍後世矣。


南海論《詩》曰:


《春秋》之為孔子作,經皆知之。《詩》亦為孔子作,人不知也。儒者多以二學為教,蓋《詩》與《春秋》尤為表裡也。儒者乃循之,以教導於世,則老、墨諸子不循之以教可知也。《詩》作於文、武、周公、成、康之盛,又有商湯、伊尹、高宗,而以為衰世之造,非三代之盛,故以為非古,非孔子所作而何?


蓋《淮南子·汜論訓》謂「《詩》、《春秋》,學之美者也,皆衰世之造也。儒者循之,以教導於世」,南海本此,因謂孔子作《詩》也。且古詩本有三千餘篇,若孔子之作者,蓋「孔子間有採取之者,然《清廟》、《生民》皆經塗改,《堯典》、《舜典》僅備點竄,既經聖學陶鑄,亦為聖作」。 此南海論孔子作《詩》也。


南海又曰:


《堯典》、《皋陶謨》、《棄稷謨》、《禹貢》、《洪範》,皆孔子大經大法所存。……其殷《盤》、周《誥》、《呂刑》聱牙之字句,容據舊文為底草,而大道皆同,全經孔子點竄,故亦為孔子之作。


其先,王充已謂《尚書》為孔子所作,南海稱許是說「有非常之大功」。不獨孔子作《書》,至於墨子,南海亦謂有《書》之作,曰:


考墨子動稱三代聖王、文、武,動引《書》,則《康誥》亦墨者公有之物。……以此推之,二十八篇皆儒書,皆孔子所作至明。若夫墨子所引之《書》,乃墨子所刪定,與孔子雖同名而選本各殊,即有篇章、辭句、取材偶同,而各明其道,亦自大相反。


……要孔、墨之各因舊文剪裁為《書》可見矣。……可知孔、墨之引《書》雖同,其各自選材成篇,絕不相同。知墨子之自作定一《書》,則知孔子之自作定一《書》矣,對勘可明。


蓋《書》本為上古聖王治世之遺迹,猶今之官方政典,非獨孔子一家所能寶也。孔子既能刪而為《書》,則其他諸子固亦能刪也。南海所論,殊屬近理。


南海又謂《儀禮》十七篇,亦孔子所作。《禮記·雜記》謂「哀公使孺悲之孔子學《士喪禮》,《士喪禮》於是乎書」,據此,《士喪禮》本非大周通禮,待孔子製作,而哀公使孺悲來學,遂有士喪之禮。且觀《墨子》一書,既屢稱道禹、湯、文、武,又肆意攻擊喪禮,可見喪禮本非禹、湯、文、武之制,乃孔子私作也。


不獨《禮》也,至於《樂》,墨子亦肆其「輕薄詆誹」,以為儒家所病,可見,《樂》亦孔子所作也。


至於《易》,南海以為伏羲畫八卦,文王演為六十四卦,至於卦、彖、爻、象之辭,實全出於孔子,則孔子作《易》經也。然劉歆造「十翼」之說,而托於孔子,則孔子不過為《易》作傳而已,此亦其抑孔子之智術耳。


若孔子作《春秋》,素無疑義。南海曰:


《春秋》為孔子作,古今更無異論。但偽古學出,力攻改制,並鏟削筆削之義,以為赴告策書,孔子據而書之,而善惡自見。杜預倡之,朱子力主之。若此,則聖人為一謄錄書手,何得謂之作乎?


今人莫不夷《春秋》為史,實可遠紹杜預、朱熹也。


可見,南海謂孔子作六經,其旨則在尊孔子也。南海曰:


自古尊孔子、論孔子,未有若庄生者。……後世以《論語》見孔子,僅見其庸行;以《春秋》見孔子,僅見其據亂之制;以心學家論孔子,僅見其本數之端倪;以考據家論孔子,僅見其末度之一、二。有庄生之說,乃知孔子本數、末度、小大、精粗無乎不在。……


六經之大義,六經之次序,皆賴庄生傳之。……古之人所為《詩》、《書》、《禮》、《樂》,非孔子而何?能明莊子此篇,可明當時諸子紛紛創教,益可明孔子創儒,其道最大,而六經為孔子所作,可為鐵案。


蓋南海以莊子為子夏再傳,則孔子後學也,其種種荒誕寓言,亦為推明孔子之辭也。


孔子作六經,欲以改制也。然孔子有德無位,欲其制之可行,則必托古也。南海曰:


子思曰:無徵不信,不信民弗從。欲徵信莫如先王。……巽辭托先王,俾民信從,以行權救患。……布衣改制,事大駭人,故不如與之先王,既不驚人,自可避禍。


南海此說,本出於《中庸》與《春秋緯》,實屬近理。蓋古人言事,好托古,「必則古昔,稱先王」(《禮記·曲禮》),遑論孔子「與先王以托權」(《孝經緯·鉤命訣》、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孟子·滕文公上》)耶?近世以來,吾國凡言變革者,莫不挾洋自重,其術正同。


孔子生當周世,天命猶未改,此其所以「從周」也;然周人治世以文,其郁其煩,莫不以此,故孔子以為當「稍損周之文致」,而益以夏、殷之法。《春秋》有三統之說,有文質之說,而南海悉以為托古。


桓三年何休注云:「明《春秋》之道亦通於三王,非主假周,以為漢制而已。」對此,南海曰:


夏、殷、周三統,皆孔子所託,故曰「非主假周」也。


又,隱元年何注云:「質家親親先立娣,文家尊尊先立侄。嫡子有孫而死,質家親親先立弟,文家尊尊先立孫。其雙生也,質家據見立先生,文家據本意立後生。」南海曰:


質家、文家,孔子所託三統之別號。《春秋》詭辭詭實,故不必言夏、殷、周,而曰質家、文家也。


又,隱三年何注云:「二月、三月皆有王者,二月,殷之正月也;三月,夏之正月也。王者存二王之後,使統其正朔,服其服色,行其禮樂,所以尊先聖,通三統,師法之義,恭讓之禮,於是可得而觀之。」南海曰:


《春秋》於十一月、十二月、十三月皆書王,余則無之。蓋三正皆孔子特立,而托之三王。其實秦、漢皆用十月,疑古亦當有因,未必用三正也。


諸如此類,《公羊》凡言三統、文質之說,南海俱以為孔子所託。是說雖出《公羊》之外,然亦屬近理也。


南海倡為孔子改制之說,本欲尊孔,然其餘波所及,則不免夷孔子於諸子矣。故梁啟超論曰:「《改制考》復以真經之全部分為孔子托古之作,則數千年共認為神聖不可侵犯之經典,根本發生疑問,引起學者懷疑批評的態度。」


又曰:「雖極國推挹孔子,然既謂孔子之創學派與諸子之創學派,同一動機,同一目的,同一手段,則已夷孔子於諸子之列。」蓋南海勇於開拓,至其後果則常常弗有慮及焉。


民國時,太炎嘗有《致柳翼謀書》,其中謂胡適以「六籍皆儒家托古,則直竊康長素之唾餘。此種議論,但可嘩世,本無實證。……長素之為是說,本以成立孔教;胡適之為是說,則在抹殺歷史。……此其流弊,恐更甚於長素矣」,則胡適所論,又等而下之矣。


四、孔子制太平之法


孔子托古而改制,則無論所託者何人,似不礙其改制之實也。然觀南海之說,則所託堯、舜與夏、殷、周三代,其意頗有不同。南海曰:


堯、舜為民主,為太平世,為人道之至,儒者舉以為極者也。然吾讀《書》,自《虞書》外未嘗有言堯、舜者,……皆夏、殷並舉,無及唐、虞者。蓋古者大朝,惟有夏、殷而已,故開口輒引以為鑒。


堯、舜在洪水未治之前,中國未辟,故《周書》不稱之。……孔子撥亂昇平,托文王以行君主之仁政,尤注意太平,托堯、舜以行民主之太平。……


特施行有序,始於粗糲而後致精華。《詩》托始文王,《書》托始堯、舜,《春秋》始文王,終堯、舜。《易》曰「言不盡意」,聖人之意,其猶可推見乎?後儒一孔之見,限於亂世之識。


蓋統而言之,孔子改制,常托堯、舜、文、武也。然觀南海此文,則托堯、舜與托文、武,實有不同。南海實本《公羊》三世說,以為孔子托堯、舜者,欲明太平民主之制;托文、武者,明昇平君主之制也。


南海又曰:


《春秋》始於文王,終於堯、舜。蓋撥亂之治為文王,太平之治為堯、舜,孔子之聖意,改制之大義,《公羊》所傳微言之第一義也。


《春秋》據亂,未足為堯、舜之道。至終致太平,乃為堯、舜之道。


《春秋》、《詩》皆言君主,惟《堯典》特發民主義。……故《堯典》為孔子之微言,素王之巨制,莫過於此。


南海此時說三世義,似未為醇粹,蓋唯言君主、民主之不同,即以文王之君主製為撥亂之法,而西人立憲之說,尚未嘗寓目焉。


南海又攻墨子之制曰:


墨道節用、非樂,薄父子之恩,失生人之性,其道枯槁太觳,離天下之心,天下弗堪,咸歸孔子,豈非聖人之道得中和哉?


此南海論墨道之弊也。其後,南海竟因以詆呵儒家據亂之法,以為兩千餘年中國亦不過如此。


雖然,南海尊孔之大旨,亦盡見此書矣。蓋南海當周末文敝之世,以《春秋》當新王,撥亂而反正,拔乎諸子之上,而獨尊於兩千餘年。此其一也。又,孔子立三世之法,尤注意太平,則孔子為將來之法,而必將行於地球一統之世也。此其二也。


五、餘論


宋儒程伊川為其兄明道先生所作《墓表》有云:「周公沒,聖人之道不行;孟軻死,聖人之學不傳。道不行,百世無善治;學不傳,千載無真儒。」大概儒者的最高志向莫過於行道,故孔子屢屢夢見周公,蓋其志在效法周公而能行道於當世也。


然周末王權不振,禮崩樂壞,孔子所以汲汲於奔走列國,不過欲求湯七十里或文王百里之地,以行其教法,建立儒教之國而已。晚年,孔子不復夢見周公,蓋以老之將至,遂不復有行道之志,乃托於西狩之獲麟,假《春秋》以垂法後世,期有以繼其志者。


漢以後,朝廷莫不尊儒,然畢竟非真能行孔子之教、用儒家之法者,故公羊家乃隱晦其說,唯推孔子為素王,以明教法所在。


至於儒者之出處,不過敦行鄉里,或得君行道而已。今觀伊川先生所言,則宋儒誠能踐行《公羊》之志者,故不獨以明道為己任,且致力於「堯舜其君」,以為行道之關鍵。


然而,元祐、慶元之黨禁相繼,足見王權終能勢焰於上,而教權不過託庇於儒者之入仕而已。其等而下者,則有明、清兩朝之世俗君王仍僭號稱聖,至今猶然。


輪值主編 | 張 志 宏


編輯 | 宋 金 明 李 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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