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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天上虹」,並非「採花賊」

年輕時的金庸(左)和徐志摩(右)

日前,金庸先生仙逝的消息成為了各大媒體的頭條新聞。作為其表兄的詩人徐志摩亦再次成為熱點人物,被聚焦主要緣於兩點:一來緣於金庸先生親屬中人才輩出的人物關係,作為表兄,徐志摩與蔣百里、穆旦、錢學森、瓊瑤等文化名人,被熱心人士一併繪入了諸多版本的關係圖表;二來緣於讀者認定金庸武俠小說《天龍八部》中的淫賊雲中鶴,便是離異再娶的表兄徐志摩的藝術形象之化身。產生這重聯想的主要線索,是徐志摩正巧有著「雲中鶴」這一筆名。

雙重聚焦,前者是約定俗成的血脈倫理關係,不容置疑;而後者,但凡真切了解金庸先生的言行抑或稍微翻檢徐志摩先生的文集,略略探個究竟,便知是無稽之談。

原文 :《本是「天上虹」,並非「採花賊」》

作者 |杭州徐志摩紀念館 徐志東

圖片 |網路

筆名不可附會

作為筆名,「雲中鶴」只被徐志摩用過一次,詩歌《一個噩夢》發表於1924年11月2日的《晨報副刊》時,署的便是這一筆名。此詩在詩人生前並未被收入文集,延至1983年7月才由顧永棣先生收錄於《徐志摩詩集》(浙江文藝出版社),數十年間一直湮沒在光陰深處。詩歌發表之時,金庸不過是呱呱墜地數月而已的嬰孩。成年後,知曉表兄這一默默無聞筆名的可能性有多大,讀者心間自有分寸。

此外,徐志摩曾以「鶴」這一筆名發表過《雜碎》《這年頭活著不易》等五篇文章,且以「仙鶴」為筆名,於《新月》第一卷第四號(1928年6月10日)發表過《西窗》一詩。然而上述情況,雖兼具「鶴」之意象,但與「雲中鶴」差若雲泥,不足為憑。重重跡象表明,金庸先生筆下「雲中鶴」這一名號,或許另有所本,而非源於表兄徐志摩。

其實,在金庸之前,「雲中鶴」這一名號已別具一番武俠氣象。武俠名著《三俠五義》的續書《小五義》,在影視流行之前,堪稱大眾讀物。書中人物魏真,武藝高強,別號便為「雲中鶴」。及至民國,一部《蜀山劍俠傳》讓還珠樓主聲名大振,筆下的「雲中飛鶴」周淳,身輕如燕,體態如風,與金庸《天龍八部》中的「雲中鶴」技能如出一脈。上世紀五十年代,金庸在《書的「續集」》與《談批評武俠小說的標準》兩篇文章中,曾明確提到《小五義》與《蜀山劍俠傳》對他創作的影響。言至於此,我們更有理由相信金庸筆下的「雲中鶴」,援引自武林遺事中的文學形象,而非引自一個近於被時間湮沒的生僻筆名。

輓聯表達的是惋惜

附會於筆名這一依據之外,大家認為金庸腹誹表兄的證據便是詩人遇難之後,查家送的輓聯——「司勛綺語焚難盡,僕射余情懺較多。」想當然地認為,查家藉此表達對徐志摩婚變的不滿。這種附會既不近人情到臆測查家借姻親家中白事來出對方洋相的地步,也暴露了好事者的不學無術。這副輓聯,典出清朝詩人黃景仁的《綺懷》之頸聯,全詩如是:

經秋誰念瘦維摩,酒渴風寒不奈何。

水調曲從鄰院度,雷聲車是夢中過。

司勛綺語焚難盡,僕射余情懺較多。

從此飄蓬十年後,可能重對舊梨渦。

明眼人都可看出,該輓聯更多表達的是對為愛奮不顧身的徐志摩英年早逝的惋惜之情,而非譏諷與不滿。況且送輓聯者是身為徐志摩哲嗣徐積鍇業師的查猛濟,他與金庸分屬海寧袁花查氏南北兩支,輓聯是褒是貶,都無從印證金庸對錶兄徐志摩的態度。

無知者對哀悼輓聯及巧合筆名的推理認定,是對徐志摩「花心」結論先行的反邏輯論斷。數十年來,大眾對詩人所謂的「花心」似乎形成公論,以此衍生出拋妻別子、離異再娶、道德敗壞、死不足惜等一系列荒誕認知。若論道德,須先知「道」,方可明「德」,道不同,德則不同。徐志摩文明離異事件,須置於民國時代背景中看待,須知當時尚有納妾之風,青樓之俗,若以當今一夫一妻等公序良俗評價民國人物,大部分人或恐都是失德之輩。因而,詩人的離異,須從中國古代休妻文化及西方文明東漸雙重視角看待,倘我們翻開徐志摩碩士畢業論文《論中國婦女的地位》、演講稿《關於女子——蘇州女中講稿》、詩歌《笑解煩惱結——送幼儀》以及發表於《新浙江》報上的《徐志摩張幼儀離婚通告》,就會得出一個結論——徐志摩是端方君子。若是好事者,有心再閱讀一下趙元任夫人楊步偉《雜憶趙家》及羅素關於婚姻觀念的些許文章,進而了解一下張幼儀胞兄張君勱、張嘉鑄等人對詩人離婚的態度,甚至會對徐志摩從無良抹黑轉變為欽佩讚許。

手足情深

徐志摩與金庸的表兄弟關係,早已眾所周知。徐志摩生前在日記和家信中多次提到的「蔣姑母」,即金庸的遠房姑母查品珍。徐志摩童年的塾師之一便是查氏「澹遠堂」的查桐軫(查猛濟之父)。後來,查氏「敬業堂」查樞卿迎娶徐志摩父親徐申如的堂妹徐祿為妻,這便是金庸的母親,她只比徐志摩年長一歲。1931年,詩人罹難濟南,翌年春,靈柩歸葬硤石,金庸前往弔唁。成年後,金庸在杭州任《東南日報》記者期間,讀到表兄的《西湖記》等詩文,深感欽佩。再後來,金庸移居香港,寫下首部武俠小說《書劍恩仇錄》,書中人物陳家洛的身上依稀可見表兄的書生形象和君子風度,可惜時人不察。

表兄雲遊時,金庸尚為少年郎。後來表弟客居香港五十載,依舊手足情深。上世紀八十年代,金庸獲悉表兄被毀棄的墓地重修于海寧西山,欣喜莫名。1991年,金庸致信嘉興執政者,表明心愿:「吾當返鄉會友,拜謁徐志摩之墓地,憑弔表兄,以表多年之思念。」次年12月3日,金庸榮歸故里,第一時間便來到表兄墓前,與夫人林樂怡雙雙向詩人默哀,獻上鮮花,爾後深深鞠躬。流連故里期間,金庸鋪紙調墨,飽蘸著對錶兄的深情懷念,寫下「詩人徐志摩」條幅,後亦經常以墨寶惠贈氏族宗親及家鄉父老。

如今,徐志摩與金庸雙雙駕鶴,表弟生前接受新華社、《參考消息》《明報月刊》等媒體採訪時,曾多次言及徐志摩,品評表兄的詩歌文章,回憶表兄的歷歷往事,袒露與表兄同樣負笈劍橋的兩般心態,言語諄諄,心思拳拳,全無好事者所揣度的對錶兄的厭惡與不滿。

南宋詩人陸遊有詩云:「斜陽古柳趙家莊,負鼓盲翁正作場。死後是非誰管得,滿村聽說蔡中郎!」說的是山村盲藝人虛構東漢名士蔡邕拋棄雙親、停妻再娶的故事。如今,盲人與聽者已杳然無蹤,但蔡伯喈依然作為久負盛名的文學家與書法家,名垂千古!

徐志摩不會因小人的構陷而淪為壞人,金庸亦不會因壞人的誣陷而淪為惡人。實則上,徐志摩不僅不是《天龍八部》中「雲中鶴」那般好色的採花賊,而是清泉一般,堪稱天真、無邪、熱情、善良的赤子。甚至清泉亦不足為譽,而是天上虹,短暫而美好,空靈而斑斕,不信請看民國年間胡適、溫源寧、沈從文等朋輩含淚寫就的那些緬懷他的真誠文字吧!

文章原載於社會科學報第1633期第8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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