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法利夫人》：福樓拜，偷情的馬車，顛簸得像一條海船

《包法利夫人》：福樓拜，偷情的馬車，顛簸得像一條海船

說實話，福樓拜是我曾經一度怠慢的大師，《包法利夫人》是我一度怠慢的經典。這種怠慢，不是審美的問題，而是因為時差。有些作品只能在某個年齡段才能讀出味道，某些作家只能在某個年齡段才能讀出感覺。這不僅僅關乎經歷，還關乎心智。

在我看來，《包法利夫人》就是一部中年之書。年輕時閱讀，可能只讀出了虛榮與偷情，讀出了一段始亂終棄的愛情。中年再讀，便讀出了人生之感、人性之重，讀出了生命與靈魂的錯位，讀出了作家的慈悲，更讀出了大師級的寫作。愛瑪虛榮嗎？她遇見夏爾﹒包法利不幸嗎？她與鄉間地主羅爾多夫、書記員萊昂的愛情合理嗎？她的悲劇人生值得同情嗎？這些問題在不同的人看來，肯定會有不同的理解和回答。

然而，對於有閱歷、有反思的人而言，有一點可以肯定，在那個沉悶的年代、沉悶的小鎮，愛瑪的苦悶，愛瑪的戀情，以及愛瑪的自殺，不只是她一個人的過錯，所有的人都有責任。她的丈夫夏爾雖然愛她，但那種愛是錯位的，他的愛只是世俗意義上的愛，給她一個家，讓她衣食無憂。

愛瑪的兩個情人呢，他們迷戀愛瑪的美色，卻並不想承擔永恆的責任，他們始亂終棄的行為，比愛瑪單純的愛欲要骯髒百倍。最起碼，愛瑪對她所愛的兩個男人有一種精神上的認同與依戀；而那兩個男人，無論嘴裡說得多麼冠冕堂皇，骨子裡無非是男人的自私與男人的功利。然而，不幸的是，愛瑪沒有遭逢男女平權的時代，而是生在了男人主導的世界。

在對情感世界的挖掘上，福樓拜處理得張弛有度。它沒有張揚那種肉慾，而是把它隱藏在日常的點點滴滴里，即使是愛瑪與羅爾多夫的野合，也處理得極為簡約。尤其是愛瑪與萊昂在馬車上偷情那一節，更是完成得委婉含蓄，保留了名作的神韻。

福樓拜是這樣描寫的：「在碼頭，在貨車與車輛之間，在街上，在界石拐角處，城裡的那些男男女女都睜大眼睛，驚愕地望著這幕外省難得一見的場景，一輛遮著帘子，比墳墓還密不透風的馬車，不停地眼前晃來晃去，顛簸得像條海船」。

當一切塵埃落定，愛瑪香消雲隕，夏爾鬱郁而亡，而他們的女兒也註定命運多舛。這是小說的結尾，沒有悲情，沒有渲染，只是近乎紀實性的敘述，但作家強烈的悲憤卻溢於言表，悲憫的情懷寓於言外。而讀者，我相信，讀到這裡，恐怕也早已淚流滿面。

因為，愛瑪雖然有罪過，但罪不至死；夏爾雖然平庸，也還是個傳統意義上的好人；而他們的女兒，那個無辜的孩子，卻不得不過早地承受原本不應有的人間苦難。那些比愛瑪、夏爾更虛偽、更齷齪的人卻依然活著，而且活得體面，活得風光。這就是大師的力道，寥寥數語，便道盡了人世的悖論，人生的無常，以及悲劇的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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