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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南京路已無名媛



剁手黨們的狂歡節剛剛過去。中國最知名的購物街上海南京路卻逐漸顯出老態。它的高峰時期,一天曾有一百萬人涌到。這條永遠喧嘩的街道,如同一座龐大的劇場。對商業而言,流量意味著一切。但在零售業劇烈激蕩的今天,巨大流量並沒有給南京路上的百貨公司帶來相應的利潤。中產、名媛,把自己的生活重心遷移到更摩登的地方,也帶走了時髦和品位。

01

黃昏是南京路一天中人流最大的時刻。華燈初上,夜幕降臨,霓虹燈下,這裡幾乎完全屬於觀光客。而渾身散發出活力和消費能力的白領們,已經逐漸跟隨人流登上了回普陀甚至更遠的虹橋地鐵,對司空見慣的夜景無動於衷。

南京路旁邊的巷子口,穿皮夾克的男人小心翼翼地靠近一位白人遊客,掏出仿冒名表,壓低嗓音,「cheap,very cheap」。

遊客有著鮮明的身份標籤,他們不分年齡的男女老少,都拖著棕色或其他顏色的行李箱,行色匆匆。男人挺著肚子,穿著並不十分考究。中年女士往往「盛裝」,她們喜歡系艷麗的絲巾,並以這番打扮出現在長城、故宮、西湖等其他知名景點。她們是活躍的群體,坐在南京路中間的石凳上,每隔兩三分鐘就能看見幾位。

平均每分鐘都有數百人在霓虹燈下舉起相機,按下快門,試圖在一些建築的外殼上勾勒「舊上海」的影子。櫥窗里的商品難以激起大多數遊客的興趣。他們湧入廉價的特產商店,尋找「made in 義烏」的「上海符號」。

在南京路上,100萬人就有100萬種人生,100萬種悲歡。如同一出排練好的戲劇,不同的人群有著固定出場的時間和地點。

晚上9點之後,永安百貨頂樓,陳秋芬開始倚靠在櫃檯打哈欠,顯得意興闌珊。她在這家百貨公司工作了39年,胳膊掛著袖章。今年是永安百貨的百年誕辰,中國最古老的百貨公司和它的員工都露出疲態。

商場有暗棕色的扶手與鋥亮的古銅色電梯,復古的暖黃色燈光。黃金年代是幾十年前:僱用女售貨員時,對於青春貌美有著近乎嚴苛的要求,18到20歲,身高157到163厘米,體重45到54公斤,參考了當時的國際審美標準。

如今,標準早已變幻。而南京路上,青春也已經易主。

△老字號沈大成 圖片 | 視覺中國

歷史魅力有時候也會留下後遺症。一年前的春天,老字號沈大成深陷鼠患風波,從事了17年滅鼠工作的朱建國和同事們,使用拉電網等方式在夜間當場抓住3隻老鼠。

浙江中路上七重天賓館外立面上的溫度計,是冷暖氣候的見證者。2017年7月21日,它監測到了歷史最高溫。當天上海的最高溫度是40.9攝氏度,打破了145年的歷史紀錄。這是當天上海最大的新聞。

數層樓高的溫度計,彷彿南京路上的某種隱喻,高低起伏,就像這條路上的商業沉浮。七重天賓館頂著「七重天」的名號,在一眾高樓之中甚至有點格格不入。如今,這座賓館在互聯網預訂平台上與附近的如家、漢庭一同被劃入經濟型酒店類別。

但如果時光倒回80年,在作家茅盾的筆下,「七重天」是上海灘名流名媛、工商界精英及摩登人士聚會、社交的樂園,是許多人心中魂牽夢縈的頂級豪華娛樂場所。杯光酒影,那裡盛滿那個年代人們的慾望和青春。

屬於李麗珍的,則是她念念不忘的凱司令。「(凱司令的)拿破崙和栗子蛋糕我吃了五六十年了。」天氣晴好的早晨,76歲的老人會和老伴結伴到第一食品公司,購買凱司令的甜點。她穿著一件米色的長風衣,半跟皮鞋一塵不染,滿頭銀髮,依然細心地抹了口紅。

賣場里,凱司令不過是一方窄小的櫃檯,一塊拿破崙只需10元。但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凱司令是名媛貴婦的消閑。電影《色戒》的最後一幕,湯唯飾演的王佳芝從凱司令走出來,坐上黃包車,打算回靜安寺附近的公寓,卻永遠不能抵達。

△2016年的上海名媛舞會 圖片 | 視覺中國

第一食品公司是南京路上最繁忙的店鋪,與超市的食品賣場無疑,從早到晚,人聲鼎沸。正午時分,南京路才會短暫地屬於年輕的白領。他們三三兩兩,從相隔幾百米的來福士寫字樓群里走出,踩著小巷子里的水漬,在一片牛肉或者羊肉的香味中尋找午餐。他們脖子上掛著的紅黃藍綠的工牌幾乎可以湊成「彩虹」。

02

接近10點,1998年出生的陳然走進世茂廣場的星巴克旗艦店應聘兼職。咖啡師一邊指導他填表,一邊給一位女顧客倒了杯葡萄酒,然後順手給自己調了杯藍色的飲料。

爵士樂隨意而輕快,這裡的夜晚屬於年輕人。吧台前,一位西裝革履的白人,正與身著玫紅色禮服裙的女孩調情。這家今年9月底才開業的星巴克,是為數不多的幾家概念店之一,除咖啡外也提供酒和茶。

與之相呼應的,是南京東路另一端的Apple Store。它亞洲第一的寶座在2015年被杭州西湖邊的Apple Store取代,但這絲毫不影響往來密集的人流穿梭其中。

楓木桌子上成排擺放著的電子產品,在透明幕牆後炫耀著現代工業製造的成熟性。無論幾點,路過的流浪漢、清潔工、遊客、白領,都會抬頭看一眼這座玻璃城堡。它的代價高昂,紐約第五大道的Apple store的玻璃曾遭強盜撞碎,據說一塊值45萬美金。

晚上十點多,Apple Store的側面,一位乞討的老人剛剛離開南京路。每天晚上八點左右,她會出現在相同的位置。她的頭髮花白而凌亂,在瑟瑟寒風中光著腳,低著頭。前面的碗里,放著一些毛票和硬幣。

穿著衛衣的年輕人,肆無忌憚地在南京路上玩起滑板。夜宵時間開始了,外賣騎手們追逐著新的訂單高峰。白天他們穿梭在商圈周邊的寫字樓里,到了晚上,散落在南京路上的各類旅店前台,成了他們最常光顧的地方。他們匆忙地在不寬的無人街道上闖了個紅燈,下一刻老房子改造的電梯開門時動作緩慢冗長,只好忍不住跺著腳暗自催促。

當天再次亮起時,一切周而復始。昨晚燈光熄滅前存在過的痕迹如同蒸汽,消失在了空氣中,或者隱藏進了來南京路朝聖觀光的人流里。

在南京路上,偶爾還會發生一些超越庸常、戲劇色彩濃郁的故事。有人在這裡一夜暴富,也有人在這裡經歷生死,體會無常。

晚上十一點,一家KTV的樓下,穿著鮮紅嫁衣的中國新娘挽著新婚的澳大利亞丈夫在送客。兩位微醺的白人小伙,正與他們告別。

就在街上幾百米遠的Apple Store外,一個流浪的男人佝僂著身子,借著店內的燈光在紙上寫寫畫畫。他拖著一個碩大的黑包,那是他全部的行李。頭髮油膩地結在一起,散發出異味。那張紙上寫的不是莫名其妙的囈語,而是數學公式,密密麻麻的微積分方程。在被追問更多方程和公式的細節時,他的臉上浮現出了某種晦暗難懂的神色。

「什麼也不是。網上隨便一搜到處都是。」這回答和他的行為一樣,充滿了街頭朋克色彩。

△ 南京路步行街 圖片 | 視覺中國

11點左右,王強在整理完狼藉的桌面後,準備離開位於南京路中段的福利彩票亭。在過去的一天,有超過2000人滿懷期待地來他這裡尋找好運。按照公司的規定,他需要等到最後一個顧客離開才能下班。如果遇到跨年夜、聖誕節,直到凌晨兩三點,依然有人盤桓在彩票亭。

三個月前,一對上海小夫妻在這裡中了25萬,這也是王強最近碰到過的最大的獎項。興許是為了延續「好運」,這對小夫妻每周都會來這裡刮一次獎。

在南京路上,「中彩票」這樣的好運氣,與飛來橫禍同時存在。

今年8月12日的颱風天,狂風暴雨一直下到晚上。十點之後,李秀梅還是來南京路賣花。在浙江路的路口,發現前面封路了,交警口哨很急促,人潮洶湧。她從路人口中得知前面出事了。

二十分鐘前,9位行人途經旅行紀念品小店「奇遇城堡」時,恰逢頭頂距離地面3米左右的店鋪招牌脫落,三人死亡。其中一位男人跟她的經歷相似,從安徽來上海打工。如果不出意外,這位37歲的安徽男人將在第二天去虹橋火車站,買4張到杭州的車票,帶上妻兒去看西湖。

李秀梅今晚的生意並不好,兩把花幾乎都剩下了。她最後嘗試將兩朵發蔫的玫瑰遞到並行的兩位男女面前,他們嫌惡地擺擺手,快步走開。南京路上的燈光逐盞熄滅,商場音樂停歇,初冬的涼風吹過,顯露出寂寥。

03

南京路最近一次作為地標出鏡是幾天前。大理石與花崗岩鋪成的堅硬路面在雨後易滑,但沒有影響到短時間湧入的3.8萬名馬拉松男女。他們在溫度為10攝氏度的陰雨天里穿過街道。1033米長的步行街上他們要避開3座銅製雕塑、66盞德國電燈、37個雨水窨井蓋和6棵香樟樹。五顏六色的運動裝襯著尚未蘇醒的中華第一商業街,頗有點壯觀。

南京路熟悉這種熱鬧與人頭涌動。聲勢浩大的馬拉松人群如同突然上漲的水位,但在見慣了大場面的南京路上也就只是一朵小浪花。

天長日久地在這條街上行走,李秀梅對南京路有自己的感知,「人越來越少了,晚上散得也越來越早了。」初來乍到者很難將熙攘的南京路與「衰退」聯繫起來,但如果將時間拉得足夠長,變遷的痕迹便不難捕捉。上海人是最早逃離南京路的,也最早感知到它的式微。

「那裡的檔次已經有些低了。」在王安看來,淮海路、徐家匯、浦東,甚至家門口的購物中心,都能替代南京路。一家諮詢機構曾做過調研,結果顯示,南京路對上海人的吸引力遠在徐家匯、淮海路之後,僅為第五。

「那裡的確歷史感十足。」26歲的平面設計師李傑說,但並非出於褒獎。那些老牌百貨公司的環境、銷售的商品彷彿和十年前沒有多大區別。他們更熱衷於湧向南京路西南一公里處的淮海路上,充滿藝術感的百貨公司K11,或者徐家匯。

△ 充滿特色的老上海 圖片 | 視覺中國

李傑幾乎每個月,都會去一次K11,如果有展覽的話,他甚至能待上一天。這家用彩繪玻璃窗與抽象雕塑裝飾的購物中心,在底層開設了一座小型的美術館。最近一段時間,德國當代藝術家卡塔琳娜?格羅斯正在那裡舉辦中國首場個展——「呢喃的泥土」。

卡塔琳娜生於柏林,見證了柏林牆的倒塌。柏林牆上的塗鴉給她帶來了靈感。她蓄著一頭金黃的短髮,創作手法頗為先鋒——拿著噴槍將明亮的顏料隨意地噴洒到她感興趣的建築或者場景上。「無論是雞蛋、臂彎、火車月台、冰雪中或是沙灘上,任何地方都可以作畫。」她試圖在上海展示大都會本質上的古怪之處:永遠無法以簡單的線條勾勒,永遠變幻無常。

富有想像力、追求個性、有腔調和獨特的體驗,也是貼在活躍於此的人群身上的標籤。他們年輕,充滿創造力,具有消費力,是商業試圖取悅的群體。大部分時候,缺乏新鮮感的南京路老百貨商場令他們興緻索然。

遊客在趨於飽和之後,也開始緩慢地下滑。有人做過測算,南京東路剛開街的那幾年,平均每天的人流量在100萬到150萬人,如今大概只有70萬人。這依然是一個龐大數字,很難有一條商業街能夠望其項背。

剁手黨們的狂歡節剛剛過去。電商們又收割了一個天文數字。在商業領域,流量意味著一切。然而,在南京路上,龐大客流量並沒有給夾道的商家帶來相應的變現。上海一家媒體曾經做過一項調研,南京路百貨商場進店率不足一成,步行街路人百人中僅3人消費。

凝聚著一代上海人記憶的第一百貨公司,曾經是南京路上的標杆。這棟已經成為文物的大樓在今年裝修後重新營業,在七樓專門設置了石庫門、小洋樓的文化展覽區。晚上七點,三位四十多歲,且系了彩色絲巾的女人熱情地上前留影。有人唏噓:「現在的商場真好,不是來購物的,是來玩的。」

中產和名媛的生活意味著一整套生活方式。他們遷移到更摩登的地方,也帶走了時髦和品位。南京路似乎陷入裹足不前的狀態。你擔心南京路衰落嗎?「不擔心。在上海,一個東西老用不壞才是最可怕的。推陳才能出新。」在桂林路的一家咖啡館裡,一個老上海人喝了一口紅茶,用《宋氏三姐妹》的作者項美麗的口吻輕嘆,「上海一直在變化」。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穀雨實驗室(ID:guyulab),作者:徐婷,編輯:金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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