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她這次沒那麼高級
(本文由Sir電影原創:dushetv)
她,是任素汐。
昨天凌晨四點,任素汐發了條自帶情緒的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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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只是文字,卻很有畫面感,有點《無名之輩》里馬嘉旗那種炸炸的味道,又彷彿一個很生活化的任素汐站在眼前。
之所以情緒炸了,是看到好幾條不實新聞,她忍不住想懟一把。
確實,傳言也太不實……
1500個大耳光子扇下去,臉還有人樣嘛?
600場演出?
演一個角色,就沉浸到走火入魔走不出……那一日三餐還吃不?
還輕鬆就拒絕了陳可辛的邀約?
甚至在某綜藝上賣過的苦?
「演技」這個詞真是慘。
「夢想」這個詞,往往也只能讚美「庸才」。
說一個人演技差,最婉轉的說法就是,很付出……很努力……很有夢想。
所以對真正的演技派,你還拚命誇TA努力,不就是一種打臉?
不吹不黑,任素汐是個少見的青年演技派。
少見到,我們一提她演技如何好,就忍不住用力過猛。
在《無名之輩》的豆瓣評價里,有這麼一條高贊評價。
有的人坐著演戲就能封神
指的就是任素汐整場坐著,就把一個因為車禍四肢癱瘓的殘疾人馬嘉旗演絕了。
可是,真能到「封神」的程度?
不能因為小鮮肉演技普遍掉溝里,我們就小瞧了從人到神的距離。
Sir更不想這麼快就捧殺一個好演員。
演員是一個頻繁深入不同「人生」的職業,聲勢漸長的演員想進階,累積的是這種「人生」的厚度(明星倒不需要參考此標準)。
遠的例子如達斯汀·霍夫曼;從《畢業生》到《克萊默夫婦》,從《午夜牛郎》到《雨人》。不斷累積具備穿透力的形象,用人世間角色的豐富度,反覆驗證自己的職業水準,最終,能被封神。
近的例子,單說女演員我們也能數幾位,比如斯琴高娃、鞏俐、章子怡……有的已經封神,有的還在路上。
對任素汐來說,「神」早了些。
她確實坐著奉獻了一場精彩演出。但與首次的驚艷對比,這一次Sir反而覺得,她接的角色有點退化。
前一個角色的本質,可能離神的位置更近。
《驢得水》的張一曼。
左:《驢得水》里的張一曼;右,《無名之輩》里的馬嘉旗
很多人不服吧?
kao!新鮮熱辣剛看完《無名》,馬嘉旗的生動表現盡在眼前,你憑什麼說不如《驢得水》?!
行,今天Sir就來掰扯一下,這兩個角色到底誰高級。
先說馬嘉旗。
任素汐確實已經演得夠好,一秒入法眼。
嘴炮毒舌,活潑直爽。
明明四肢癱瘓,坐在輪椅上不能動,卻像一座只有底座不動、炮口隨意轉動的高射火炮。
任素汐扛過了這場考驗——當所有鏡頭都聚焦到人物臉上,細化到五官的每一處細節,眼神、嘴角……
用細節征服觀眾不難,難的是「只能用細節」。
表演大小便失禁,按照邏輯,患者自己的覺察必須慢於對方(因為下體無感)。
所以任素汐也演出了這種「反應」——通過對方的神色,意識到自己的「災難」,進而無限羞恥,傲氣不再。
尤其是發現失禁時的那一愣神(彷彿明白了什麼)之後的求饒眼神。
本就厭世的馬嘉旗在此後更加生無可戀。
開場時她把怨氣轉移到兩個笨賊身上的戲弄心態,也蕩然無存。
當她終於變得溫順,命運之神的惡作劇才趁虛而入——
你不是準備好去死了?那就給你嘗一點生活的甜頭吧……甜嗎?呵呵,原來你還是如此貪生呀。
天台照相之後,她和章宇扮演的胡廣生之間產生了一絲小羈絆,赴死的態度悄悄轉變。
馬嘉旗不再怒視他,目光變得溫柔,用詞變得文雅。
是愛情嗎?
可能更像同情。
因為她發現胡廣生可能比她還孤獨,還可憐。
所以她在選擇死之前,原諒了所有人,包括造成她殘疾的老哥。
與兄長告別的那場戲,甚至經歷了三個層次的情感跨度。
從厭煩一步步遞進,到對親情的不舍,最終放下了恨。
而選擇「死」,成為了馬嘉旗找回尊嚴的捷徑——用「死」來回應命運的戲弄。
決心已下,再看向胡廣生,決心又有點動搖,眼眶又泛紅……憑什麼,憑什麼讓萍水相逢的可憐人,莫名背負上了新的羈絆?
片尾煙花下,馬嘉旗看到胡廣生的留言喜極而泣,不全是慶幸自己,更是消解一種負罪感。
「癱瘓」這個人物標籤設置得有點意思。
它既是表演難度,也是理解捷徑。它可以輕而易舉讓大眾產生共情,但當我們穿過她精彩的表演,來單純審視這個角色呢?
它確實符合本片中「無名之輩」的集體畫像。
外表堅硬,內心善良,生存乏力甚至身殘志堅,帥氣地描寫了一批草根眾生(這也是Sir在影評中力挺的點)。
但就具體主角而言,抱歉,人物的弧光並不令人驚喜。
都是一喪到底後,絕處逢生,普世而雞湯。
是眼淚,但眼淚同時稀釋了對現實的思考。
如果說馬嘉旗這個角色,給人的第一觀感是反叛——粗口連篇,不懼惡勢力,果決求死……
可仔細反思,她究竟反叛在哪裡?
馬嘉旗的憤怒是沒出口的。
她哥哥、隔壁油膩的鄰居、破門而入的陌生小賊她好像都憎恨過,卻都知道不該憎恨。
求死,只是抵抗虛無的命運,卻不是正面反叛某種現實。
這個角色貌似反叛,其實無時不在用乖巧而不冒犯的傳統價值(女性的善良、堅強、憐憫,甚至男性的義氣、擔當於一身)來討好觀眾。
你可能要問了,這些價值觀難道有錯?
沒錯,圓滑什麼時候有錯呢?
打個比方——我們都敢挺一個三好學生,但我們什麼時候敢挺一個千夫所指的「壞女人」?
說到這,就得說Sir真正欣賞的張一曼了。
《驢得水》女主,當時任素汐演技的精彩有口皆碑,本篇略過不談。說高級,就直接說角色本質。
《驢得水》在登上大銀幕前,任素汐已在劇場演出話劇長達三年,也就是說,她對這個角色至少修正了三年。
起初,張一曼和其他幾個角色一樣同流合污,冷眼旁觀著現實的荒誕,但後來任素汐修改了悲劇結局。
與《無名之輩》不同,《驢得水》重在批判。
尤其是張一曼這個角色,承擔了全片批判的時代長度與現實廣度。
片中的其他男性角色們(不論階層),心裡怎麼看張一曼?
恐怕都離不開一個詞,蕩婦。
看看吧,她的「罪證」可多了——
面對打扮之後的銅匠,張一曼春心蕩漾,主動撩撥。
為了擺脫銅匠老婆的糾纏,又「婊氣」十足,故作冷漠。
被銅匠報復後,居然一改「矜持」,瘋狂打臉乞求原諒。
被剪掉秀髮、遭受施虐和荼毒後,又迅速屈服,彷彿毫無立場。
哼哼,果然勾三搭四,水性楊花,婊子無情,不知廉恥……等等,這是什麼時代的價值觀?
是舊社會的,還是現在的?
不好意思,恐怕都有。
電影和話劇已經很客氣,把一個思維開放獨立的女性,扔進了保守的民國大環境,產生了戲劇化的衝突。
但不怕丟臉地說,「蕩婦羞辱」這個詞,前幾個月還火過。
不要以為,只有像張一曼那樣和別人上床實錘了,才會被冠以「蕩婦」。
現實中,但凡穿得暴露點、與多個男性交往、頻繁出入社交圈與夜場……都可以被賞個蕩婦標籤。
圍繞張一曼身邊的男性們,默契無語地,合力築成一道森嚴的男權之牆,這一招他們已經練習了幾千年。
裴魁山,是傳統價值熏陶的大男子和衛道士。
周鐵男,雖有青年人的熱血,也有面對傳統的軟弱。
校長,老練而無恥地始終將女性視為權謀道具。
銅匠,與其說他愛得純粹而奉獻,不如說他愛得蒙昧而野蠻。
至於特派員,秘書,軍人……無一不是暴力和強權的化身。
這些男性就像張一曼面前的一道道坎。
她的困境一樣沒有出口,但這個沒出口的原因,都在她和觀眾眼裡:
一個接受了思想啟蒙的女性,在傳統男權的大環境下,往左往右,皆無所適從。
電影里的男性享受著女性的付出,他們的獲益也建立在對女性的凌虐之上。
一句話總結——有福同享,有難她當。
當「蕩婦羞辱」的大旗緩緩展開,當女人逐漸由清純到蕩婦到瘋魔,國產片里的最後一絲「講究」,終於被撕光。
所以你說說,馬嘉旗和張一曼,哪一個更高級?
也正因為欣賞任素汐,Sir才希望她之後的運氣好,能接到更多媲美張一曼的角色。
因為真正的好角色,不會只奢望溫暖的淚水「光環」,而會向現實伸出一根鋒利的刺。
相比《無名之輩》,當主人公屈辱的人生終獲陽光,我們的眼淚奪眶而出。
(但我們沒有細思的是,妓女會不會因為一場戀愛就找到更高級的活法,強盜在接受改造後能否重獲社會認可……如果這就是「普世出路」,那「曾經的走投無路」難道不是羞辱?)
《驢得水》卻用告別眼淚的方式,吹響了真正的戰鬥號角。
只要「蕩婦羞辱」的現實不被改變。
「馬嘉旗」們就仍然渾渾噩噩,不知悲劇何來。
「張一曼」們儘管清醒,也只能在男權世界的冷笑旁觀下,步入瘋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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