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於原住民之手的探險家,他們不問是否值得
原標題:死於原住民之手的探險家,他們不問是否值得
年輕的基督徒約翰·周於上周死於他矢志要對其傳教的原住民之手,在踏上死亡之旅之前,他對命運已經做好了準備。在給父母的絕筆信中,他寫道:「你們一定覺得我瘋了,」墨汁在紙上洇開,他的筆跡有些歪歪扭扭,「……如果我被他們殺死,別怪他們,也別怪上帝。我愛你們。」
他喪命的印度北森提奈島位於安達曼海,與世隔絕,大小和曼哈頓差不多。島上原住民部落森蒂內爾人十分神秘,人類學家認為他們可能是一千多年前從非洲遷徙而來。這個部落的人數也是個謎,推測在50到100人之間。他們以捕獵為生,主要獵物是野豬和海龜,身上只穿一條兜襠布。除此以外,外界對森蒂內爾人一無所知。
此前航拍到的森蒂內爾人 本文圖均為 資料圖
約翰·周是個虔誠的基督徒,想要拯救這個部落的靈魂。這倒不是一次心血來潮,事實上,他為此已經準備了幾年,學習了一些非洲部落語言,在島嶼附近尋找可能幫得上忙的人。他本身是個戶外運動愛好者,喜歡爬山、攀岩、劃獨木舟。
有許多人曾想過接近島民,包括人類學家、電影製作人、政府工作人員,他們無不被島民的弓箭趕走了。曾有人類學家成功登島,給了當地人幾個椰子,也就僅限於此了。當地漁民也不敢幫約翰·周登島——2006年,有名漁民不慎漂流到了小島的沙灘上,隨後被殺。他們送約翰·周到了附近海面,讓他自己劃獨木舟過去。
在日記里,約翰·周寫下了他的第一次登島。他看到了迷惑而充滿敵意的島民,看到一位戴著白色花冠,站在最高一處珊瑚礁上的「酋長」。對方向他喊叫,他試著回應,島民們哄堂大笑。接著,在他想要進一步接近對方,送出禮物——剪刀、足球、魚線——時,一個年輕人向他射了一箭,正中他手中的聖經。約翰·周落荒而逃。
從日記中看,約翰·周經歷了幾天的天人交戰。他划船來回於漁船和小島之間,不知如何是好。對於未來,他猶疑不定,不確定自己將遭遇怎樣的命運。「很奇怪——也不是,這其實很自然——我害怕了。」
「我不想死。」他寫道。
剝離傳教身份,約翰·周其實是一個開朗的普通年輕人
然而,11月16日,約翰·周似乎下定了決心。他告訴漁民,說自己有信心可以在島上過夜。於是,漁民送他過去後,便離開了。第二天早上,他們回到島嶼附近,發現島民正在沙灘上,用繩子拖著約翰·周的屍體。
這聽上去簡直不像是我們這個時代所會發生的故事。無論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探險家傳教士,還是完全封閉,並且對外界充滿敵意的原始部落,當然,還有它的悲劇結尾。
大航海開始後的幾個世紀里,探險史上倒是不乏這樣的故事。無論是為了信仰、財富、虛榮還是好奇心,總有人類甘願冒生命的風險。其中有一些故事的結尾塵埃落定,有一些卻因為發生地的封閉性,而始終處於迷霧之中。就像約翰·周的死,人們僅僅看到了他的屍體,猜測他可能死於亂箭之下,卻對究竟發生了什麼一無所知。在這些雲山霧罩的故事中,其中有幾個著名的案例,就發生在離我們很近的20世紀。
麥克·洛克菲勒被食人族吃了么?
1961年,納爾遜·洛克菲勒的兒子麥克·洛克菲勒在新幾內亞的阿斯瑪特坐船探險時翻了船,人們再也沒見過他。
阿斯瑪特被大海、山巒、沼澤和雨林包圍,當地人過著狩獵-採集生活,也雕刻精美的木製品,在1950年代才接觸到荷蘭傳教士和政府人員。不過,和人們想像中嗜血的原始部落不同,阿斯瑪特人雖然尚武,有獵頭的傳統和食人的傳說,卻從來沒有過殺害西方人的記錄。這也使麥克·洛克菲勒的死更撲朔迷離。
麥克離世時才23歲。他從小對藝術感興趣,他父親讓他做了家族開設的原始藝術博物館((Museum of Primitive Art)董事會的一員。在搜集藝術品的過程中,他對阿斯瑪特人的文化產生了興趣,前往新幾內亞做田野調查。
協助拍攝紀錄片《死鳥》時的麥克·洛克菲勒
1961年的阿斯瑪特已經不再與世隔絕,雖然很多當地人還沒見過西方人,但他們已經愛上了煙草。與麥克同行的有荷蘭人類學家René Wassing,以及兩位阿斯瑪特青年作為嚮導。
11月17日,他們一行人計劃經阿拉弗拉海岸深入阿斯瑪特,在穿越險惡的Betsj河時,他們乘坐的雙體船被浪頭掀翻,所有人都落了水。
兩名阿斯瑪特青年熟悉水性,游到了岸邊。當天傍晚終於順利發出了求救信號,荷蘭殖民政府立刻展開搜救。第二天,他們發現了Wassing。據Wassing回憶,他們趴在船體上一夜,到了清晨,麥克說怕他們被衝到海上,於是,他脫掉外衣,只剩內褲,在綁上兩個塑料桶增加浮力後,游向海岸。
荷蘭政府沒能找到麥克。意外的是,過了一個月,一位荷蘭天主教神父Hubertus von Peij無意中發現了麥剋死亡的真相,或者說,可能的真相。
在麥克抵達阿斯瑪特之前,當地的荷蘭殖民政府介入了一次阿斯瑪特部落之間的流血事件,並最終導致白人與一個名叫Otsjanep村之間的暴力衝突。五個阿斯瑪特人在混亂中喪命。阿斯瑪特人篤信萬物有靈,現在,他們需要為這五個冤死的、遊盪的靈魂尋找平衡。
一個尚武的新幾內亞部落
另一個發生衝突的Omadesep村是Peij神父的教區,當他在1961年12月抵達那裡時,村民告訴了他一個月前發生了什麼。
麥克離開雙體船游向岸邊那天,50個Otsjanep男人正去政府貿易站送貨,11月20日凌晨,他們在Ewta河口歇息,這時他們看到水裡有東西在動,那是一個白人。他仰泳著,然後轉過身向他們揮手。
在一番爭執之後,阿斯瑪特人用將他抬進自己的獨木舟,先是殺死了他,接著生起火,把他吃了。
神父確認了這個白人的衣著,他穿著「沒有口袋的短褲」。而他的人頭,神父得知,還掛在其中一個村民的家中。其他人則分掉了他的骨頭,還有短褲和眼鏡。
阿斯瑪特人喜歡把腿骨做成短刀,脛骨做成魚叉,人頭則作為戰利品掛在家中。神父通知了殖民政府,據美國記者卡爾·霍夫曼報道,殖民政府在此後發給荷蘭的報告上打著「機密」和「銷毀」的字樣,但其中一部分保留了下來,如今在海牙的荷蘭政府檔案室里。上面寫著:
我認為,有必要對信息有所保留。至今沒有找到證據,因此也不確鑿。在這樣的情況下告訴洛克菲勒先生或是媒體是沒有必要的。
不過,對於好奇的人類來說,這個故事遠沒結束。2015年,還有人在一張拍攝自新幾內亞原始部落儀式上的照片中,發現了一個赤身裸體的白人身影,並據此認為,這就是麥克·洛克菲勒。
最後一個被原住民殺死的英國人
這個悲劇同樣發生在1961年。理查德·梅森是牛津大學的學生,熱愛探險,參加了皇家地理學會。1958年,他和朋友完成了6000英里的南美洲東西穿越之旅,成為第一位完成這條路線的探險家。這使得梅森的信心大大增強,1961年,他想要成為沿著巴西中部的伊里里河探險的第一批人。」與他同行的海明也是牛津大學畢業生,他回憶說,「他說將近700英里長的伊里里河是世界上最長的未經探索的河流。」
他們要去的地方不僅沒有地圖,而且連航拍照片也沒有。梅森設想,探險隊的使命是穿越該地區,並繪製地圖。
1961年五月,他組成的11人探險隊(包括5名當地土著)坐著一架二戰時的達科它飛機,抵達了位於亞馬遜叢林腹地的卡欣布。
他們向伊里里河前進,每一碼前進的道路都是用刀砍出來的,同時需要不斷測試方位,以確保他們最終可以到達伊里里河。每天,他們最多只能前進2英里。幾周之後,所有人都精疲力盡。「白日將盡的時候,天氣更加炎熱,」海明後來寫道,「汗水濡濕了眼睛。砍刀變鈍了,揮刀的手臂也疲憊不堪。」
理查德·梅森(左)在營地和隊友休憩
剛開始時,他們還擔心著會驚擾到當地部落,但此時,他們已經將這種擔心拋諸腦後,用全部心思對付眼前最大的敵人——叢林。
7月12日,他們終於抵達了一條河流的岸邊,所有人都歡呼雀躍,並在此駐紮營地。然而,很快,他們發現,這並不是伊里里河。到了8月,探險隊依然無法獲得伊里里河的準確位置,補給也將消耗殆盡。海明回里約尋求幫助,其他人原地待命。
一天,梅森獨自離開了營地,去卡欣布拿些少量補給,但是他再也沒有回來。他的同伴找到他時,已經是5天之後。他的屍體躺在距離營地只有幾公里的地方,周圍有四十支箭和十七八支棍棒。梅森身中八箭,頭和大腿都被棍棒敲得血肉模糊。顯然,他遭受了一個印第安部落的襲擊,當地人殺死他後,按照習俗,將武器留在他的屍體邊。
直到1973年,人們才知道是誰殺死了梅森。由於遭遇外來疾病的困擾,殺死他的部落主動向外界尋找幫助。這個部落名叫帕納拉,是亞馬遜雨林中最為好戰的部落。人類學家發現,他們的語言中,「陌生人」和「敵人」是同一個詞。
1998年,梅森終於得以和帕納拉人會面。他見到了一位名叫特西亞(Teseya)的帕納拉老人。他回憶了當年的伏擊,他說襲擊者們來自一個叫做約普尤泡(Yopuyupaw)的地方,意思是「圓魚村」。在梅森走近時,印第安人聽到了「褲子摩擦的沙沙聲」,他們沒見過衣服,也沒見過金屬。發現梅森獨自一人後,他們立即殺死了他。
消失在失落的Z城
在一次採訪中,導演喬治·盧卡斯說,印第安納瓊斯的靈感,來自活躍在20世紀初的英國探險家泊西·福西特。而2017年上映的電影《迷失Z城》,說也是他最後消失在雨林之中的神秘故事。
像阿拉伯的勞倫斯那樣,泊西·福西特身兼數職,他是前英國軍隊軍官,後為英國情報部門服務,在北非做了不少勘查和繪圖工作。同時,他也是皇家地理協會成員。
福西特對南美懷有極大興趣,1906年到1924年間,他前後7次深入亞馬遜的叢林。除了地理髮現,他友善的態度和隨身帶的禮物也讓他和當地部落相處和睦。
經過數次探險,福西特逐漸有了一個堅定的信念,即亞馬遜叢林中存在一座「失落的Z城」。
泊西·福西特神情堅毅
尋找失落的文明和財富,是許多西方探險家夢寐以求的事,顯然泊西也為之所迷。他找到了一份「512手稿」,據信來自一位18世紀的葡萄牙探險家Jo?o da Silva Guimar?es(目前這份手稿保存在巴西國家圖書館)。其中描寫了他在雨林中所發現的古城,城中有雕塑、拱門和神廟。泊西堅信,這座古城真實存在著,它代表了亞馬遜中存在過的高級文明。在幾次亞馬遜之旅中,他確實發現了一些四散分布的陶器,福西特據此認為自己已經離失落之城不遠。
1925年,福西特再次組織了一次前往Z城的探險之旅,這次他帶上了自己的兒子傑克。他們從玻利維亞的邊境小鎮科龍巴出發,3月3日抵達庫亞巴河。隨後他們順道經過了福西特好友內吉爾多·加爾旺(Hermenegildo Galvao)的農場,並一路向東。期間,當地的腳夫會沿著這條線捎回福西特一行人的信件。但在5月29日,探險隊抵達死馬營(Dead Horse Camp)——在5年前的一次探險中,福西特的坐騎在此處暴斃——之後,探險隊的消息就此戛然而止。福西特和他的Z城,一起消失了。
福 西特在他的最後一次探險中
近百年來,圍繞著福西特的失蹤之謎,有過許多流言和傳說,但從來沒有得到過證實。2005年,《紐約客》雜誌的特約作家大衛·葛南重走了福西特當年的探險之路,並試圖發現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他遇見了當年接待過福西特三人的部落Kalapalos。他們告訴葛南,福西特一行在Kalapalos休息後繼續向東而去,他們曾警告過福西特,東邊有一些非常殘暴的原始部落,但福西特不為所動。福西特走後,Kalapalos人每天都能看到他升起的篝火所冒出的煙。直到五天之後,他的煙再也沒出現過。
此行,葛南也拜訪了一位在巴西興谷河地區和當地部落生活了許多年的考古學家邁克爾·海肯貝爾格。有意思的是,和他一起生活的Kuikuro族則認為正是Kalapalos人殺死了福西特。
無論真相是怎樣的,極有可能的是,福西特確實是被他沿途遇見的部落民所殺死,而他們,正是他心心念念要尋找的古文明的後裔。回到約翰·周的故事,殺死他的人也是他發誓要拯救其靈魂的人。但我們能對此報以諷刺的嘲笑么?我們所知道的是,雙方都堅持了自身的信仰,而這幾位死者也為他們的信仰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其實,在人類歷史上發生過的文明和價值觀的衝突中,這幾個故事,還遠遠稱不上悲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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