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會其樂融融，我手誤在群里發條消息，包廂里頓時一片安靜

1

「叮！」

聽到微信新消息的提示音，姜濤下意識拿起手機。

「好一個趙老狐狸，過了這麼多年，還是那個兩面派……」

因為手機鎖屏的緣故，姜濤只看到一半消息，不過有這一半也足夠了。

首先，消息是被發到名為「十五年再續前緣」的微信群，這個群，正是為了這次同學聚會特意組建的。

其次，發消息的是他讀碩士時的同窗林學，也是參加聚會的六人之一。

最後，他和包廂里坐著的其他四位是導師趙繼敏帶的第一屆碩士，當年趙繼敏做人很不厚道，所以他們私底下都叫他「趙老狐狸」。

姜濤抬起頭，趙繼敏正站在KTV包廂中央唱得正嗨，雖然一直在破音，但他依然緊握麥克風，像職業歌手那般投入其中。

姜濤轉過頭，正看到與自己間隔兩個人的林學將手機放回口袋。姜濤如夢方醒，他用最快速度解開手機屏鎖，果然，消息已經被撤回，群聊天界面被組織者鄭天其發出的合影照片刷屏。

不過撤回提示還在，所以當照片發完後，另一位同窗李凡在群里問了句「剛剛撤回了什麼？」

沒人回答。

「好！」音樂漸弱，鄭天其突然站起身，率先鼓起掌來。

姜濤看向其他人，李凡、林學、王珊珊，他們或站或坐，每個人都面帶微笑，為趙繼敏的表演叫好，趙繼敏則放下麥克風低頭微笑。實際上，一個年過五旬的男人做出這種靦腆表情，實在是毫無美感。

還好沒人發現，姜濤鬆了口氣。不管過去有什麼不愉快，但畢業十五年，今天可是第一次重聚。從建群到碰面，從回校園找趙繼敏到吃晚飯的火鍋店，最後再到這家KTV，大家回憶過去又展望未來，每一分鐘都和和氣氣。

這麼多年，再沒有比今天更和諧、更純粹的時光了。正因為如此，姜濤才不敢想像，如果這條對導師大不敬的消息被其他人知道，包廂里將掀起怎樣的滔天巨浪。

雖然，姜濤覺得林學說得對。

為了緩解尷尬，姜濤故意伸了個懶腰，可就在這時，一個關鍵問題出現在腦海：

這條信息是發給誰的？

既然稱呼用的是只有我們五個同級生才知道的「趙老狐狸」，那肯定是發給在座某人。

是翹著二郎腿的李凡？是皺眉沉思的鄭天其？還是百無聊賴的王珊珊？不管怎樣，這人肯定不是趙老師，也不是我。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當什麼都沒看到。姜濤嘆了口氣，只要大家開心，有些事還是不說為妙。

2

李凡興奮到手指都在發抖。

作為在校八面玲瓏但畢業後混得最差的那位，參加同學聚會本就足夠憋屈，他沒想到，快結束時自己居然能收穫一記猛料。

就在一分鐘前，鄭天其剛拉著李凡幹了一杯，期間他還有意無意暗示，李凡現在不如以前活躍。

廢話，我要有活躍的資本，還輪得到你來耀武揚威？李凡回想這一天的經歷：從和大家見面起就被迫回憶過去，不時還要忍受其他人不露鋒芒的炫耀。

交談中李凡使勁渾身解數，累得頭暈腦脹，自認一整天既保住了體面，也沒把落魄暴露於人前。可就是這樣，還是被老同學看出破綻。

李凡不動聲色地打開群聊天，他倒要看看，這群成功人士到底在群里說些什麼。

然而手指還沒上劃，一條新信息就跳了出來。

「好一個趙老狐狸，過了這麼多年，他還是那個兩面派，我真受夠了。你看，他唱歌的樣子好像觸電的傻鳥，笑死人了。老實說，我真不知道請他幹什麼。」

發信人是林學，過去最受趙老狐狸器重的學生。看到消息後，李凡趕緊翹起二郎腿擋住手機。他汗毛倒豎，所有疲累一掃而光。

剛剛自己還在和林學說話，沒想到轉頭他就發了這條消息。真敢說，不過說得真對。

讀研那三年，雖然林學最受器重，可不管是做項目還是發論文，趙繼敏永遠讓李凡當第二作者，平日有什麼機會，第一個想到的也是他。

當然，李凡父親的公司曾多次為趙繼敏的課題研究提供便利，甚至還幫他走賬。所以當李凡走上工作崗位後，趙繼敏還會時常發消息噓寒問暖，並邀請他常回學校。

只是所有優待，在父親公司破產後就煙消雲散。打那以後，李凡再沒有收到趙繼敏任何消息，一對好師徒就這樣斷了聯繫。

李凡搖搖頭，過去的就讓他過去，現在最該做的，是抓緊時間將這條錯發到群里的信息留存證據。

截圖、保存，整個過程一氣合成，等他切回群聊天，裡面已被鄭天其發的合照填占。

不識相的傢伙，你沒看到剛才的消息有多勁爆嗎？李凡掃了眼鄭天其，不耐煩地上劃屏幕，果然，林學已將消息撤回。

看來我是唯一看到消息的人吧。李凡心裡沒來由升起一股優越感。

可如果不能分享優越感，要它又有何用？

不過話說回來，分享也不能太露骨，兩下一合計，李凡在群里發了一條消息。

林學，你剛剛撤回了什麼？

這還是李凡第一次在群里主動發言，消息雖短卻殺傷力十足。他相信，看到這條消息的人，包括趙繼敏，一定很想知道林學發了什麼，到那時，自己就能享受看戲的樂趣了。

當然，還可以猜猜那位本該收到消息的人是誰。

「好！」這時鄭天其突然起身，朝趙繼敏鼓起掌來。

其他人也跟著叫好，李凡努力保持微笑，心裡算盤打得劈啪響。

又是不停發照片把消息頂到看不見的位置，又是突然叫好帶節奏，鄭天其種種表現非常可疑。

他這麼做，是不是為了轉移注意力，讓我們忽略林學發錯的消息呢？

一定是這樣。這傢伙過去沒少挨趙老師罵，最後還延期畢業，雖然主動組織聚會，可誰知道他是不是想看大家笑話？

李凡仔細打量起鄭天其，這一看不打緊，他總感覺鄭天其臉上表情有些僵硬。

「謝謝各位，我去方便一下。」趙繼敏放下話筒，快步走出包廂。

有意思。過去最受寵的人給最受嫌棄的人發消息，內容是抱怨老師。這劇情連小說家都不敢寫。李凡心癢難耐，此刻他完全不在乎其他人感受，他唯一關心的，只有如何挑事情。

3

如果包廂足夠安靜，鄭天其就能聽到自己鼓掌時汗水摩擦發出的「啪嗒」聲。

目送趙繼敏走出包廂後，他暗暗鬆了口氣。

剛才真是千鈞一髮，如果再慢點，後果不堪想像。

消息彈出時，鄭天其正對著手機發獃，剛喝下去的酒讓大腦變得遲鈍，鄭天其忘了自己和李凡碰杯前要在微信上向誰回什麼消息。

作為目前混得最好的人，畢業十五年之際，鄭天其自認有義務組織聚會。他要讓所有同窗和導師知道，曾經被瞧不起的同窗，被推遲一年畢業的學生，現在已經飛黃騰達。

他主動建群，主動聯繫所有人，從構思聚會到安排策劃，甚至在群里說的每一句話，都經過深思熟慮。鄭天其清楚，只有成功組織一場讓所有人都滿意的聚會，才能讓大家對他心服口服。

表面上看，這一天其樂融融，但鄭天其隨時都提心弔膽，畢竟十五年沒見，誰也不希望被別人看扁，所以表面的禮貌都在做，但每個人背後打著什麼算盤，又有誰知道？

如果平衡被一條微信消息打破，那自己所有努力不都白費了？未來其他人回憶這一天就不會記得我的好，只會嘲笑我不識時務，辦同學會還能鬧出大笑話。

鄭天其瞟了眼林學，他靠著沙發一臉茫然，看來還沒發現消息發錯了。沒辦法，只能靠自己來救場。

鄭天其打開手機相冊，他手指翻飛，選出九張今天剛拍的合影發到群里。隨著照片一張張刷出，那條消息被頂到看不見的位置。

但願事情就這樣過去。剛想到這裡，群里又彈出一條新消息，是李凡在群里問林學撤回了什麼。

好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入群後萬年不發言，這時候來一句是什麼居心？

不過鄭天其沒有時間表達憤怒，趙繼敏的歌已唱完，如果他拿起手機，看到李凡的問題和林學的消息又會怎麼想？

鄭天其咬咬牙站起身，雖然趙繼敏的歌聲辣耳朵，但他還是賣力鼓掌，並從喉嚨深處憋出一聲「好！」

其他人還算配合，場子頓時活躍起來。趙繼敏明顯知道自己水平，他一臉害羞地道謝後，借口出去上廁所離開了包間。

好，趁當事人不在，抓緊時間把事情擺平。

「姜濤，你去門口守著，看到趙老師回來就放信號。」

姜濤還是和十五年前一樣內向，他明顯想知道緣由，但還是默默起身，站到虛掩的包廂門前。

「各位，」正當大家疑惑時，鄭天其按下音樂暫停鍵，「現在趙老師不在，我認為有必要討論一件事。」

他特意看了眼林學，隨後將手機推到茶几中央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位置。

「剛才，林學在群里發了一條消息，」鄭天其清清嗓子，拿出對下屬的語氣說，「而我正好看到。」

「消息內容對趙老師極不尊重，我認為有必要進行譴責。不僅如此，」鄭天其抬起頭，正好撞上林學的目光，「我很想知道，這條消息你原本是要發給誰？」

4

林學現在心跳很快。

錯發給其他人還好，好死不死發到同學聚會群，這不是往槍口上撞嗎？

「到底發給誰？」見他沒有回答，鄭天其重複問了一遍。

「什麼消息？」林學抬起頭，一臉無辜。

「不就是你說……」鄭天其拿起手機，他看了一眼就臉色就變了，「撤回了！」

「我把發給同事的消息發到群里，」林學翻了個白眼，「難道不應該撤回嗎？」

「恐怕不是發給同事的吧。」李凡冷笑一聲，將自己手機推到桌子中間。

動作那麼快居然都被李凡截了圖！看到手機里的圖片，林學的臉沉了下來。

「現在人證物證都在，你還不承認？」見有人支持自己，鄭天其又挺直了腰桿。

林學有些坐立難安，他不懂，事情有必要鬧這麼大嗎？

「對不起，我不該發這條消息。」反覆思量後，林學決定勉強認個錯，「尤其在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更不該錯發到群里。」

「沒錯，」鄭天其攤開手，「大家都多年沒見，我不希望今天有人不愉快。」

你現在做的事就讓我很不愉快，林學暗想。

「趁老師不在，我們最好內部把事情解決了。」見林學沒有說話，鄭天其繼續說：「都是老同學，你得和收信人一起道歉。」

「怎麼著，還要我把同事叫過來？」

「還說同事呢？」李凡突然插話，「給同事發你會用『趙老狐狸』這個稱呼？你會說『你看看』？恐怕收信息的人就在包廂里吧。」

李凡這話無異於一顆重磅炸彈，所有人不自覺與身邊人拉開距離。

「有道理，」鄭天其點點頭，「我認為接收消息的人只可能是你、姜濤、王珊珊。大家都是老同學，沒必要藏著掖著，大氣點承認吧。」

「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李凡豎起眉毛，「合著我一直幫你說話，你還要懷疑我？」

「要我說，」不等鄭天其辯解，在場唯一的女生王珊珊也加入其中，「還是你鄭天其最可疑。我看了眼群消息，林學的消息發出後，你馬上發了一大堆合影，既能把消息頂到看不見的地方，又給林學留時間刪消息，說，你是不是在打掩護？」

「收消息的不是我。」就連門口的姜濤也發話了。

「好了好了，先冷靜下來。」眼見局面開始失控，鄭天其趕緊叫停，「誰說都不算，林學，你說，這條消息到底是發給誰的？」

見話題重新回到自己身上，林學笑了起來。他心裡清楚，矛頭已經從「為什麼發消息」變成「誰會收到消息」。在大家看來，打死不承認的人比犯錯就認的自己更可惡。

不過，隨著剛才一通攪和，其他人開始懷疑其鄭天其，既然這樣，不如好好利用一下。

林學看了眼真正該收消息的人，那人正面露不悅，沒有半分破綻。

「不就是給你的嗎？」林學仰起頭朝鄭天其微微一笑，緩緩說出口。

目的達到了，望著鄭天其愕然的樣子，林學心中暗喜。

「胡扯！」鄭天其提高了嗓門，「和我有什麼關係？」

「沒關係嗎？」林學決定把謊撒到底，「之前我們不是在聊天嗎？另外，剛才我發消息時你不正等著嗎？」

「我可以證明。」李凡搶著開口，「當時我正好看到鄭大群主對著手機發獃，原來……」

「你在想什麼？」鄭天其沖李凡怒吼，「你那時不也拿著手機嗎？」

「但我不像某些人那麼忙，又是發照片又是起身叫好。」李凡陰陽怪氣地反駁。

「是我組織了同學聚會，是我邀請了趙老狐狸，懷疑誰都不該懷疑我！」

「這能說明什麼？」王珊珊冷笑一聲，「讀書時就數你成績最差，後來被趙老狐狸強行延期畢業，失去應屆生身份的你很長一段時間找不到工作，現在能出頭也實屬僥倖。說不準這次你召集大家，就是為了炫耀現在有多風光！」

「真不是我！」鄭天其指著王珊珊直跺腳，「你……你明明知道，當年我延期畢業是……」

「你讓大夥看一眼微信不就得了。」林學突然搶走鄭天其手機，也打斷了他的話。「我們是不是在聊天，一目了然。」

眼看鄭天其愣在那裡，林學知道自己勝券在握，畢竟當時除了和那個人聊微信外，他也在和鄭天其聊。

鄭天其發給自己的最後一條消息是「你看老趙唱歌的樣子太喜劇了。」這本是句調侃，但恰好影響到林學，讓他不由自主就想起讀研時趙繼敏對他做的缺德事。

每個人都認為林學最受寵，但實際上讀研三年，大到幫忙搬家接送小孩，小到收發快遞貼發票，林學幹了不少保姆的活。不僅如此，每當出了學術成果，趙繼敏從來想不起林學，掛名這種好事永遠都輪不到自己。

畢業前趙繼敏還說幫忙介紹工作，結果還是撒手不管，都怪那時太年輕，什麼證據都沒留下，最後只能靠自己找了份工作，起點低了不少，後面的發展自然也受到限制。林學越想越氣，似乎自己所有的不如意，歸根結底都來自趙繼敏。

所以當那人在微信上抱怨「好無聊」後，他才會毫不遲疑地將那段話發出去。

不過現在情況完全扭轉。林學早趁著大家不注意，偷偷刪掉與那人的聊天記錄，和鄭天其的聊天他一直沒回，卻正好能和發錯的消息對上。

現在鄭天其被所有人盯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在猶豫，可越猶豫，情況就對林學越有利。

「好吧。」鄭天其長嘆一聲，緊繃的肩膀鬆了下來。「就算是發給我的，我給大家道歉，對不起。」

「給我們道歉不管用，你得當面向趙老師說。」李凡把頭轉到一旁。

「不用了吧。」鄭天其思慮再三，還是決定將心裡話說出來，「雖然趙繼敏對我們有授業之恩，但研究生這三年，咱們每個人想必或多或少都受過他壓榨，吃過不少苦頭。」

見沒人反駁，鄭天其來了信心：「拋開他老師的身份，這就是個很噁心的人。所以請各位摸著良心說，你們是否也覺得林學的話有一定道理？」

包廂里一片安靜。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響起了。（小說名:《久別重逢的同學會》，作者：里歐丁。來自【公號：dudiangushi2018】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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