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會像退出越南戰爭一樣,從阿富汗撤軍嗎?
美阿和解特使扎萊·哈利勒扎德(Zalamy Khalilzad)為阿富汗政府就塔利班問題進行的和談注入了新的活力,他在卡達會見了塔利班代表人,同時遊說了阿富汗和巴基斯坦領導人。他表示,他對在明年4月前達成和平協議,持「謹慎樂觀」的態度。
自2011年以來,卡達一直是美國與塔利班討論的會議地點,哈利勒扎德作為特使首次嘗試進行談判。來源:路透社
然而,對塔利班領導人而言,其集團不需要現在就對和平進程做出承諾,因為他們正在走向「勝利」:塔利班現在控制了阿富汗的主要公路,同時在全國進行定點暗殺。同時,它們已經控制了阿富汗400個地區中的250個,在領地面積上取得了明顯優勢。
雖然這些成果仍然不足以對美國支持的阿富汗政府構成生存性威脅,但它們卻仍然在鼓勵塔利班繼續戰鬥,從而削弱美國的決心。即便扎萊·哈利勒扎德設法使塔利班坐在談判桌前,但他的努力仍然不會在短期內就帶來持久的和平。
「常勝將軍」
從表面看,阿富汗的權力天平正在導向塔利班一側,尤其是在塔利班一年一度從4月開始的「春季攻勢」之後。塔利班稱此次軍事行動為「Al Khandaq」,這個名字來源於先知穆罕默德進行的一場歷史性的戰爭。
「春季攻勢」的目標為「摧毀、殺死、俘虜」入侵的美國軍隊及其盟友,同時避免傷及平民。他們蔑稱阿富汗政府為腐敗的美國的走狗,又將敵占區(阿富汗政府與美國佔領的土地)稱為「秘密淫蕩中心」。但儘管如此,塔利班依舊重申了他們推行「和平談判政策」,但前提條件是美國承認通過對阿富汗的武裝干涉,故意「妨礙一切獲得和平的機會」。
對於塔利班領導人來說,Al Khandaq軍事行動已經取得了巨大成功。雖然政府安全部隊承諾在2018年會做出巨大努力,但塔利班仍舊認為他們讓政府軍在一整年內都處於守勢。
從全國範圍內來看,塔利班武裝力量已經滲入農村地區。同時,他們也進入了曾被政府軍牢牢控制的中部和北部省份。去年11月,他們甚至向什葉派聚居的加茲尼區(Ghazni, 位於喀布爾以南的一個反塔利班據點)發起突襲,進而引發首都的恐慌和示威遊行。
與他們在4月份宣布的情況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塔利班沒有把襲擊美軍列為他們的優先事項。相反,他們把目標對準了所謂的「Arbakai」——被派去保護農村親政府派的地方民兵們。在阿富汗北部省份,塔利班通過統計數以百計被他們殺害、被迫向他們投降和因他們而撤回較大城市的民兵數量來衡量他們的戰略進展。
由於佔領城鎮的代價高昂,又難以長期維繫,所以塔利班大多主動避開城市地區。雖然他們沒有佔領城市,但卻在連接各個城鎮的公路上耀武揚威。連接喀布爾河南部坎大哈和西部赫拉特的環形公路就是一個例子,公路上布滿了臨時設立的塔利班檢查點,反政府軍在檢查點進行身份檢查,被認為與政府有合作的人,將被一律逮捕或處決。
塔利班一直採取「閃電突擊戰」的作戰方式,並以此佔領孤立的政府軍觀察哨所,他們也因為許多哨所因此被政府拋棄感到沾沾自喜。與此同時,暗殺組織正在挑選政府官員、親政府派、神職人員以及在部落和政治界有影響力的人物作為暗殺目標。
今年10月,塔利班組織就聲稱,坎大哈高級警察局局長——阿卜杜勒·拉齊克是最值得他們驕傲的戰利品。同時,塔利班在行動當中受益於日益先進的武器和專業技能,夜視設備和接受過培訓的狙擊手們便是其中之一。
塔利班的指揮官已經喜歡上了手機應用Messenger,該應用每天都會提供大量媒體信息,用來誇耀塔利班獲得的勝利。一個宣傳機器就這樣在該組織的活動家和支持者之間不停地傳播著他們的成就。但是,智能手機應用的使用具有相當大的風險,因為手機可以將他們的坐標暴露給美國的無人機系統。不過,塔利班依舊會通過拍攝被俘虜或陣亡的敵軍士兵來提升隊伍的士氣。
塔利班組織名義上由最高領導人謝赫·海拔特拉(Sheik Haibatullah)領導,但實際上,這位領袖很少參與會議,甚至很少出現。與其說海拔特拉是一個活躍的指揮官,倒不如說他是一個方便的傀儡。
實際上,塔利班的大權緊握在海拔特拉的兩名副手——默瓦爾維·雅庫布(Mawlvis Yaqoob)和哈利法·哈卡尼(Khalifa Haqqani)手中,他們領導著一個由12名來自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各地的塔利班重要人物組成的非正式委員會。
在委員會決議時,採取集體裁決的方式,並將結果傳達給指揮官,但同時也會適度考慮最有權力的軍事部門的利益。同時,塔利班設有一個政治委員會,該委員會常常出現在報紙頭條上,因為它的總部設立於卡達。政治委員會作為塔利班的國際代表行事,但實際上,政治委員會的員工也會接受決議集團的領導。
現在,決議集團肯定,如果塔利班想要在戰場上發揮實力,就需要一個激進且專註於單一目標的政治議程,而這個目標就是美國的撤軍。在美國沒有撤軍的情況下,塔利班領導人拒絕與阿富汗政府進行談判。他們認為,阿富汗政府是美國的傀儡,在具有爭議的問題上缺少權威。
所以,塔利班現在正通過向伊斯梅爾·汗(Ismail Khan)和阿塔·努爾(Atta Nur)等前蘇聯時代的聖戰分子拋出合作信號,從而削弱阿富汗政府的支持力量。聖戰分子們邀請塔利班合作,並承諾對塔利班進行保護,同時保證塔利班會在即將建立的「伊斯蘭酋長國」中佔據一席之地。
與此同時,塔利班在卡達的外交分支力量強調其對阿富汗統治的合法性和必然性,並以此來恢復其運動的國際合法性。多哈的塔利班代表表示,阿富汗衝突的真正起因是美國軍隊的持續滯留,一旦美國軍隊撤離,塔利班就會接受妥協。而這便是11月初塔利班在俄羅斯舉辦的和平議會上發出的信息。
美國方面表示已經同意通過談判來解決問題,任命哈利勒扎德作為特使便是很好的證明。雖然美國的官方政策是鼓勵塔利班與阿富汗政府進行正式和談,但事實上,哈利勒扎德與前任特使們相比,更願意直接與塔利班代表接觸。
同時,他也與阿富汗的政治人物以及該區域的大國進行了積極的磋商。雖然喀布爾依舊致力於和平談判,但其已經對美國的過度介入表現出了不安。擔心會因此失去對和平進程的控制權,或者更委婉的說,即擁有和平的權利。
然而,想讓塔利班坐在談判桌前的想法依舊是一廂情願。直到目前,塔利班組織對政治上的妥協仍然不感興趣,並公開否認與阿富汗政府進行過談判。塔利班組織曾錯失機會並有過冒進的政治選擇,如今,他們選擇放棄進行和平談判,而是試圖在國家不安定的情況下奪取政權。
塔利班的領導人似乎很有信心他們可以削弱美國的力量,甚至會讓美國撤回對喀布爾政府的軍事支持。塔利班武裝力量接收到的信息是:美國已經被擊敗,它們將在2020年撤軍,而我們正在做的是在為奪回我們的國家開闢道路。
西貢?差別太大
從某種意義上講,塔利班試圖複製20世紀70年代將美國從南越趕出的條件。早在1969年,美國總統理查德·尼克松,和他的國家安全顧問亨利·基辛格,就一直在尋找撤出越南的途徑了。
基辛格加大了對越南共產黨的軍事和外交壓力,以期幫助反共的南越政府在與北方的談判中爭取到北方的讓步。基辛格希望這一戰略將確保即便是在沒有美國駐軍撐腰的情況下,西貢政府(南越政府)也可以立足。
越南戰爭中的美軍
這場戰爭迫使美國加速撤軍,並限制了其軍事力量對於南越武裝的支援。到1973年《巴黎和平協約》時,華盛頓方面幾乎僅僅剩下其對於體面退場的訴求——釋放被俘的美軍士兵,以及讓美國的撤軍和南越的崩潰之間存在一個不讓美國太丟面子的間隔,而這個間隔,也只有區區兩年而已。塔利班領導人似乎希望持續了近20年的對美消耗戰能夠很快產生類似的結果。
然而,阿富汗不是越南,今天的塔利班領導人錯誤地認為他們可以複製越南共產黨的成功。 儘管阿富汗政治混亂、裙帶主義泛濫,它仍比南越更加可靠。在阿富汗政府當中,有著共同的政治文化,民族團結的觀念,甚至是非常關鍵的、對於民主機制的引進與學習。
改革、掌握戰爭主導權的全國性的領導,以及更注重安全與和解而不是自身特權的統治階層,都會有所幫助。以喀布爾為中心的政治體系,仍是數百萬阿富汗人眼前的現實。10月的議會選舉的確混亂百出,但媒體、政黨、2500多名候選人以及政府控制地區的大多數人,都在這場競爭中看好阿富汗政府。
相反,塔利班的政治基礎,是遜尼派的神職人員,這讓其得以擁有可靠的作戰核心。但其對應的擁護者的範圍太過狹窄,使其不具備領導一個全國性的政府或重塑政治體系的能力。可能塔利班在25年前的一場內戰中奪取了權力,並實行了獨裁統治,但是今天的阿富汗公民指望的是他們的政府能夠提供安全、自由、對經濟的管理和外部關係的建立,沒人相信塔利班能夠做到這一點。
一直以來,塔利班在國際上都要比當時的北越孤立得多。國際社會沒有哪個行為體做好了為其提供物資與軍事支持的準備。而且儘管近年來美國與俄羅斯、伊朗等國關係緊張,這些國家仍然普遍認為,阿富汗絕不能像塔利班在2001年之前造成的那樣,成為恐怖分子的避難所。
在前線,塔利班比他們宣傳出來的形象要薄弱得多。多年來,塔利班武裝分子一直處於游擊階段,每當他們試圖讓幾十名戰士一起作戰時,都會造成重大傷亡。近來塔利班在農村地區取得的進展並不能證明其暴亂分子的戰術技能有多麼突出,因為他們面對的是喀布爾管理不善的當地民兵。
據說,塔利班目前的進攻除了使戰鬥持續以外,並沒有正式的官方目標——因為要想取得軍事上的勝利,塔利班只能等待美國終止對喀布爾政府的支持。然而,華盛頓方面在阿富汗戰爭投入的成本遠低于越南戰爭。
1968年,美國在越南戰爭中的開銷占其國內生產總值的2.3%。到2016年,美國在阿富汗戰爭中的支出已低至GDP的0.17%左右。同樣,美國在越南戰爭中面臨來自國內的激烈反對,到最後甚至受到了軍方內部的廣泛質疑。相比之下,美國在阿富汗的參與度並不會惹怒美國民眾,並且得到了國會和軍方的支持。
實際上,美國已將衝突進行了「阿富汗化」,將責任轉移到阿富汗政府,而美國軍隊在後台運作,提供空中掩護、專家支持和資金。換句話說,華盛頓方面有能力在未來一段時間內維持對阿富汗做出的承諾。離開阿富汗對美國來說將是一個可選項,而非必選項。
然而,只要美國對於喀布爾政權的支援不復存在,美國推動和談的努力就不可能取得成果。哈利勒扎德可以試圖引導塔利班做出停火的承諾,設定一個實質性目標——例如歸於和平,而不只是確定一條時間線。如果這種努力達成了停火與政治談判這樣的成果,則其可能標誌著和平進程的真正開始。
不過,達到那樣的效果需要讓塔利班的籌碼發生改變。任何能提升美國在阿富汗的持久力的舉措都會有所幫助,即便代價是逐步降低美國在阿富汗的活躍程度。一些塔利班分子已經表現出疲於應戰的跡象。
在6月的一次停火期間,塔利班武裝分子湧入阿富汗城鎮並公開表明他們的和平願望。局部的和平協議和給衝突降級則可以利用這種情緒。雖然聽起來不太實際,但提高阿富汗政府的運行效率及其民主的合法性也有利於實現和平。
直到2020年,美國可能都無法以一種負責任的形象退出阿富汗。但其仍有機會切實改善當地的局勢,並以此削弱塔利班發動戰爭的能力。為了阿美兩國的共同利益,這樣的努力是值得的。
註:本文編譯自《外交事務》網站2018年11月28日評論文章「The Taliban』s Battle Plan」,作者:邁克爾·森普爾(Michael Semple),編譯:趙子文、徐志青
參考資料:
Michael Semple, "The Taliban』s Battle Plan: And Why It』s Unlikely to Succeed," Foreign Affairs, November 28, 2018,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afghanistan/2018-11-28/talibans-battle-plan?cid=int-flb&pgtype=h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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