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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為和富士康,那些拿命換錢的年輕人

深圳龍華聞名全國,主要因為兩大巨頭——華為和富士康坐落於此。生活在「圍城」里的華為人和富士康人,於不經意間,同呼吸共命運。

攝影|劉有志

采寫|阿唐

來源|看客inSight(ID:pic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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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的北端,有一片神秘的地帶:深圳龍華。

這裡距離市中心約摸20公里,是不亞於北京「五環外」的偏遠所在。

2017年,龍華因「三和大神」而聞名全國,但真正令它成為熱土的,是坐落於此的兩大巨頭——華為和富士康。

2018華為向東,富士康向西

一條神奇的梅觀高速,將華為和富士康一分為二。

兩個世界看似毫不相干,卻在這片由企業打造的小城池裡,交織、共生。

生活在「圍城」里的華為人和富士康人,於不經意間,同呼吸共命運。

1.

/來了,都是深圳人的房客/

深圳龍華一隅,以梅觀高速為直徑,2公里範圍內散落著好幾個城中村。

隨著華為和富士康的生長,數十萬「身體被掏空」的員工,為嗷嗷待哺的房東提供了不絕的客源。

在這裡,無論是藍領還是白領,都有了臨時的共同身份:村民。

因為兩家大廠的駐紮,村民們三層變五層,五層變八層,最誇張的有二十幾層

在華為上班4年的尚超這樣形容華為內部的租房情況:

「員工公寓坑位有限,外面小區又偏貴。城中村的包租婆,會開出一個令你無法拒絕的價格。」

最典型的,要數馬蹄山村。

馬蹄山,江湖代號「MTS CBD」,坊間傳言它是「中國智力最集中、為中國財政貢獻最大的村子」。

因為70%以上的租客,都是華為人。

MTS CBD附近的十字路口,在建的華為地鐵站塵土飛揚

認識尚超的時候,他已經搬出了MTS CBD,搬到不遠處的另一條村,那裡離華為新落成的辦公點更近。

晚飯前,房東突然敲響了他的房門,緊張兮兮地說:「昨晚隔壁樓電死了一個姑娘,才19歲,今天電線都在排查呢!」尚超心頭一驚,沉默了幾秒,轉身進了屋。

出租屋門外

很快,警察就查封了樓下的店鋪。姑娘的遺物連同出租屋的傢具一起,被拉到了空地上。

不久之後,她的房間就會被繼續出租,成為下一個「深漂」的落腳地。

30平米的房子里,住著尚超和弟弟兩個人。他們在卧室里擠一張雙人床

入夜,月亮拐進了隔壁的清湖新村——那是赫赫有名的「富士康村」。

如果你頭一次來這裡,很可能會被錯雜的巷子搞迷糊,因為它們都出奇地相似。

而識別高鎮所在的那條則簡單許多——巷子入口有兩家相鄰的網吧。

一年前的夏天,高鎮從河南老家來到深圳,進了「清湖東一巷八號 富士康科技集團」,負責裝配攝像頭。

因為不想過集體生活,他又花800元,在清湖租來一個單間。

十分鐘,就能從出租屋走到富士康北門。

圖為富士康員工宿舍大樓,裡面提供八人間,但不少想保留點隱私的人會在廠外租房住

十平米的房間里,擺著一張鐵架床,一個簡易衣櫃,兩個用來放雜物的凳子。

「回來就是睡覺,別的什麼都不需要。」

握手樓外,是另一個世界。夜晚的城中村,燒烤,雞煲,烤魚,鍋碗瓢盆噹噹響。

它們和網吧、髮廊、小旅館一起,構成了華為和富士康的神經末梢——

富士康從不拖欠工資,發薪比姨媽還準時。每到發薪日,大小商家就不約而同搞促銷。工資如潮水一般,從工人的口袋流向清湖的每個角落。

那頭的馬蹄山,大概是村民吃定了「華為人有錢」的緣故,不管是水果還是蓋飯,都比隔壁村要貴一些。

周末,清湖的彩票店人氣旺盛

但無論在哪個村子,商家的營業周期都一視同仁:日出而作,日落不息。

因為不管多晚,總有剛下班的華為人,以及上夜班的富士康人。

無論月薪3萬還是月薪3千,都在同一片夜色里,吃著10塊一碗的蓋澆面。

崗頭村的大排檔

2.

/「大家都是在用命換錢」/

華為坂田基地被一堵有形的白色外牆包圍起來,儘管如此,摩的司機還是喜歡用「大得沒邊」這種誇張修辭形容它。

華為坂田基地外

社畜,在北京話里有個不大文明的叫法:「班兒逼」,而在華為,它又有別的說法:

「你努力,我努力,華為才能出奇蹟。」

每逢節假日,產品促銷或者新手機發布時,上班就像「打仗」一樣,尚超一般是連夜作戰。

「通宵之後領導會放你回家睡覺,可以下午再來。」

有時候趕工期趕急了,「領導脖子一粗,臉一紅,就開始發怒。我們都被他無名的怒火燒到過。」

華為坂田園區外

2016年8月2日是載入史冊的一天,華為人放了有史以來第一個颱風假期。從此那個颱風有了新的名字,「華為放假級颱風」。

兩年後,新聞里的華為人平均年薪從50w漲到了70w。

發年終獎那天,一個月薪三萬的老員工神秘兮兮地向他伸出五根手指——不是5000,也不是5萬。

「50萬,對於我來說那簡直是天文數字!」

我以為華為人都工資高,尚超無奈一笑,表示自己是華為的「底層」

與此同時,坊間傳聞不脛而走:加班三大黑洞、同時薪水也傲視全國的——「北京頭條男,杭州阿里男,深圳華為男」——並稱為「相親市場上三大搶手貨」。

但事實如何,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前部門同事,因為項目太多,加班太凶,女朋友跟他分了手。我還認識一老員工,進華為5年,年終獎拿到手軟,但還是單身。」

馬蹄山CBD,採購完零食回家的人

一天放工以後,他在深圳潮濕的空氣里,繞著那堵可能遇上狗和情侶的白色圍牆跑上一圈,跑著跑著,就認識了現在的女朋友。

這一天,他跑贏了50%的華為人。

從天安雲谷下班的人流

白天,他匯入人流,按部就班向那棟充滿科技感的辦公樓走去。下班後,又穿過放著土嗨音樂的手機店走回家,就像從法蘭西穿越回索馬利亞。

這是一天中的最大位移。

曾經有段時間,他很迷日本設計師原研哉,「一直想去日本玩,但至今都沒有時間。」

周末,出租屋不遠處,在店裡學吉他的年輕人

最近他又迷上了小津安二郎和北野武的老電影,這讓他和那些愛看院線電影的同事格格不入。

「與人「訴衷腸」容易遭人鄙夷。不如不說,痛快地請人吃「豬大腸」。」

然而,領導攛掇的飯局他也極少出席,村口那家廣西快食店倒是「吃了一次又一次」。

尚超的弟弟在富士康當組長。出租屋的書桌上放著哥倆各自寶貝的東西:弟弟的遊戲耳機、鍵盤,哥哥的設計類書籍。

近年,華為在東莞建了自己的生產中心。但據尚超透露:「那邊只是承擔一小部分的生產任務,大部分還是得找隔壁的富士康來生產。」

早晨8點,當「民工」尚超開始搬磚的時候,在另一家世界100強打工的高鎮剛剛下夜班。

蘋果發布最新款iPhone的9、10月份,是他最忙碌的時候。

裝攝像頭就像「算1000遍1+1等於2」,無聊,但勝在加班多,工資高——一周六天,一天12小時,一個月能拿六千多塊。

富士康外,在龍輝自選快餐店吃飯的人

機械與瑣碎帶來的空洞感,在下班後達到頂峰。

富士康內部,健身房、游泳池、籃球場、24小時圖書館應有盡有,儼然一個自給自足的小型社區。

但很多人身處其中,最大的感受依舊是:無聊。

假如誤闖下班時間的富士康街區,你總會看到一群人,像麻雀一樣一字排開,爭分奪秒低頭玩手機。

坐在路邊「吃雞」的年輕人

「很多朋友周末就窩在清湖,我算是比較勤快的了。」高鎮說,因為自己還堅持每月抽出一個周末,去「城裡」逛逛。

在清湖一年多,高鎮一共「進城」8次。那裡高樓林立,他最喜歡的是市民中心,因為「寬敞,好看」。

在路邊看節目是沒有門檻的娛樂

「進城」是一場遙遠的跋涉,要先坐公交,再轉四號線。

雖然物理距離只有十多公里,但就像被柏林牆隔開的東、西柏林,一邊是「天堂」,另一邊是拚命想翻過去看看「天堂長啥樣」的清湖新村。

如「深圳二線關」示意圖,綠色部分是關內,白色部分是關外。今年1月,深圳宣布拆除二線關。然而,當「二線關」成為歷史,「城裡」和「郊區」的距離並無實質性變化。圖源:DT財經

孤懸於城市之外,消解無聊的最好方式,大概是談情說愛。

雖然國慶第二天還要加班,但高鎮依舊鼓起勇氣,約了「女神」出去玩。

大部分時候,富士康男的約會就是「去海邊轉轉」。那天不到八點,高鎮就出了門,在長假第一天的深圳地鐵里「被擠成了包子」。

對方是個00後。雖然不清楚她喜歡什麼,但高鎮認定:「錢是戀愛的資本。」

在富士康北門站等車的人

剛到富士康時,他談了個女朋友。後來這段感情無疾而終,高鎮將之歸咎為:「大概是因為我沒錢吧」。

之後他轉去做夜班,工資是日班的兩倍。

除此之外,夜班與白班沒有太大區別,只不過是以晚上8點為起點,一直到早上8點。

富士康大門,一早一晚各熱鬧一次

「他們確實辛苦,但也不乏在富士康里幹了很多年的老哥很瀟洒,炒股買房,大有人在。」尚超如此評價自己的「鄰里」富士康人。

到中心書城閑逛時,他總會想到那個跳樓自殺的打工 詩人許立志:

「他曾想去中心書城上班但自薦未果。他曾想靠寫詩改變命運,但命運總是愛作弄人,讓他在城中村的握手樓和富士康的流水線之間往返。」尚超在自己的公眾號里寫道。

「他還是個典型的強迫症,博客寫到100篇就停止更新,在他死後4小時的微博里有一條定時更新:「新的一天」。這條微博恰是他的第1000條。」

「這不是簡單的「用命換錢」,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大家都是在用命換錢。」

3.

/買了房,才是深圳人/

像經濟特區一年三熟的稻田,這座城市的節奏很快。

日租房裡永遠有初來乍到,一無所有,等著明天進廠的年輕人;街口也永遠停著「誠信搬家」的人力車;清湖,是個流動性很大的地方。

「一位98年的小兄弟,今年5月來到清湖,7月就走了。」

路邊被臨時拋棄的傢具

今年年初,因為地產商的長租公寓改造計劃,清湖村經歷了又一輪漲租。「下一年要漲到850一個月了」。

高鎮開始覺得,「打工沒啥搞頭」。

一家快餐店外牆貼著房屋出租信息

八月的一天,他隨著浩浩蕩蕩的人流下班出廠,滿腦子想著吃頓熱乎的早餐,然後回去睡個好覺。

在排隊買豆漿的人群中,他靈光乍現:「這麼多人要吃飯,這就是商機啊!」

談到這個驚人的發現時,高鎮的音調也跟著高了起來。他的計劃是:年底辭職,然後在富士康門口開一家小吃店。

富士康外,拿著晚飯邊走邊吃的女生。

然而,創業的難度似乎遠超iphone製造工藝。

他不知道在清湖租一間小店面要多少錢,需要什麼手續。也不知道,如果真的開了店,是否就意味著要在深圳長久地留下來。

向東兩公里,相似的命運,同樣籠罩在華為人的頭上。

聊起深圳的房價,尚超說自己已經錯失了時機。

當深圳的商品房均價突破5萬/平方米時,要「逃離」的,就不只「北上廣」。

7月2號,一批華為人坐上了大巴,從深圳搬往東莞松山湖上班——那裡有更廉價的土地,能夠容納華為不斷擴大的版圖。

馬蹄山CBD,在街口等生意的搬家師傅。

「華為是一座很大很大的宮殿,就像他們在松山湖建的別墅,壯大美好,有著自己的系統、價值觀、供給、空氣,與外部既連接又隔絕。」一名華為女員工如此描述。

然而,「宮殿」里的空氣,卻深切地引發了尚超的不適。

一個同事,入職之後,每天在QQ微信幫公司帶貨堪比微商。一個月後他晉陞為小領導,留下兩個幹了一年的同事面面相覷。

更要命的是「毫無營養」的工作。「改個價格,改個文案,就是讓你做一顆螺絲釘。」

但無論如何,這座被白牆包圍的巨大建築,依舊是很多人心中的 dream place。

「好多騰訊、小米的人想跳槽到華為——沒別的,外派個幾年,掙一筆錢。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

來自湖北的老鄉們許多都在深圳結了婚,生了子,尚超說,自己是為數不多的漂泊者之一。

「深圳是個『貼地飛行』的城市,發展很快又很接地氣。」

這八年,他住過四個區,搬過至少五次家,似乎自己也在這座城市裡貼地飛行著,不知道以後是否有著陸的機會。

不斷「生長」的清湖新村

8月的一天,尚超也坐上了自己的「大巴車」,在30歲這年,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白牆包圍的華為。

用他自己的話說,那就是:「天亮前盤算好自己的慾望清單,再投身到烈日驕陽里去。」

夕陽下的城中村

「外面的世界怎麼樣?」前陣子我發微信問他。

「明天準備去新同事家吃飯。」

新同事是個90後,「每天六點半,準時下班,買菜,做飯。」

參考資料:[1] 《裁員傳聞中的華為》,朱柳笛,人物

本文轉載自【網易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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