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萬歲》背後:《舌尖》導演的小人物故事
編者按:
小人物和大銀幕之間的距離,正在被拉近。
2018年,有很多小人物的故事被搬上大銀幕。《無名之輩》《我不是葯神》《一出好戲》,有的人在哭,有的人在笑,有的人在清醒和瘋癲之間游移不定。小人物與觀眾的高共情,跌宕起伏的人物弧光,讓小人物天生就是創作者的寵兒。
然而,銀幕上的小人物,和真正現實中的小人物,存在著難以拉近的距離。有些人的真相過於殘酷,有些人的生活過於輕薄,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鏡頭裡被審視的對象。
但有些人在嘗試,比如程工,比如任長箴,比如《生活萬歲》。
導演任長箴
在導演程工的設想里,《生活萬歲》的主角,是那些困境中的普通人。
什麼是困境?大災難,列車脫軌,航班失聯,天災人禍是困境,但小事對於許多人也是困境:欠債還錢、上手術台,失戀、孤獨、忙於工作、無法照顧家庭。
「我覺得能讓人的狀態發生波動的東西,都可以稱為困境。」任長箴補充說。
她認為現代人的敏感度比過去要強,大家開始感受到細微生活變化,它可以左右一個人的心情。個人生活像一條河流,河道變化的次數並不多,而左右水流的,多是投入水中的石頭。
「很多人會在影片里看到相似的東西,不一定是一模一樣的處境,但會是一模一樣的情緒。」
一心動就行動的團隊
《生活萬歲》的導演欄里有兩個名字,程工和任長箴。
導演程工
但事實上,一個地域跨度遍及全國,實際拍攝人物達四五十個,花三個月完成的紀錄片,並非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創作。
「我們是一個團隊作戰,程工導演有三到四個分導演。當你觀察他們的時候,你能感受到,他們是被同一種東西熏陶,被同一種工作方式提煉出來的創作者。」
程工的團隊中有很多人,與他長年累月地共同創作。任長箴和程工從2010年相識,而生活萬歲》的執行導演之一張禕,與程工在一起工作八年有餘。他們每天在一起選材、剪輯、拍攝,去西藏無人區,這讓他們的處事方式慢慢變得相似,讓《生活萬歲》的風格得以統一。
良好的團隊讓拍攝《生活萬歲》具備可能性。他們尋找拍攝對象提前花了一個月,所有人都在尋找選題,彙集意見,只要覺得差不多,就趕快趕過去拍。
「我們並不是找齊了所有拍攝對象再去拍。大家一邊拍,一邊找,多線鋪開拍攝。因為電影素材量的需求,單是拍攝,我們就拍了四十多個人物。」任長箴說。
「現在互聯網上拍小人物短片的拍攝者很多,但你只要看一眼拍攝的作品,就能看出來,誰是第一次拍,誰是拍了一個月,誰是拍了一年。程工的作品,是拍了十年以上的人才能拍出的東西,而他自己已經當了20年的導演。即便大家都用三五天時間,有20年積澱的導演,和拍了一個月的導演,拍出來的片子也不一樣。」
在這種快速的拍攝過程中,要判斷某個素材有用還是沒用,某個人物挖掘困難,還要不要繼續拍下去,很多時候都是靠直覺來把控。
「有的時候拍攝的人物,故事立不起來,或者在我們拍攝的那幾天中積累的素材不夠,剪輯出來的故事不生動,沒魅力,那我們只能快速下決定,這個不要了,換另外一個。」
任長箴特意強調了這一點:「故事的好不好,與拍攝者沒有關係,都是靠拍攝的時機、素材的質量來決定。」
誰在決定故事的生動?
《生活萬歲》的拍攝場景很廣泛,有公開,有私密。
如果說私密場合的紀錄片,只需要說服被拍攝對象,那麼公開場合拍攝的可控性會被進一步降低:
你不知道現場會發生些什麼,或許什麼都會發生,或許什麼都沒有發生。
影片里有一些開放性較大的場景,包括一位帶著孩子的計程車司機和一位年長的人力車老車夫,鏡頭跟隨他們穿行在人群中,與陌生人溝通,交談,閑侃。
「這些鏡頭是隱藏的,沒有攝影師跟拍。但我們會徵求被拍攝對象的同意,在上計程車之前就有人打招呼,說這輛車會有一台攝像機在車上,我們正在拍一個紀錄片,如果你不介意就可以上車。很多回復就是:沒關係,那上吧,就這樣。」
當攝像機面對人的時候,拍攝對象會有多少人不自然?不自然的程度又會是怎樣?這或許是一個導演們都思考的問題。
「其實大家沒有那麼容易不自然。不自然是什麼?不自然是這個導演自己不自然,如果導演能把現場氣氛調的很好,把大家安排得很合適,就沒有不自然這種事。」
任長箴繪聲繪色地模擬起某些片場的狀態:「有些導演在片場是這樣的:你把那個燈往那邊!往那邊放一點!再往左一點!攝像機往前推一點點!」
「你想這誰能不緊張,誰能不尷尬。」
程工的拍攝方式是比較個人化的:「他眼睛比較毒」。在人群中,程工能夠迅速選出那個具有適當程度表現力的人。另一方面,程工擅長和拍攝對象交流。他會用一些對話,一些情感的交流,一些小的約定,來引導拍攝對象狀態,進入到被拍攝的狀態里。
「還是只能通過經驗的積累,不斷去拍,不斷去觀察,最關鍵的是你得『活人』,知道人是怎麼回事。導演需要知道,什麼人是一個精彩的人物,怎麼在這個人身上找到講故事的切入點,講什麼,這是最重要的。」
《生活萬歲》拍攝了40個故事,但最後只有15個故事被放在了成片中。「你說剩下的25個人,為什麼那些人不精彩,我們還要去拍?因為紀錄片是一個你不開機永遠不知道結果的事。劇情片可以先看劇本,但紀錄片不是。前期,你可以確認這個拍攝對象還不錯,但開機時間準不準確?你開機時,人物是不是處在有表現力的階段?能不能有故事要素?這都是未知的。」
正在規範中的電影紀錄片
紀錄片目前在國內是一個「低投入,低產出,低回報」的狀態。紀錄片不需要擁有龐大的劇組,不需要服道化,不需要請演員,用任長箴的話來說,紀錄片很「環保」,不發生消費,只要你有攝像機,就可以進行拍攝。
「但它的門檻低,晉級也很慢,有很多人入了門,但拍攝的東西沒力量,就很難提高。」
在她看來,導演的頭腦中應該有兩套邏輯系統,一套是社會化的系統,而另一套,是自然人的系統。
「標籤化社會化的系統,讓你看到一個人,就想到他是一個人大代表,他是非遺傳承人,他是著名書法家,他的作品獲了獎,這都是社會化的系統產物。」
「拍紀錄片,你要把社會化的系統扔掉,再看這個人,能發現,他看別人得獎了他特別嫉妒,他心情特別鬱悶,還哭了,這種自然人的共性系統,才能生產出你想要的結果。」
這幾年,隨著資本的湧入,紀錄片也出現了幾部「票房爆款」。紀錄片的市場上出現了多種產品。也有一些電視紀錄片,在小熒幕上獲得好評後,被再次剪輯,搬上大銀幕。但任長箴則表示,她不能同意,也不能容忍一個電視節目拿到電影院里去放映。
「這兩者的區別非常大。電視紀錄片和電影紀錄片,他的表達,他的方式,他給觀眾的塑造空間,都不一樣。《舌尖上的中國》是絕對不能拿到電影院去播的,因為它是一個絕對的電視媒體紀錄片。BBC的片子再好,也不會發行到院線里去,他們都是電視紀錄片或媒體紀錄片。」
電視紀錄片當中有至少30%到40%的內容,是給觀眾提供他所不知道的認知。90%的電視紀錄片只能做到獲取認知,從第一句解說詞到最後一句解說詞,全是為了讓你增長知識,這裡沒有故事,觀眾的情緒也不會有變化。
但像《生活萬歲》這類紀錄片,任長箴將其定義為作者紀錄片,或者藝術紀錄片。
「這類紀錄片,基本上沒有解說詞。電影是用來調動觀眾情緒的作品,而不是為觀眾提供認知。電影院構建起一個封閉的空間,取消干擾,讓人們沉浸在情緒里,隨著人物故事起承轉合。它與電視紀錄片,完全是兩種不同的產物,所以把電視紀錄片搬到大銀幕上去放,我認為是不對的。」
這是一位從《舌尖上的中國》到《生活萬歲》創作者的發言,在紀錄片從籍籍無名到備受矚目的幾年中,他們的故事從八年前開始,仍在繼續。
這些創作者們 ,用他們描述自己拍攝對象的那句話,來描述自己,也是合適的:「你不需要知道他們的名字,也不需要知道他的歸屬,他們不需要有這些標籤。」
你只要知道,其實每一個人,每一個星期都發生著故事,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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