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跟蹤站街女、到跟蹤小偷和警察,這個「跟蹤狂人」終於被我遇到了
故 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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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
446
城市追蹤者何志森的故事。
何志森有一個「猥瑣」的愛好,就是跟蹤。
從人到動物,從物體到氣味,有形到無形,無所不跟。
在上海的弄堂里,他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跟蹤了108個居民,發現80%的人打招呼時手裡都拿著尿壺;
在廣州的火車站,他跟蹤小偷,試圖透過小偷的眼裡理解城市的空間;
在香港,他跟蹤警察,試圖理解警察眼裡的城市地圖是怎樣的;
他跟蹤賣冰糖葫蘆的阿姨,為阿姨設計了三條躲避城管的逃跑路線;
他還在城中村和平民窟跟蹤流浪漢、城管、盲人、小販、站街女,甚至跑到濕地公園觀察蝸牛,並為蝸牛設計逃生路線。
他呼籲設計師關注老百姓的日常生活,關注社會邊緣群體的需求,從而為閱讀和理解城市和空間提供另一種可能,也為設計賦予了一個新的意義;
但是他極少去跟蹤有錢的人,因為他覺得,有錢(權)限制了想像力。
——跟蹤者說
何志森火了
在中國,極少有一個城市設計師會持續成為大眾熱議的焦點,
何志森
是第一個。
事件最初的起因,是在2018年3月,何志森受邀在演講節目「一席」上做了一個題為《一個月里我跟蹤了108個居民,發現一個特別好玩的事,80%的人手裡都拿著一個尿壺》的演講,觀點新奇有趣,行為離經叛道,不光在設計圈炸起一圈大浪,還觸動了數十萬網友興奮的神經,視頻短短時間內就突破了400萬的播放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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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志森在一席的演講視頻
何志森火了。
「城市跟蹤者」、「網紅教師」、「偵探設計師」……各類標籤接踵而至;
「偽情懷」、「反精英主義」、「作秀」……種種質疑裹挾而來;
在各種網路平台搜索「何志森」,都可以看到很多關於他的報道,但何志森平時工作實在太忙,我的採訪從2018年5月開始,前後五次不斷推遲延後,直到11月底,才終於在廣州扉美術館見到了何志森。
何志森現在的主要身份是華南理工大學建築學院教師,墨爾本皇家理工大學建築與城市設計學院兼任教授,
Mapping工作坊
創始人,扉美術館策展人,同時在國內外不同學校上課,包括香港大學、北京大學、暨南大學、中南大學、同濟大學、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墨爾本大學、台灣淡江大學……等等。同時,他也是一名城市設計師,通過Mapping工作坊的形式,參與了不少城市設計項目。
早在2003年,何志森就離開中國,到澳洲墨爾本皇家理工大學念建築。2014年博士畢業後,導師推薦他去美國一所長青藤大學:康奈爾大學任教,何志森有些心動,但當時他的第一個Mapping工作坊「城市偵探」(在華南理工大學)是他非常想做的,所以就放棄了那個職位。工作坊啟動後,一直在國內外的不同城市持續進行,何志森也開始了他歷時4年的「
游牧式的教學實踐
」。
▲研究生畢業時候的何志森
他不光跟蹤小偷,還跑去跟蹤警察
每一個跟蹤觀察項目時間都不一樣,短則一兩日,長一點的需要兩周或者一個月。
何志森說:「
我希望能帶著大家去認識真實的生活世界
。」
▌什麼才是真實的生活世界?
何志森帶著學生去到城中村、貧民窟、去到社區、去到街道、菜市場,觀察真實生活里的人群行走的軌跡、生活的需求。在他看來,設計師只有真正地走出象牙塔,去理解生活,才能設計出好的作品,現在大家每天都在加班、熬夜、做項目、不停畫圖,沒有時間看電影,沒有時間旅行,甚至連談戀愛的時間都沒有,又如何知道美好的生活是怎樣的?設計師本身的目的是在為老百姓創造更為美好的生活,但如果每天都坐在電腦前面畫圖,加班熬夜,是設計不出真正有創造力的作品來的。
▌那哪一種才算是有創造力的建築呢?
何志森說,就好比番禺紫泥堂的纖維板廠改造項目。設計時,建築師把建築的外緣部分設計成了很多展示日常生活和家庭交流的「小展廳」,讓建築的中心轉移到了外緣,讓建築的外緣變成了一個上下左右鄰居交流的場所,實踐日常活動的舞台,一個相遇、工作和創造的中心,形成加厚的邊界。讓平凡的日常生活像美術館的展品一樣呈現出來,而不是一個只有單一可能性且封閉絕緣的盒子。
在另外一個藍天商場項目里,也是利用了mapping的方法,通過對那裡居民長時間的跟蹤觀察,記錄他們每天是如何移動的,了解那裡居民的實質需求,最終在商場設計時,在中間讓出了一個公共通道,讓居民既能夠從那裡穿過,同時又能經過商場,變成一條社區的街道。
所以何志森的所有看似無厘頭的跟蹤觀察,正是基於這個最終目的。
通過不同的視角去理解城市和空間,才能做出不一樣的設計
,如果僅以設計師本身的視角,或領導自上而下的視角來做設計,那樣的建築只能是一個冰冷的外殼,與人的生活方式和周邊的環境沒有太大的關係。
有一次,何志森在火車站偶然發現一個小偷在偷手機,他沒有制止,而是悄悄地跟在後面,觀察小偷的路線,研究小偷在火車站是如何移動的,他把自己置換到小偷的角度,去思考小偷眼裡看到的空間和行走的路線有何不同。後來何志森發現,小偷作案前會了解這個地方的攝像頭的分布地點,保安的巡邏時間,而且小偷的逃跑路線也事先做過調研,一旦被發現了應該怎麼跑,跑到哪裡,都有一個非常周密和在地的調研和規劃。
設計師設計了火車站這個扁平而巨大的空間,但是小偷卻根據設計師提供的條件重新去規划了這個空間,設計了自己不同的行走和逃跑路線,這是設計師沒有想到的。何志森說,這是平凡人的日常設計,這是另外一種再設計,它還會有第二次設計,第三次設計……
跟蹤完小偷之後,何志森開始好奇:如果小偷的路線是這樣,那警察的行走路線又是什麼樣呢?
在2018年10月份,何志森來到香港,一連幾天跟蹤了不同的警察。他發現警察走的一些路徑,一般不是地圖上多看到的兩點一線。警察不會按照規劃師提供的路徑去走,而是會不斷拐動甚至穿過私家住宅、商店和屋頂,在實際使用中,城市規劃又因為場所的使用者發生了不斷的更改和調整。對於何志森來說,沒有一副地圖是永恆不變的。
▲警察的巡邏路線圖
特別有意思的是,就在跟蹤警察的時候,何志森幾次遇到了同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年人,於是他放棄了既定計劃,沒有繼續跟在警察後面,轉而開始跟蹤起了這個老頭。他發現這個老頭是想去一個社區公園,原本可以從A點直接走到B點,但是他非要走一個彎彎曲曲的路線,至少比直線路程遠了兩倍不止。經過仔細觀察,何志森才發現,原來在老頭走的這條路上,每隔不遠就放置著一根凳子,所以老人家每隔四五分鐘都要坐一下,休息五分鐘,再繼續往目的地走。如果走直線路程,就沒有凳子可以坐,所以這個老人是在發現和利用街道已有的設施在重新規劃他的日常行走路線。這一點,規劃師是沒有想到的。所以何志森經常提到:城市既是設計師設計的,又是生活在那裡的人營造的,這就是平民的智慧。
▲老人行走路線圖
這些都是城市設計師不知道的,他們以為我只要給你一個公園就夠了,但其實很多人都在重新進行自我設計,自我發現。在何志森看來,設計師要去理解場地生活在那裡的人,如果這個公園的設計師能夠早一點知道這位老人的需求,也許他在設計公園時會在不同的街道不同的位置為去公園的老年人提供一個小小的「加油站」,而不是只專註在紅線範圍以內。對於何志森來說,設計最重要的是要跳出那個甲方給定的框框,跳出盒子,去設計建築與周邊各種各樣的關係。
他被稱為建築界的「周星馳」
何志森說自己用粉色,是因為粉色代表柔軟,他希望設計師的內心也能越來越柔軟,但同時他也說,這是因為自己特別離經叛道,大家不喜歡的,他就非要喜歡。
當然,不管是在各種電視節目上,還是出現在我面前的何志森,永遠都是一身黑色,他說:「我是一個自相矛盾的人,人格很分裂。」
何志森喜歡思考和質疑,他喜歡不斷地提出問題推翻自己,並且享受這種過程,
身邊的朋友都說何志森的出現,總是讓周邊的人感覺很壓抑,雖然他偶爾也會搞笑一下,但是這種狀態持續不了多久。何志森認為自己非常沉悶,但在做著非常有趣的事情,大概只有這兩個方向不斷走向最極端,才能維持到平衡。
周星馳的電影總是很搞笑,但是本人卻很壓抑,大概正因為這種相似度,所以網友才會說何志森是建築界的「周星馳」吧。
很多人說,何志森在為底層民眾代言。
何志森說:「我一直覺得我是精英」。
他認為自己接受很好的教育,沒有必要去否認或掩飾自己是精英這個事實。雖然現在何志森在做著一件跟很多精英背道而馳的事情,就是走到平凡人的生活中,帶領學回歸日常,做著很草根的事情,以至於有一段時間,何志森自己也有點恍惑:「我在思考,我到底是草根還是精英?」
正是這個精英,在媒體爭相報道之後,一下掉入了輿論的中心,在學霸扎推的知乎上,何志森成為不少設計師狂噴的對象;
對這一切,何志森很冷靜,他說:「質疑我的人太多了,但我不是一個喜歡辯解的人,讓大家去評論好了,教書本來就是一個特別不公平的事,老師不可能馬上見到自己的教學成果,教學就像是在播種子,你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什麼時候這個種子會開花,可能永遠也不開花。」
何志森被噴得最厲害一個觀察項目,是他把病床給搬進了社區。這個舉動遭到了居民的抵制、潑髒水。
@薩庄德:
這個實驗真是缺德,挑戰人家的忍耐心;@是橘:
這個實驗毫無意義,不管是老人年輕人都不會坐吧,還在人家家門口擺,真的像詛咒一樣;@cynthia:
搬病床放街道問你敢不敢坐,這和探測社區里住的病人的態度有什麼聯繫,實驗不嚴謹,喪失了它的意義;對此,何志森回應說:「我只希望能激起一些漣漪和碰撞,引起人們的思考就夠了。」
還有兩個引起爭議的觀察項目,一個是他給廣場上的小販制定躲避城管的路線,另一個,是他幫助他母親將社區花圃改造成了菜園。
在何志森看來,他所做的這些觀察,都是為了讓設計師知道什麼是「同理心」?
對於何志森來說,真正的同理心, 不是居高而下的憐憫,而是如果把命運對調的時候, 你的感受將會是如何? 其實花圃改造成菜園也是一樣,何志森說這些都只是一個很小的引子,他只是想通過他生活中的小故事,告訴我們的設計師不要亂來,一定要設身處地地去理解使用者的日常需求,一定要以「他人」的視角去做設計,不能把設計變成一個自我感動的工作。
「我比較反感的,是很多人覺得老師一定要去做商業項目。上課不講項目還能講什麼?你不覺得教書就是一種最在地的實踐嗎?如果你的理念直接或者間接地影響了學生未來做的項目,這不就是老師最好的實踐?」何志森說。
部分圖片由何志森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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