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李鴻章「掃黑除惡」：半年狂殺6萬人，他想幹什麼？

李鴻章開始「解凍」了。

1899年，因為甲午戰爭戰敗，被大清帝國當成替罪羊貶黜「冷藏」達四年之久的原大清帝國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李鴻章，終於等來了「復出」的機會。

這一年，大清帝國的實際控制人慈禧給他下了一道懿旨，讓李鴻章前往廣東擔任兩廣總督「掃黑除惡」，從1895年簽訂《馬關條約》後被千夫所指、一直被迫賦閑在家的李鴻章，此時終於看到了自己東山再起的希望。

隨後，李鴻章迅速南下，從1900年1月18日抵達廣州，到當年7月17日離開廣州北上，按照當時八國聯軍統帥瓦德西的日記記載，李鴻章在短短半年間，在廣東下令處決的黑幫成員及「盜匪」多達近六萬人，也就是說，李鴻章每月下令處決的黑幫及盜匪達萬人之多。

如果這一切屬實，那李鴻章將是中國古代社會中，「掃黑除惡」中的「佼佼者」。

▲李鴻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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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李鴻章掃黑除惡的這一年，大清王朝，早已失去了對社會治安的控制力。

早在太平天國爆發前夕，1850年，清朝兵部右侍郎趙光面對大清國內黑社會與盜匪蜂擁而起的局面，就曾經憂慮地說：

「近來盜風愈熾，直隸、山東陸路行旅，往來多被搶劫。兩湖三江連年水災，盜賊日眾。至如河南之捻匪，四川之啯匪，廣東之土匪，貴州之苗匪，雲南之回匪，又皆肆意橫行，目無法紀。且到處都有邪教、會匪，各立名目，煽誘鄉愚，脅從既眾，蹂躪尤多。」

社會秩序的瀕於崩潰，突出的表現就是黑幫與盜匪的崛起，而廣東「盜甲天下」的「威名」，更是成為歷任廣東官員的頭痛大事。

著名政治強人岑春煊在1898年出任廣東布政使，臨行前，光緒皇帝就特別囑咐他說：「廣東土匪甚熾，到任後宜設法剿辦。」但這個任務，連此前的政治強人、晚清中興名臣，曾經擔任兩廣總督的張之洞也束手無策。

對於當時廣東治安的惡劣，1897年1月，澳門《知新報》就報道說：「地球各國，盜賊之多，以中國為最；中國盜賊之多，以廣東為最。」

1899年11月的《廣東日報》，甚至直接發表文章《說賊》指出：「今日廣東，賊之密布如棋局，遍地皆賊，官無文武，皆以防賊為慮；家無貧富，皆以防賊為慮……翻閱省港各報，其內地紀聞一欄，紀賊之現象者，十事而六七。」

而與盜匪橫行相結合的，是廣東作為反清抗清的前沿陣地，從明末清初以來，就是以「反清復明」為宗旨的天地會等眾多秘密會黨的活躍地區，隨著時間的演化，這些起初帶著政治色彩的幫會組織逐漸蛻化，演變成更為純粹的地方黑社會。

這些會黨黑幫，通過「拜會」等方式擴充隊伍、收取會費，再通過綁票勒索、強收保護費、開設「黃賭毒」等產業，不僅形成了龐大的「黑色經濟」，而且與當時廣東地區的政界、軍隊相互勾結，儼然成了廣東境內的「二政府」，使得廣東在晚清時期，逐漸成為黑白兩道共管的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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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本土的大清王朝都不忌憚，廣東的黑幫土匪們，自然也不忌諱洋人們。

當時，自從在中法戰爭中（1883-1885）不勝而勝後，法國勢力開始入侵到廣東湛江等廣州灣地區，而湛江民眾包括會黨武裝在內，則在當地官員帶領下，公開與法軍戰鬥周旋；而自鴉片戰爭以後，一直不斷入侵廣東內陸江河地區的英國商人，則在西江等水域被頻頻搶劫刺殺，在此情況下，1899年12月，覺得「忍無可忍」的英國駐華公使向大清帝國總理衙門發出了措辭強硬的照會，表示鑒於廣東盜風猖獗，英國軍隊將準備進入廣東，自行打黑剿匪。

面對英法等列強的干涉威脅，為了杜絕外國勢力入侵滲透，守住廣東這一大清帝國的南大門，慈禧最終想到了已被閑置達四年之久的李鴻章。

另外在慈禧看來，除了盜匪、黑幫和列強勢力，廣東自古出反賊，從太平天國的洪秀全，到參與戊戌變法的康有為、梁啟超，再到當時開始崛起的革命黨孫中山，這些人個個都是大清帝國和她本人的心腹大患，因此她急需一個強勢人物，來幫助清廷守住廣東、鎮住南方，這個得力人選，在當時除了李鴻章以外，幾乎無人能夠擔當。

更何況，李鴻章自從1895年甲午戰敗被當成替罪羊貶黜後，慈禧本人也一直想著找機會扶持李鴻章東山再起，而將李鴻章直接從閑職提拔進入帝國中央，難免議論多多，因此，讓李鴻章赴任兩廣總督這一把守帝國南大門的要職，不失為讓李鴻章尋機再起的良好跳板，在這種背景下，自1895年後一直被稱為閑人一個的「伴讀宰相」李鴻章，興高采烈地前往廣東赴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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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況是一生精明強幹、位列晚清四大中興名臣之列的李鴻章。

在李鴻章看來，能否在廣東順利「掃黑除惡」，是關乎自己政治復興、東山再起的硬考核，為了籌措打黑經費，李鴻章首先祭出了出人意料的一招：開賭籌錢。

1900年1月27日，到任僅10天的李鴻章，在清廷的批准下，全面放開了廣東的賭博行業，以廣開財源充實廣東財政，另外則利用賭稅操練隊伍、重拳打黑。

對於此前清廷打黑之所以屢屢失敗，李鴻章明白，缺錢是其中的重要原因。此前，清廷緝捕、拘押、押解犯人的費用，全部都要由作為地方政府的州縣承擔，並且盜匪案件發生後，所在州縣如果不及時破案抓獲盜賊，州縣長官還會被牽連處罰。

為了避免攤上事兒，當時清廷的地方政府紛紛避重就輕，即使在發生盜匪案件後，也往往壓制不報——例如1843年和1844年，廣東順德境內的兩大黑幫三合會與卧龍會兩次發生大規模械鬥，而地方官員竟然囑咐當地黑幫切勿「聲張」，以免事情被發現後，地方政府受到處罰。

更有甚之的是，當時廣東境內不少軍隊士兵和退伍軍人，甚至直接加入黑幫組織，公開「下海」劫掠燒殺，對此，同樣作為晚清四大中興名臣之一，曾經擔任兩廣總督的張之洞也只能是無奈地說：「近年海防多事以來，各路投營遣撤之游勇，紛至沓來，紛紛勾結土匪，打單嚇財，入村攔路，劫掠慘殺。」

為了籌措打黑經費，李鴻章顧不得危害，開始允許廣東賭博業合法化並從中收稅，還任命自己的心腹劉學詢公開承包經營當時的博彩「闈姓」，以及山票、鋪票、番攤、彩票等當時一度被禁止嚴查的地下博彩，在獲得李鴻章的默許後，劉學詢開始利用自己的權力成立「宏豐」公司經營廣東賭業，從而一躍成為當時廣東的「賭王」，而他的「貢獻」，就是為飲鴆止渴的李鴻章提供了充足的賭稅以支持剿匪和掃黑除惡事業。

▲廣東剿匪。

在賭稅提供的充足財源支持下，從1900年1月到任兩廣總督後，李鴻章隨即開始了在廣東境內轟轟烈烈的掃黑除惡，為此他整頓團練、保甲，甚至派出正規軍深入農村清鄉，還成立了專門的打黑機構——緝捕總局，這也算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專業打黑機構之一。

僅僅打黑，在李鴻章看來，不殺則不足以震懾粵省。由於當時的死刑核准權仍然在帝國中央手中，為此，李鴻章特地向清廷請求，暫時獲得了在廣東境內重新啟動「就地正法」的特許權，也就是說，當時李鴻章派出的緝捕隊伍，可以在廣東境內隨地捕殺任何他們眼中的「黑惡分子」，至於是非標準，則完全由緝捕隊員們自行判斷。

在這種死刑核准權被極大放縱的情境下，李鴻章派出的緝捕隊伍也開始在廣東大開殺戒。

在李鴻章開始大規模掃黑後，1900年3月1日，澳門《知新報》曾報道：「半年以來各屬拿獲正法不下數百餘名」，然而此時，李鴻章的打黑才剛剛開始，《知新報》發出報道後十多天，1900年3月14日，李鴻章正式拿到了清廷批准廣東緝捕人員對犯人「就地正法」的核准權，在這個「尚方寶劍」的「蔭護」下，李鴻章的「掃黑除惡」開始迅猛推進。

對於李鴻章在廣東打黑期間的殺人數量，當時的八國聯軍統帥瓦德西在他的日記中寫道，他從各種消息獲悉，李鴻章在1900年主政廣東的半年間（1910年1月18日至7月17日），在廣東處決「盜匪」近六萬人。

儘管瓦德西的這一記載顯得很誇張，但也並非空穴來風，在李鴻章雷厲風行的打擊下，1900年的廣東開始到處人頭落地，一時腥風血雨，而廣東境內的黑幫和盜匪懾於李鴻章的威力，也暫時一度銷聲匿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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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小賊可抓，大寇宜縱。

儘管對於當時廣東境內的黑幫和盜匪下手毫不留情，但對於康有為、梁啟超等保皇黨人，以及孫中山等革命黨人，李鴻章卻暗自懂得「玩寇自重」的道理，於是，他對康、梁以及孫中山等革命黨人基本持消極放縱態度，儘管在慈禧看來，打擊康、梁以及孫中山等人是更為重要的政治任務。

李鴻章赴任廣東一個月後，1900年2月12日，慈禧命人電令李鴻章，命其讓人去刨掉康有為和梁啟超的祖墳，「逆黨康有為、梁啟超、逃往外洋。日久未能弋獲。該犯等罪大惡極。神人共憤。其廣東本籍墳墓。著李鴻章查訪確實。即行刨毀。以儆凶邪。」

但對於這一要求，李鴻章卻故意拖延推擋，一直到當年3月，李鴻章才向清廷複電說：「惟慮激則生變，剷平康墳，似宜稍緩。」對於李鴻章對康、梁兩人祖墳的保護，康有為後來還特地寫信向李鴻章致謝。

▲康有為與梁啟超。

在李鴻章看來，強力打擊盜匪和黑幫，是堵住英法等列強嘴巴，穩住廣東治安形勢的必需動作，但如何處理與康、梁以及孫中山的關係，則是需要政治智慧的。

也因此，李鴻章在主政廣東的半年間，只是簡單「打黑」，但對慈禧眼中牽涉政治的「巨匪」康有為、梁啟超和孫中山等人及其家族、祖墳等，卻故意予以「保護」和迴避，這一方面是他對康、梁以及孫中山的改革主張抱有同情；另一方面，則是李鴻章深深懂得「養寇自重」的道理——政治犯們假如都幹掉了，那還需要打手幹什麼？

兔死狗烹的道理，李鴻章比誰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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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李鴻章的「掃黑除惡」和「養寇自重」，背後則是大清帝國更為兇險的政治波瀾。

就在李鴻章抵達廣州第八天，1900年1月24日，從戊戌變法後就一直圖謀廢除光緒帝的慈禧，通過清廷官方宣布冊封當時僅有15歲的端王載漪之子溥儁為皇子（大阿哥），史稱「己亥建儲」。

當時，慈禧先是讓人對外揚言假稱光緒「病重」，意圖加害光緒帝，在遭到列強和逃到海外的康、梁等保皇黨人的強力反對和譴責後，慈禧又想出歪招，試圖通過冊封「大阿哥」的建儲方式，來漸進廢除光緒皇位。

由於列強擔心慈禧指定的大阿哥溥儁上台後，清廷內部的保守和排外勢力會甚囂塵上，因此列強普遍傾向於支持意圖改革的光緒帝，慈禧為此惱羞成怒，當時，恰好義和團勢力大肆發展，在此情況下，慈禧決定聯合所謂「拳民」，並於1900年6月21日正式向帝國主義列強宣戰。

與列強進入戰爭狀態後，慈禧接連電令要求南方各省封疆大臣率兵北上「勤王」，而剛剛通過掃黑除惡、穩住廣東局勢的李鴻章，則與兩江總督劉坤一、湖廣總督張之洞、閩浙總督許應騤、山東巡撫袁世凱、浙江巡撫劉樹棠、安徽巡撫王之春等人公開抵制慈禧命令，堅持認為「亂民不可用、邪術不可信，兵釁不可開」，拒絕服從慈禧命令，李鴻章並且故意公開指斥慈禧的宣戰令是「此亂命也，粵不奉詔。」

隨後，以兩廣總督李鴻章、兩江總督劉坤一、湖廣總督張之洞等人為首的南方各省私下與帝國主義列強達成協議，並通過表態保護列強在華人員安全、支持列強權益的形式，來換得列強對南方各省的不予入侵和干涉，這也就是庚子事變中著名的「東南互保」事件。

正是在李鴻章等人的正確認識和聯合抵制下，大清帝國儘管在庚子事變中北方大亂，卻仍然保證了南方各省等財賦貢地的和平安寧，這不能不說與李鴻章等人的遠見卓識息息相關。

▲李鴻章在晚清大臣中的外交才幹，堪稱一流。

與列強戰爭打響後，1910年7月，慈禧將李鴻章從兩廣總督任上，緊急調任恢復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並不斷電報催促李鴻章北上助陣，但在從廣州乘船抵達上海後，鑒於甲午戰敗後成為清廷背鍋俠的前車之鑒，李鴻章隨後以身體不適為由故意停留在上海觀望局勢，一直到當年8月14日八國聯軍攻入北京，慈禧裹挾光緒帝倉惶西逃後，李鴻章才在慈禧的電令下極不情願地前往北京。

至此，李鴻章在廣東為時半年的掃黑除惡行動，也在大清王朝狂暴的政治風雨中黯然收場。

儘管希望通過「打黑」以自重，來為自己的東山再起塑造資本，但為庚子事變收拾殘局，卻是經歷過《馬關條約》後身敗名裂的李鴻章所極度抗拒的，但作為大清帝國的臣子，他又似乎別無選擇。

李鴻章抵達北京後，被迫再次代表清廷，與八國聯軍簽訂了喪權辱國、賠款高達4.5億兩白銀的《辛丑條約》，而在甲午戰爭和庚子事變後，兩次為慈禧和清廷擔任背鍋俠的李鴻章，也在廣東掃黑除惡的意氣風發後，為清廷耗盡了畢生心力，1901年11月，李鴻章最終在北京城外的賢良寺吐血身亡。

臨死前，這位大清帝國的所謂中興名臣向周圍人留詩一首，他寫道：

「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

三百年來傷國步，八千里外弔民殘。

秋風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將壇。

海外塵氛猶未息，諸君莫作等閑看。」

李鴻章死後，廣東的盜匪與黑幫開始再度崛起。

而失去了政治強人李鴻章壓制的廣東黑幫與會黨中人，則先後參加了由孫中山和黃興等人領導發起的「十次起義」中的廣州起義、惠州七女湖起義、潮州黃岡起義等九次革命起事，為推翻大清王朝起到了重大作用。

武昌起義爆發後，1911年11月9日，在由廣東黑幫會黨武裝參與組成的十多萬民軍的進攻壓力下，兩廣總督張鳴歧最終被迫宣布廣東獨立，隨後，十萬多民軍開進廣州城內，揭開了民國廣東時期，更為混亂的政治與黑幫亂世。

參考文獻：

雪珥：《危險關係：晚清轉型期的政商賭局》，山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

汪衍振：《大清權臣李鴻章》，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

周育民、邵雍：《中國幫會史》，武漢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

譚松林：《中國秘密社會》，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隋麗娟：《名家說清史：光緒皇帝》，故宮出版社201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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