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婚典禮上消失的「兔子」
文/佐佐
1
樂極生悲，說的就是陳明現在的狀況了。
就在剛才，陳明還在全城首富華氏千金的訂婚典禮上，作為準新郎享受著眾人艷羨的目光。
而現在，陳明抬頭看向鏡中的自己，大吃一驚。
毛茸茸的長耳朵，紅色的眼睛，雪白的毛髮……他的頭變成了兔頭！
接著他看見鏡中的自己全身都在發生著變化：身上被絨毛覆蓋，身材不斷縮水，上肢前傾——整個人變成了一隻兔子。長長的雙耳垂下來，耳部末端的毛髮漸變為粉紅，背上還印著一個紅色的心形圖案，看起來就像是為孩子們準備的新年玩偶，只是個頭稍微大了些。更離奇的是，他的眼鏡還好好地戴在腦袋上，夾在耳朵下面。
陳明腦袋亂嗡嗡的，不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
他胡亂地跑到大街上，外面卻換了一番景象：街上行走著眾多從未見過的不明生物，還有一些像是誕生在蒸汽時代的機器在工作著。陳明用兔子的方式躲避著車子，但還是險些被那些齒輪和鏈條碾死，然後就誤打誤撞地跑進了一家麵館。
事情的荒誕超出了常人所能承受的限度，但陳明並沒有驚慌尖叫，他把這家店環視了一圈，確定那些自己亂飛的拖把和掃帚不是幻覺以後，很快接受了自己變成妖怪的事實。
「好可愛的兔子，應該也很好吃吧。」一個穿著圍裙的紅髮女子走過來，抓住陳明的耳朵仔細打量著。
「這傢伙可不能吃。」滿頭大汗地跑到這裡的葉言城喘著粗氣說。
他一得知有旅者來到這裡，就急忙跑過來了。因為按照紅髮女子米朵的一貫風格，這隻兔子恐怕馬上就要變成烤兔肉了。
2
米朵做拉麵好吃，做兔肉也好吃，有機會他願意獵一百隻兔子給米朵屯糧。問題是，這可不是普通的兔子，而是一種謊話連篇的妖怪「訛獸」，人一旦吃下它的肉就再也不能說真話了。
「別告訴我，這也是你們的客人。」米朵撇撇嘴，有些遺憾的樣子。
葉言城賠了罪，拎著陳明的耳朵往回走。
回哪裡？當然是葉言城所在的無憂旅館。從陳明變成兔子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無憂旅館的客人。
這裡是無憂界，既不屬於人間，也不歸於冥府，是人類和妖族和平共處的世界，這裡傳說未死，法術尚存。
葉言城就是少數的可以修行妖力的人類。他立志成為醫師，感悟到的能力卻是移物換形術。也就是可以隨意改變物體的位置和形狀的法術，可以使目光所及的東西瞬移或者變形。這本是一種了不起的法術，他可以憑此法術操縱工具，完成出色的手術，但卻不能直接消除病人的苦痛。
葉言城想擁有的，是讓病人自愈的治療術，是讓人們徹底擺脫死亡威脅的，接近於神的力量。
聽說在無憂旅館可以更好地學習治癒術，葉言城就跟著老闆姬香子來到了碧落城。
無憂界設立了很多專為人間來客服務的溫泉旅館。因為人間充滿了無處不在的業果，其中的惡業會鑽進人心的縫隙，被其感染的人就會墮落成為怪物。他們被這裡的妖氣吸引，以變異的非人形態，無意識地闖進無憂界。
進入無憂界的人間來客統統被稱為「旅者」，如果旅者在無憂界停留太久，承受不住這裡的妖氣，往往會變成「惡魔」，不受控制地濫殺無辜，讓無憂界也不堪其擾。
因而旅館的人會在第一時間找到這些外來者，幫助他們消除業障，獲得新生。方法就是用引自山上的溫泉，洗去他們內心的污垢，從而將這些旅者變回人類，送他們返回人間。然而凈化也不能保證百分之百成功的，如果旅者沒有足夠多的覺悟去克服心靈的污垢，凈化失敗後還是會變成惡魔。在溫泉發源地所在的山上，還有一方不凈池，就是用來清除那些惡魔的。
3
碧落城車來車往的大街上，行走著一人一兔，正是葉言城和陳明。兔子直立起來也有半人多高，只是那樣走起來會很累，於是陳明乾脆放棄了靈長類的尊嚴，四肢著地跟在葉言城旁邊。
「什麼時候才可以讓我凈化呢？」
「一般來說，要等到你真心悔悟吧。你現在這個樣子，肯定是不行的。」葉言城擺擺手。
「可是我應該正在訂婚儀式現場啊，要是被發現新郎不見了就完蛋了！」陳明焦急不已，轉身往回跑去，希望能找到回去的路。
葉言城被陳明遠遠地落在後面，他最討厭的就是跑步了，本來體力就不是他的強項，剛剛為了從米朵手裡救下陳明，他已經是拼了老命地跑了。於是葉言城抄起一粒石子，打在陳明的後爪上，兔子當即倒了下去。
陳明發出一聲慘叫，他的腳扭了，總算不再逃跑。
葉言城慢慢走過去蹲下身子，將視線拉到和陳明同一水平線，看著這隻戴眼鏡的兔子：
「這個世界是真實的，真實到足夠殺死你。」
陳明沉默不語，傷處傳來清晰的痛感，就這樣屈辱地被葉言城帶回了無憂旅館。其實陳明也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就是為了和未婚妻華小諾在一起，欺騙了岳父而已。
「事先聲明，我不是為了錢才追求小諾的，就算她突然破產，我也不會改變心意，但是岳父不會看上我這種普通人家出身的小子。」
華小諾幫陳明偽造了假的出身、工作、學歷，甚至買通了一位老公爵，讓他在家譜里加上陳明的名字。還好他的英語過關，五官也深邃如同混血。為了圓上這些謊言，陳明每天都要精心偽裝成有良好教養的精英子弟，苦不堪言。即使陳明自己做著不錯的生意，有了一點能直起腰的資本，在華家人面前也不過是一個沒有底蘊的暴發戶而已。
「岳父的門第之見很重，他之前就要求小諾必須在有限的幾位富豪里挑選丈夫，我這個披著海外爵位的假貴族，才勉強能讓他點頭。」
「千金大小姐也不好娶呀。」葉言城感嘆道。
然而假的畢竟是假的，陳明無法像真正的紳士一樣令岳父滿意，所以他唯恐在這個時候出什麼差錯，讓華老先生髮怒。
「不管因為什麼理由，你欺騙岳父，終究是不對的。」葉言城冷聲說。
陳明點點頭，這件事整日困擾著他，最終成了他的心魔，把他變成了怪物。
「可是再不回去就來不及了，」陳明哀求著，「要是我變成了惡魔，你就親手殺了我吧。」
「不用你說我也會這麼做的。」葉言城哼了一聲，陳明都不顧自己的性命賭上一次了，他還有什麼要阻攔的呢。
把兔子扔進溫泉浴池中，葉言城手插口袋，注視著水上的氣泡。
葉言城踏入修行之路時所立下的誓約，就是希望將自己的力量用於幫助他人。對誓約踐行得越徹底，幫助的人越多，他離成為醫師的目標就更近一步。
忽然，一縷紫黑色的輕煙從水面上浮起，往另一間房間的方向飄去。葉言城鬆了口氣，凈化成功了。
4
也許是想要和戀人在一起的決心讓陳明完成了凈化，不過他也喪失了再說謊的能力。
面對那樣的岳父，回到人間之後才是真正的考驗啊。
無憂旅館老闆娘花蓮的房間里，那縷紫黑色的輕煙飄進來，沒入到玻璃瓶中。
「這下，總該六根清凈了吧。」花蓮笑眯眯地蓋上瓶子。她身後的書架上擺滿了一排排的玻璃瓶，用來盛裝客人的「業」，瓶子一旦被裝滿，就交給城主大人處理。
除此之外，花蓮大部分時間無所事事，她對打牌和搓麻將都沒有興趣，所以每次她的丈夫姬香子出去四處亂逛時，花蓮就躺在家裡吃薯片喝汽水，再加上睡大覺。至於姬香子嘛，因為有狐族的血統，性格陰晴莫測又狡詐多端，一張臉生得比女人還漂亮，整天到處亂跑難見蹤影。
怎麼說呢，這家小旅館裡，從老闆到店員，唯一正常的就剩下穀雨了。
嚴格地說，穀雨是一個橄欖球形的機器，身上還插著一對類似蝙蝠的翅膀。在外面，人們都稱它為圖書館。它雖說沒有人類的感情，卻可以模仿人類的表情進行交流。它的腦袋裡裝著從古至今最豐富的知識，還可以感知到旅者的氣息和位置。
這家旅館所在的碧落城一共有二十四隻圖書館，任何一隻都被人類、小妖們當成學者一樣尊重。可是因為這家旅館老闆經常出去鬼混，老闆娘又懶得要死，所以出去尋找旅者的跑腿工作都落在葉言城和穀雨身上，穀雨負責指出人間來客所在的位置，而葉言城則前去把客人抓回來。
在這個世界，不是所有壞事都需要理由才會發生，只要有慾望就可以。人人皆有想得到之物，想挽回之物。善惡可以界定，慾望的好壞卻難以區分。人生並不完美，所以慾望永遠不會消失。他們所能做的，也只是提供一個契機，一點希望，就像黑夜中的月光，讓一切不至於變得更壞而已。
但願陳明能得到幸福，葉言城望著夜空想到。夜空中，月光不遠不近，閃耀著銀子般的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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