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宮殿與臆想倉庫

知識 12-08

非正常頭骨研究中心按：它不可告知，禁止胡思亂想，諸如「地下洞穴、永恆黑暗、死寂，混沌、遺忘

」這些詞都成了蒼白無比的符號。我的朋友，臆想倉庫是一切臆想的終結。當我們談論臆想倉庫時，必須身在其中，

才能深刻體會臆想倉庫的歡樂和奇異。

考慮到大家的閱讀習慣，這次我們出了一版變種版展序。

編撰 / 大石、盧悅

利瑪竇（1552年10月6日-1610年5月11日），義大利的天主教耶穌會傳教士、學者，

明朝萬曆年間來到中國傳教。他喜歡各種玩具。

1583年義大利人利瑪竇來中華帝國傳教，以天主像一幅、天主母像二幅、天主經一本、珍珠鋃嵌十字架一座、報時鐘二架、《萬國圖志》一冊、西琴一張，獻於御前，登堂入室。

這些貢品看似尋常，卻暗藏西方文化科技之精粹。在華期間利瑪竇憑藉深厚的學識，並佐以各種文獻論證，

征服中華帝國士大夫心靈，

打破了中國人天圓地方的傳統觀念與五行相剋說，驅佛近儒，達到傳教的目的，是無可非議的耶穌會傳教三巨頭之首（另外兩巨頭為湯若望與費迪南·維比斯特）。

耶穌會傳教三巨頭

利瑪竇的博聞強識與他來中國前自創的記憶術息息相關，這套記憶術名曰

記憶宮殿

。

首先需要在腦海中虛構一座壯麗宮殿

。其中有各種各樣的大廳、房間、閣樓和柜子，然後把想記住的事物或知識分存其中。這個記憶方法的巧妙在於人們只需要記住它在宮殿中的位置，而不必在當前記憶中保留所有細節，一旦找到那個位置，全部信息就會涌回意識中。

利瑪竇所謂「以本物之象，及本事之象，次第安頓於各處所」。

因此如何恰當實現次第安頓於各處所，其實即如同建築房屋一般，而且其規模境界，也因人而異：記憶宮殿中有尋常日用的知識，有切要但不常用的專名；

有現實經驗，亦有

真假參半的記憶

以及

想像臆測

。

一座記憶宮殿其實就是倉庫。

妄想是思維的終極形式，主觀、執著，重複，是基於個人和群體歷史的狹隘觀點被無限強化。偏見也是創造力的源泉，種種妄想和偏見的堆積被叫做文化。

正如博物館是歷史的墓地，倉庫更加純粹。

利瑪竇的發明提醒我們所有創造和妄想的最終歸宿可能也是如此。書籍、標本、專利卷宗、研究成果和設計圖，古董、藝術品、不可告人的秘密檔案乃至於足以毀滅世界數次的恐怖武器，無不沉睡於各種隱秘的倉庫之中。

倉庫是關於世界的各種隱喻之一。

無論是宏偉博物館的地下室，還是某人雜亂的閣樓，世界上的每個倉庫都是相通的，一張隱秘的大網將它們連成一體。再次回到宮殿和燈光下之前，倉庫里的一切都靜靜蟄伏著，也許需要無限的時間。

在這裡，瘋狂和安詳並存，光明與黑暗同在。

▲倉庫入口與管理員休息區域，錦旗與獎狀代表著我對倉庫的貢獻

我在一個倉庫做管理員。每天的工作內容是：接收、登記、編目、入庫、統計和註銷以及退相干。

這座倉庫看起來似乎是由一時衝動、諸多記憶和臆想建造而成，它搜集、保存、研究和展示人類思維歷史進程中產生的所有溢出之物。它很大，它很擠，它令人眼花繚亂喘不過氣；倉庫中的物品似乎來自一種扭曲的時空里，或虛無縹緲，或零亂荒蕪，或風格異常，我們統稱它們為臆物。

▲倉庫鳥瞰

破舊庄嚴的流浪神像；人造衛星照妖鏡的碎片；發生突變的粉紅刺；冷凍在竹林中的熊貓；盤成一團的赤鏈蛇；杜肯里斯的火山口的閃電氨基酸化石；兩種顏色女子的大腦排泄物；遍體生眼的金色銅人；不祥的順娥頭顱；怕水的殼冢；毛乎乎的軟體子民；橐龠永動機；磚頭中的密閉神殿；海底礁洞里露臉看天的瞻星魚眼；山岩裂縫中流出的蚩尤血；與黑鯰魚有關的城市達里尼遺迹資料；被塞壬引誘、拋棄後的幽混亂之舟

、

把一切輸入之物變成文藝的文藝機。

▲流浪的神像

▲兩種顏色女子的大腦排泄物

▲散落籠屜的外星人頭顱

▲驚慌失措的異錯鎮居民

▲遍體生眼的金色銅人

▲精靈部落

▲怕水的殼冢

▲橐龠永動機

▲與黑鯰魚有關的城市達里尼遺迹資料

▲來者不拒的文藝機

▲每件臆物實際上也是現實的鏡子，與那個龐雜喧囂的外部世界一一對應。

倉庫對於身陷其中的每個人，都是迥然相異的地方。沒人可以說出它究竟是什麼，它為什麼存在，但這其實無關緊要：

一旦進入這個倉庫，就不要為了尋找倉庫的出口耗費時間，也許一個都不存在。

不如就踏踏實實在倉庫里謀份差事，安靜度過倉庫時光吧。甚至工作也不必，僅僅等待著就行了。甚至等待也不必，保持完全的安靜和孤獨好了。倉庫的真相將會在你面前自動現出原形。

倉庫中凝固的時間製造出了一個永恆的模型：莊嚴、靜止、自成一體。每件臆物實際上也是現實的鏡子，與那個龐雜喧囂的外部世界一一對應。長時間處於這個環境中會被這種虛妄的永恆所影響，沉迷於其中蘊含的意義。但有可能這個編碼系統就像博爾赫斯描述過的那個可笑的中國百科全書一樣，每件事情都被其他東西所指代，在無比複雜之中消解自身。

我一直

在

試圖收集和整理每件臆物的來龍去脈，計劃對現在和過去進行一個整體的盤點，清點從一開始就曾存在於倉庫過的一切。實際上，這項整理工作進展緩慢：它需要大量的精力去調研和考證，不僅僅是編個名目這麼簡單。各種虛構的，甚至不復存在的信息混在一起，真實的信息被掩蓋其中，使得整個歸納整理變得混亂不堪。

▲管理員工作區域

倉庫的邊緣是一道牆，用來堆放註銷臆物和臨時垃圾，此處需要經常進行退相干操作。倘若退相干不及時，垃圾堆里會產生各種動物，它們的出生方式千奇百怪：烏鴉通過眼睛受孕，鯊魚通過嘴生幼子；害蟲，如蟑螂、耗子等等是從污垢和垃圾中產生的；任何雄性動物的精液滴入發酵的馬糞中，都可以生出螞蟻人；螃蟹與水鳥，則是一月十四日早晨八點鐘向倉庫中心的東南方向雙手劃V字祈禱而生，水鳥抓著蟹在倉庫中亂飛，通常飛到半途就因體力不支雙雙墜亡。它們的屍骸中會生出蛇與玫瑰。

▲註銷臆物堆積處

有次退相干時我被一條雀鱔魚攻擊，它刺穿我的眼皮，掛在我臉上。我躺在那兒，大汗淋漓，氣喘吁吁，無法入睡。腦子裡出現的全是密密麻麻的貨架和鋪天蓋地的臆物，耳朵傳來庫房中放大數倍的可怕細微聲響。在我健康的時候，沒有任何人關心過我。我一生病，探病的人便源源不斷的來了，他們一層層的圍在我床邊，觸角來回擺動。這很鬧心。

醫生診斷過後告訴我沒什麼大礙，是你睡前閱讀導致的精神焦慮，建議我靜養調息，

千萬不要胡思亂想

，保持充足睡眠，不要看帶字的書，

因為地獄裡始終有火。

我遵循醫囑，休養很久，余光中仍可以看到那條魚。它間或會用尾巴抽打我的臉，像是在實施一個計劃，那計劃就是倉庫，就是全宇宙，就是我的眼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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