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學術界「奇葩論文」大回顧 | 短史記

文史 12-08

文 | 楊津濤

最近有兩篇奇葩論文爆紅。

一篇叫做《中國傳統文化對蟋蟀身體與戰鬥力關係的認識》，刊登在核心期刊《自然辯證法通訊》里，論文說：

「蟋蟀是一種負載中華文化的傳統昆蟲」

。

這樣的論文出現在《自然辯證法通訊》里，其實也算正常。該核心期刊還登載過一篇

《中國傳統茶道文化之生態學象限考究》

，這篇論文屬於「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中國茶道科技文化研究』」。

另一篇來自南開大學，題目叫做

《行長的面部寬高比影響銀行績效的路徑研究》。

論文認為：

「銀行行長面部寬高比通過體現出的權力感影響銀行內部極小，銀行行長面部寬高比通過他人對其相貌的認知影響銀行市場評價。」

這類奇葩論文近年很常見。2016年《貴州大學學報》刊登了浙江社科院某教授的一篇

《夢中的『王馬』——對古今『奇人』的對話與互證》

（「對」字前疑似少了一個「一」字）

，也是讓人大開眼界。

這篇近9千字的論文，通過在「夢中」對明代的王陽明和當代的馬雲進行比較，得出結論：

「在馬雲的骨髓里有王陽明的 DNA, 馬雲的成功, 從某種意義上說是王陽明基因轉換和重組的結果」、「互聯網電商『隨時隨地』的特性與王陽明所認同的『隨處體認』的宗旨可相互聯通」。

若論奇葩論文的整體產出數量，當以

「中國人體科學」領域

和

「中國傳統醫學」領域

為最。

先說「人體科學」。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是中國「人體科學奇葩論文」最高產的時期。這些論文的研究對象，大多是氣功、特異功如何治療某種疾病，主要發表在《氣功雜誌》《中國氣功科學》《中國人體科學》《氣功與科學》等刊物上。

當年的研究者認為，人體存在一種「外氣」，對於治療癌症有神奇功效。

比如，一篇名為《練功對人體淋巴細胞百分率和轉化率的影響》

（1989年第5期《按摩與導引》）

的論文，曾通過所謂的「實驗」得出結論：

「氣功外氣同時作用於正常人淋巴細胞和K562腫瘤細胞能產生截然相反的效應。對正常人淋巴細胞的生長, 外氣有一定的促進作用, 平均提高76%，而對腫瘤細胞的生長，外氣則有抑制作用, 平均抑制率達20%，這是一個很有意義的苗頭，提示氣功和外氣治療腫瘤是可行的，並具有一定的定向和特異性。」

類似的奇葩研究，可謂層出不窮，比如：

《氣功外氣排膽結石B超動態的初步觀察》

（《氣功雜誌》1990年第2期）

、

《太極五行功抗癌的指導思想》

（《中國氣功科學》1997年第5期）

、

《氣功「外氣」作用下癌細胞（BEL—7402,SPC—A1）ATP含量的變化》

（1999年第2期《中國人體科學》）

等等。

「外氣治癌」只是氣功奇葩研究的一個小部分。

《氣功外氣對化學振蕩的影響及「空間累積效應」的實驗研究》

（《中國人體科學》1993年第3期）

、

《氣功修鍊與人類基因表達》

（《中國人體科學》2000年第2期）

等，就論文標題而言，顯然比「外氣治癌」高級多了。

比如，論文《氣功修鍊與人類基因表達》認為，

「外氣改變生物分子構象」已經是一個被證實了的「事實」

：

「氣功學只有進入這一階段後，才能真正弄清氣功的原理，生命現象的本質。分子氣功學在我國剛剛起步，井取得了一些成果。例如北京大學楮德瑩等人實驗證實外氣可改變生物分子構象，認為生物分子在外氣或內氣鍛煉中，可發生構象變化，從而引起一系列生理或功能反應。」

而且，他們的「研究」認為，「外氣」不但能作用於人體，同樣也能作用在植物身上。論文

《水稻人體外氣育種技術研究》

（《中國人體科學》1997年第4期）

寫道：

「1991年10月正式立項後，課題組……開展遺傳學、胚胎學、細胞學等一系列論證研究，證實張力田用人體科學的方法，處理稻體能產生遺傳變異，獲得新的生命體。人體外氣育種，具有快速、簡易經濟、高效的特點，是育種學領域的新創舉。」

他們的「外氣」能讓水稻出現遺傳變異，實在是厲害極了。

比氣功研究「更高級」的，是人體特異功能研究。

他們曾經用虛無的「魂」來證實過虛無的「特異功能」的存在。論文

《「魂」與人體特異功能關係初探》

認為，魂在眼睛裡，可以通過眼睛發射能量：

「從『魂寓於目』來說, 這一眼的發射能量當屬魂的表現 ; 而有的人能在思想集中、魂聚氣聚之時, 讓較多的能量轉換為放射線 , 從而顯示了具有特異功能。由此可見，象透視這類人體特異功能, 可能應從中醫魂的角度來加以認識。」

論文

《從人體感官的同一性和進化觀點看「非眼視覺」的現象》

（《中國人體科學》1993年第4期）

則認為，人類存在著「非眼視覺」，只不過是後來在進化過程中被人眼功能取代了。文章的論證方式是這樣子的：

「『非眼視覺』現在多發現於有遺傳因素的某些兒童身上，只能是一種返祖行為，即『重演』了已經退化的人類遠祖身上的非眼視覺功能。孩童感官處於發育不成熟、不完善階段、眼目視覺的專一主導地位較差，表現出『非眼視覺』，恰恰對應於人類進化歷程中『人之初』的幼年期。隨著孩童年齡增長，『非眼視覺』行為衰退，也恰恰表明隨人類進化歷程延長，非眼視覺消失。」

類似的論文很多。比如：

《意識、物質、量子力學與人體特異功能》

（《醫學物理》1989年第4期）

、

《用微觀實驗手段研究人體特異功能使物體穿過器壁的現象》

（《原子能科學技術》1990年第1期））

、

《特異功能對微生物細胞發育的影響》

（《牡丹江醫學院學報》1994年第1期）

等等。

研究者不但想要證實特異功能的存在，還試圖為特異功能找到現實應用。

比如「找礦」。

論文

《略談「特異功能找礦」》

（《地質科技情報》1991年第2期）

聲稱，他們通過「20多次實驗」，已經證實「特異功能找礦」可行，且具有速度快、省人力物力的優點：

「足以證明人體特異功能是客觀存在的事實」、「事實已經證明它確實很有希望成為一種速度快、節省人力、物力的好方法。在傳統的地質工作中配合』特異功能找礦』 , 必將使地質工作出現一個新局面。」

可惜的是，迄今為止，並無任何一座礦的發現，與特異功能有關。

還有研究者認為，特異功能可以在軍事上發揮作用，比如「突破空間障礙」曾獲得許多特殊的關注和支持。

論文《特異功能在軍事上應用》

（《國防》1988年第7期）

總結了

特異功能在軍事上的主要用途：

「利用』千里眼』搜集情報」。

「利用思維感測進行通信」。

「利用意念制動從事暗殺和破壞活動」。

可惜的是，以上「用途」從來都沒有能夠變成事實。

「人體科學」領域的奇葩研究，在2000年後漸入沉寂。「中國傳統醫學」領域的奇葩論文，此後在數量上「一枝獨秀」。

比如，最近有一篇爆紅的論文，叫做

《基於中醫診治理論的航空發動機故障診斷新技術初探》，

可謂「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

將發動機分為五個系統，對應人體的心肝腎肺脾

，將「陰陽五行」理論引入到了發動機故障診斷領域，可謂完全「打通」了中國傳統醫學與當代航空發動機技術的專業壁壘。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類似的「跨領域打通」，還曾出現在殺豬、治療精神病等領域。

因為傳統醫學理論近於玄學，當代的奇葩論文，也常常是同一風格。

比如，論文

《超弦理論和基因組學用於中醫陰陽理論新論》

（《中醫藥學刊》2005年第1期）

，一門心思要把「經絡系統」、「藏象」、「超弦理論」、「基因」這些完全不同領域的概念名詞糅雜在一起，變成一體：

「經絡系統是人體同自然界進行信息、能量和物質交換的窗口, 而基因是基因組系統與外界交換信息的窗口，因此兩者是有一定相互關係的；人體相應部位的氣與相應部位的基因組是有關的。因此，從整體上說，基因組的功能結構就是藏象經絡系統的微觀縮影，而經絡系統就是基因組功能的宏觀表現，基因的功能組合就是人體基因組內部的經絡系統；從超弦理論上說，藏象經絡系統就是人體結構與功能弦的擴張和演化表現。」

相比之下，論文

《從「水不足、火不旺」淺析「龍雷之火」——基於陰陽、五行和藏象理論》

（《吉林中醫藥》2017年第8期）

，其「龍雷之火」一類的表述，雖然也很玄幻，但多少還算老實，沒有突破「陰陽五行」：

「龍雷之火源自下焦肝腎所寄相火，腎水虧導致肝失滋養；腎火衰累及肝陽，肝失溫養，終使木郁風成；肺金不能隨戊土右降而使腎氣斂藏，肝腎之相火不能稟命行令和潛藏守位，則腎中龍火遂挾肝中雷火併駕齊驅，隨風火升騰，循經上奔。」

當然，也實在很難相信，上面這段話談論的竟然是醫理。

類似的奇葩論文很多。比如：

《<黃帝內經>在民間——陰陽五行生命秩序理論和陰陽五行象法理論的建立及其在中醫藥臨床運用初探》

（《中華中醫藥學會議論文集》，2008年）

、

《從超弦理論看中醫陰陽五行的科學意義》

（《亞太傳統醫藥》2015年第11期）

等等。

通過拉扯現代科學理論，中國傳統醫學界的研究者，時常會有石破天驚的「創見」。

幾個月前，中文互聯網曾被一篇名為

《試論「量子糾纏」與針灸》

（《中國針灸》2017年第11期）

的論文雷得外焦里嫩。

論文作者認為，「量子物理學不斷發展的研究成果，與中醫學的整體觀是相符的」。將其應用在醫學上，可以實現「直系親屬針灸互治」：

「例如嬰幼兒由於針灸依從性差，可以選擇對其父母進行針灸治療；懼怕針灸的患者，可以選擇其直系親屬代替接受針灸治療。由於量子糾纏不受空間限制，因而可能為異地親屬互治提供選擇，甚至令太空中的宇航員接受地球上的針灸治療成為可能。」

簡直厲害極了。強烈建議論文作者親身實踐、將該理論應用終身。

論文

《陰陽學說與狹義相對論之比較》

（《中國人體科學》1996年第3期）

更厲害一點。作者宣稱，

中國古人發明的「陰陽學說」，是一種絲毫不遜於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的偉大物理理論

：

「陰陽學說是博大精深的傳統科學的代表，是古代中國傑出物理學成就的象徵……愛因斯坦又何曾想到，他所作出的一些科學發現，在兩千年以前，中國人既已作出……古代中國曾在物理學領域取得了西方科學無與倫比的成就，以至於把這些古老的物理理論與最現代的西方物理理論對比之後，仍然毫不遜色。「

當然，列舉以上奇葩論文，並不是說這些奇葩論文代表了上述研究領域的總體研究水平。但「為什麼這些領域最常出現奇葩論文」，毫無疑問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