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條長長的辮子

瑛子是我的鄰居，是小時候一起玩泥巴，一起過家家的那種鄰居。那時候我們一起上學，一塊去野地割草，山地的各個角落都留下了我們孩童的腳步和歡快的身影。

後來我上了初中，瑛子沒上。那時候，誰家都過得緊巴巴的，更何況瑛子家還有兩個比他小的弟弟。那是一個黃昏過後，她低著頭說了一句話：「我不念書了，你一定要好好念出個樣子來。」眼中的淚忍了又忍，還是流了出來。我不知說什麼，只是一個勁地搓著手，重重地點了點頭。

她很快就跑走了，只聽到一陣哭腔在風中傳過來。

以後的日子，每當我放學回家，她就偷偷地跑過來，摸著我的書不說話，直到她母親喊她，她才不舍地離去。

我順利地考上了高中，每月才能回家一次，見到瑛子的機會自然就少了。

有一次月底回家，瑛子過來玩。瑛子不時拉拉她那長長的辮子，想說什麼，幾次抬頭又低下，我覺得怪怪的。終於她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以後我不能再找你玩了。」我很驚訝，問為什麼，她臉脹得通紅，咬著嘴唇什麼也不說，就匆匆地走了。

我問母親怎麼回事，母親幽幽地嘆了口氣說：「她要出嫁了。」我很吃驚，她不是才十七歲嗎？還是一個孩子呀，怎麼就……母親說：「她家也是沒辦法呀。你知道，她大弟弟比她小一歲早不上學了，小弟弟在上小學。聽說那邊男人三十多歲了，腳有點殘疾，那邊還有個二十來歲的妹妹。瑛子弟弟也不小了，兩家都通過人給張羅好了，是換親。瑛子起初不肯，她母親又哭又鬧的，最後只得答應了。可憐的孩子。」

母親又說什麼，我一句話也沒有聽進去，眼前兩條長長的辮子一直在晃。

不久就聽說瑛子結婚了，她是哭著被拖拉機拉走的。

後來又見過幾回瑛子回娘家，可每次見到她，她都遠遠地就躲開了。聽說她在那邊的日子並不好，丈夫是一個脾氣很火的人，稍有不順，瑛子就成了出氣筒。每次回來瑛子都是匆匆來匆匆走，眼圈總是紅紅的，臉色也不好。

大學一年級結束的暑假，我正在家裡無事，忽然瑛子進來了，臉色青青的，比以前削瘦了許多，眼睛裡充滿了憂鬱。她獃獃地坐著，我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她忽然說：「外面……好嗎？」話很突然，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也許……很好吧，怎麼說呢……」我低著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的眼睛裡亮了一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閃。

我們都沉默了。

年底回家，我和母親說起瑛子，母親用很低的聲音說：「瑛子死了。」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麼會？她還那麼年輕呀！

「三個月前，那家人怎麼也找不到她，後來在河邊發現了一行腳印，一直伸到了河裡，還在水面上找到了她的一塊手絹兒。兩家人打撈了一天，也沒有找到她的屍體。可憐的孩子。」

母親眼圈紅了。

我的眼前就浮現出那雙憂傷的眼睛，還有兩條長長的辮子。

大學畢業後，我在縣城居住。一天陪母親在大街上散步，忽然在人群中發現了兩條長辮子一甩一甩的。

「瑛子！」我脫口而出。那兩條辮子轉動了一下方向。待我擦眼再看時，人海茫茫，哪裡還有人影。

我告訴母親，我看見了瑛子，母親說你眼花了吧？我說怎麼會呢？明明就是瑛子嘛。

但願我不是眼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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