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群大叔在幫年輕情侶私奔……

時尚 12-08

硬核愛情保衛戰

「私奔」這個詞在印度，除了混合著勇氣、反叛和愛情，更多流淌著的，可能是鮮血的味道。

兩個月前，《印度時報》上刊登了這樣一則新聞：印度南部泰米爾納德邦的一個叫做博拉吉 (Pollachi) 的城鎮里，一位24歲的獨生女孩因為自由戀愛遭到親朋好友們的強烈阻攔而不得不選擇和戀人私奔......事情的後續發展出人意料：女孩的父母未等女兒被「召回」，就因承受不了來自街坊鄰里們的流言蜚語而選擇喝農藥自殺了......

對此，有本國好事者評論道：「那麼想不開自殺幹嘛？明明可以殺掉女兒啊！」

不要以為這只是內心陰暗者們的危言聳聽，事實上，愛情和死亡相連的故事，每天都在這個國家的不同角落裡上演，至今未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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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殺自由戀愛的年輕人，

成了一種「榮譽」

儘管早在上世紀七十年代，這個擁有六億年輕人口的國家就出台了相關政策廢除包辦婚姻，寶萊塢電影中也一度出現關於歌頌自由戀愛的情節，但在頑固民間傳統勢力的眼中，「愛情」仍是他們避之唯恐不及的洪水猛獸，來自「村委會」和家族的力量掌控著一切，絕大多數年輕人的婚姻主導權仍然掌握在父母一輩的手中：種姓、宗教、膚色、星座、家庭、資歷、身高、性格、生活習慣……都是他們需要考慮的因素。

如果年輕人違背了父母的意願偷偷談起了戀愛，而選擇的對象又跨越了種姓、宗教、社會地位等種種禁忌，那等待著他們的，可能不僅僅是反對的聲音，更有性命之憂——拆不散的情侶，會因「家族榮譽」的名義被謀殺。

他們將此稱之為「榮譽謀殺」 (Honor Killing) ，即當家族成員認為被害人某些行為有損家族榮譽時，有權通過謀殺被害人的方式以鮮血洗去恥辱，謀殺之外，也有逼迫受害人自行了斷來保全家族榮譽的做法。僅去年一年，印度北部就有900多名年輕人因為自由戀愛而「被失蹤」或被「榮譽謀殺」。

在印度這個男權主導的社會，榮譽謀殺的受害者往往是女性

23歲的 Manoj 和19歲的 Babli 就是其中之一。他們來自同一村莊，相戀兩年後，這對不被祝福的新人選擇了私奔，並通過正當法律途徑登記結了婚，但村委會堅持認為二人來自同一氏族，結婚屬於亂倫。兩個月後，Babli 的家人找到了他們，在逼迫自己女兒喝下農藥的同時，親手在她眼前殺死了丈夫 Manoj......

Manoj-Babli榮譽謀殺案中的兩位受害者

即使在「開化」一些的城市，年輕人也逃不脫「榮譽謀殺」的魔爪。21歲的 Bhawna Yadav 出身中產家庭，就讀於印度最高學府——德里大學，她的家族看不上她低種姓的男友 Abhishek Seth，轉而希望她和同種姓的人結婚。但兩人瞞著家裡秘密登記了，可沒過多久，男孩就接到了通知自己妻子已經去世的電話：Bhawna 在被家人騙回家「慶祝」後，被父母和叔叔勒死併火化......

2014年，21歲的Bhawna Yadav和男友偷偷結婚三天後被家人勒死

說到底，「榮譽謀殺」的發生，是這個等級森嚴的社會的產物。年輕人沒有絕對的自由，父母、家族、村莊對他們的財產和生命享有絕對控制權，為了這種絕對控制不被打破，暴力成為手段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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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突擊隊」的誕生

在印度民主婦女協會的統計數據中，2007-2010年期間，僅在哈里亞納邦、旁遮普和北方邦，每年就有1000起這樣的「榮譽謀殺」事件，那些拒絕服從包辦婚姻的年輕人，一個個慘遭追捕、毆打、火焚、硫酸毀容甚至拋屍大海......

終於，有兩位中年大叔看不下去了。雖然他們早已過了享受自由戀愛的年紀，但內心的良知讓他們決定跳出來，為追求愛情的年輕人們「保駕護航」——「愛情突擊隊」（Love Commandos）應運而生。

愛情突擊隊的大叔們

這是一個專為自由戀愛的情侶們提供救援及幫助的非盈利組織，創始人之一的 Sanjoy Sachdev 現年57歲，曾經是一名記者。2010年，一對自由戀愛的男女發生了性關係，雖然早已成年的女孩聲稱是自願行為，但她的父親還是以強姦未成年少女的罪名起訴了男子，開庭時，男子的辯護律師遲遲沒有出現，Sachdev 本是前來旁聽的記者，後得到法官同意，他為男子完成了辯護，勝訴後這對情侶順利結了婚。

這次偶然的辯護經歷鼓舞了 Sachdev，「我能不能為年輕人做點什麼呢？他們遲早會拒絕被當作父母的財產，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這一想法立即得到另一位發起人 Harsh Malhotra 大叔的積極響應，二十年前，他曾因打錯電話結實當時的戀人，兩人的戀情遭到女方家庭的強烈反對，受盡屈辱的兩個人最後決定私奔。

Sachdev 和 Malhotra 將「愛情突擊隊」的總部設在印度首都德里，位置十分隱蔽，除了自己人，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把辦公室設在了哪裡。畢竟一旦地址泄露，不僅僅是前來避難的情侶，連他們自己也會陷入危險。「很多人都想殺我們，種姓勢力和宗族勢力都給我們的人頭許下了一大筆賞金。」

「他們哭著來到這裡，微笑著離開」

成立至今的八年間，他們已經發展出18萬志願者，在印度全國設有450多個庇護所，幫助了超過5萬對情侶。他們還創建了專門的網站和12條內部求助熱線，每當夜幕將臨，便會有千千萬萬個聲音從這個國家的各個角落湧現進來......一開始，Sachdev 以為一天大概會收到一百個求助電話，但熱線一開通，電話便再也沒有停下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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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庇護，

還是會被當街槍殺......

「愛情突擊隊」雖然聽上去激動人心，但救援故事畢竟不是寶萊塢電影，這個常年負債的冒險組織一直在為此付出代價。

通常，他們的救援流程分兩步走。

第一步是組織逃跑，幫助情侶私奔、遠離家人。如果情況棘手，他們會派出「專家突擊隊」救出被軟禁的女孩，不過，所謂的「裝備」只有胡椒粉和一條叫做「羅密歐」的羅威納犬，年輕情侶會被帶到一個位置保密的庇護所隱藏起來。

在愛情突擊隊幫助下私奔的情侶

接著，被營救出來的情侶們會被儘快安排註冊結婚，以防被指控綁架。和浮誇的印度傳統婚禮不同，這些不被祝福的戀人們只能以最簡單的儀式成婚，出於安全考慮，婚後他們還需在庇護所住上幾個月。

「有的人只呆了14個小時，有的人卻要住上14個月。」 Sachdev說。

Vikas，22歲，Anju，19歲，在一起兩年，屬於不同種姓。當告知了家人他們的戀情時，Anju 的父母揚言要殺了 Vikas，Anju 被鎖在家裡好幾周，直到在鄰居的幫助下她打電話給 Vikas，然後 Vikas 撥通了愛情突擊隊的熱線，最後，這對情侶趁夜上了火車到了愛情突擊隊在德里的一個庇護所。

Deepika，22歲，Kapil，24歲，來自不同宗教信仰的家庭，相識八年，Deepika 的父母發現兩人的關係後關了她一個月，還想讓她去做處女測試。父親和兄弟揍她的時候威脅著說要毒死她，幸運的是她最終和 Kapil 聯繫上了，在男孩的幫助下逃到這裡。

Ajict，23歲，Danashree，20歲，女孩的種姓比男孩高，他們在學校認識，六年前就在一起了。Danashree 的家族知道他們在約會時，就軟禁了她，不準去上學，不準和男孩聯繫。得知女孩的父母在策劃一場同種姓聯姻的時候，Ajict 終於打電話給愛情突擊隊了。他們一起逃到德里的庇護所，第二天結了婚，拍這張照片的時候已經在庇護所住了一個月了。

逃跑、結婚、等待安全時機，但並不是所有故事都能順利走完全程。

來自北印度小村莊的 Mehvish 和 Abdul Hakim 自從相戀後，生活便像坐上了過山車，Mehvish 在一次採訪中說：「是的，一直在起起伏伏，我們還在路上。已經在德里躲了三年了，如果不是愛情突擊隊，我們早就沒命了。我們的村委會已經開出了五萬盧比的賞金四處懸賞我們腦袋......」

Mehvish 在安撫懷中的嬰兒，兩位志願者正保衛她的安全

這對戀人來自同一村莊，上同一所學校，但因種姓不同，家人得知他們的戀情後，Mehvish 就被勒令終止了學業，兩人只能通過寫信或電話聯繫，直到2010年11月，Mehvish 被安排與另一個人結婚，「如同被判了死刑」，她想盡辦法打電話給 Abdul，兩人不得已私奔。

在私奔的第二天，村委會就對 Abdul 一家動用了暴力，打完人還把他們趕去另一個村莊租房子住，Abdul 的父親患有心臟病，不久就去世了...... Mehvish 的父母也從未接受他們的關係，只當女兒已死。這對情侶一直躲躲藏藏，在庇護所中呆了兩年時間。

2012年，他們和「愛情突擊隊」的主要負責人登上了印度明星阿米爾·汗（Amir Khan）的電視節目《真相訪談》（Satyamev Jayate），這是一檔以敢於揭露社會事實著稱的節目，曾公開談論過「家庭暴力」、「賤民」、「女性墮胎」和「兒童性虐待」等敏感話題。

Aamir Khan（中間）和 Love Commandos 的發起人Sanjay Sachdev（右二）、Harsh Malhotra（左二）

節目中，Sachdev 大叔忿忿不平地說，「一個18歲的男子都可以選舉總理了，為什麼還選不了自己的伴侶？」作為私奔情侶的代表，28歲的 Abdul 談到了村委會的弊端，結果節目播出後沒多久，他們的藏身之所便暴露了，因為得罪了村委會，Abdul 在去診所為懷有九個月身孕的妻子買葯的路上，被 Mehwish 的家人當街槍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