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著活下去

姜檸是被鞭炮聲吵醒的，噼里啪啦的炮竹聲中，一年的時光又接近了尾聲，她穿好衣服趴在窗戶上看了一會。

幾個小孩正在玩著摔炮，有一個小孩的羽絨服被摔炮炸壞了，哭哭啼啼地說要回去找媽媽，姜檸看得發笑，眼神里有著無限眷戀。

宋傲已經起床，穿著睡衣坐在沙發上，姜檸走過去說：「怎麼不換上我原先給你買的新衣服？」

宋傲低著頭，語氣懨懨地說道：「不想穿。」

只要一穿上新衣服，他就會顯得特別拘謹，許是聞不到衣服上熟悉的氣味讓他覺得不安。姜檸一隻手輕輕拍上宋傲的肩膀說：「換上新衣服之後咱們一起去菜市場好不好，今天是除夕，想吃什麼好吃的都行。」

「不想……」

「乖，聽阿檸的話好不好。」

良久，宋傲才輕微地點了一下頭，表情看上去依舊是不情不願的樣子。

換好新衣服之後，宋傲連走路都開始有些同手同腳，渾身都不自在，姜檸拍了拍宋傲的背說：「背要挺直，哈腰駝背就不帥了。」

「不要帥……」宋傲很不喜歡聽到「帥」這個字眼，每次走在大街上，總會有窸窸窣窣的議論聲，大部分時候他都能聽到「帥」這個字眼，那些聒噪的聲音讓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蒙起來。

要是有一扇門就好了，這樣，他就能把所有無關緊要的人都關在門外，而門裡的世界只有他和阿檸。

姜檸笑了一聲，這人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一張好看的臉在如今這個社會不知道有多吃香。

姜檸將廚房裡的菜籃子提了出來，然後指著菜籃子對宋傲說：「以後去菜市場買菜要記得提菜籃子知道嗎？」

宋傲點點頭，拿過姜檸手裡的菜籃子輕輕嗯了一聲。

冬天的早晨，即使有陽光，還是覺得微微有些寒冷。姜檸凍得一個哆嗦，將身上厚實的襖子裹得更緊了一些，她自嘲地笑了一下，自己好像越來越不抗凍了。

到了菜市場之後，姜檸拉著宋傲走到蔬菜攤前，賣蔬菜的老闆和姜檸是老熟人了，看到她之後笑呵呵地說：「喲，小姜啊，帶弟弟來買菜啊。」

「是啊，王阿姨，新年快樂。」

「好好，新年快樂！」王阿姨說，「小夥子個頭躥得真快，都比姐姐高這麼多了。」

姜檸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宋傲說：「快跟王阿姨說新年快樂。」

宋傲局促地站在一旁，嘴巴動了兩下，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姜檸瞪了一眼宋傲：「不可以這麼沒有禮貌……」

姜檸話還沒有說完便被王阿姨打斷了，這附近的人誰不知道這俊俏小夥子腦袋不大靈光，可惜了，那樣一副俊俏皮囊，可比電視上那些大明星還要耐看幾分，王阿姨擺擺手說：「沒關係，沒關係。」

姜檸說：「真是不好意思，他向來不大喜歡說話的。」

姜檸拉著宋傲走到一堆圓滾滾的土豆前，這些土豆一個一個交疊在一起，姜檸拿起其中一個土豆說：「有這種黑乎乎的洞就不能要了，證明土豆已經壞掉了，知道嗎？」

宋傲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姜檸見他懵懵懂懂的樣子，知道他心裡又有些疑惑了，她繼續解釋道：「壞掉了就不能吃了，不然肚子里會長蟲的。」

宋傲立馬嚇得捂住了肚子，委屈巴巴地看著姜檸，姜檸被他逗得哈哈笑了兩聲：「你的肚子里沒有蟲子的。」

「害怕！」

「所有壞掉的菜吃了肚子里都會長蟲子的，所以挑選蔬菜的時候一定要用心一點，土豆不能選發芽的，知道嗎？」

「會長蟲子對嗎？」

「是啊，會長小蟲子，會肚子痛，會拉肚子。」

買好菜之後，姜檸帶著宋傲進了廚房，她以前做飯的時候，是絕對不會讓宋傲進廚房的，怕宋傲被開水燙到，怕宋傲被刀傷到，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要宋傲進廚房。

「小傲，幫我把白菜洗一下好嗎，我們等下一起包餃子。」姜檸一邊說一邊從菜籃子里拿出白菜，胖滾滾的白菜被放到了案板上。

宋傲呆愣地看著她，有些不知所措，姜檸突然有些後悔了，恨自己為什麼不早一點讓宋傲進廚房。

姜檸說：「來，像我這樣把白菜一瓣一瓣掰開，別扯斷了。」

趁著宋傲洗白菜的空當，姜檸將豬肉拿了出來，然後將它剁成了肉丁。「噠噠噠」，有節奏的聲音從砧板上傳來，她瞄了一眼宋傲，發現他洗白菜洗得很專註，一片一片的，用清水來回洗上好幾遍，等他把白菜洗好的時候，姜檸的肉丁也切得差不多了。

「好了，現在看著我拌佐料吧，不要永遠只會煮雞蛋。」姜檸一邊說一邊將佐料放入了肉丁之中，有鹽，味精，醬油等，然後用筷子順時針攪拌。

姜檸看到宋傲獃獃地看著自己，像是有些痴迷一樣，她笑著說：「要不要試試？」

說著，姜檸就把手中的筷子遞給了宋傲，他接過筷子，表情有些茫然，一時之間好像不知道該怎麼辦，拿著筷子的手顯得有些笨拙地攪動著盤子里的肉丁。

「嗯，很好，就是這樣，我們小傲以後一定會成為大廚師的。」她的鼓勵像是興奮劑一樣，讓宋傲的眼裡多了絲光亮，嘴角竟然出現了若隱若現的梨渦，姜檸看得痴了。

她很少看到過宋傲嘴角的梨渦，因為他通常都是面無表情的，好像整個人都沒有喜怒哀樂。

「小傲真好看，要是多笑笑肯定迷倒很多女孩兒。」姜檸說。

宋傲嘴角的梨渦很快便消失了，又恢復了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他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舒服，有些排斥姜檸剛剛說的那句話，可到底是為什麼，他始終想不明白。

過了一會兒，姜檸又開始和面，宋傲也笨拙地學著她的樣子，跟她一起和面。

姜檸的臉上沾了些麵粉灰，宋傲伸手準備將她臉上的麵粉抹掉。

可他忘了，他手上的麵粉更多，姜檸會錯了意，以為宋傲是準備要給自己抹一個大花臉，她躲開了宋傲的手，率先一步將麵粉抹到了宋傲臉上：「哈哈，偷襲失敗的後果……」

姜檸笑眯眯地看著宋傲，鼻尖上那點白色的麵粉看著更加可愛了，宋傲的喉嚨上下滑動了一下，看著姜檸笑眯眯的模樣，自己也跟著她笑了起來。

他一笑，好像勝過了滿天星河，姜檸說：「你啊，以後該多笑笑的，我喜歡看你笑。」

「喜歡……」宋傲呢喃著，像是受到了某種召喚一樣，他只覺得胸腔里好像有什麼快要溢出來了一樣，好像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一直訴說，阿檸是他的，阿檸是他的。終於他慢悠悠地開口了，「阿檸，是我的。」

「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我們的命運早就連接在了一起。」姜檸用頭頂蹭了一下宋傲的下巴，像是依偎小獸似的。

「愛你……」宋傲像是著了迷一樣靠近姜檸，低下頭輕輕吻了姜檸。

晚上，廣場上有許多人在放煙花，煙花在空中快速地升起，盛開，然後隕落，最後變成了一地的碎紙屑。

人們在廣場上大喊大叫，興奮的尖叫聲此起彼伏，一年的尾聲過去，新的一年又將開始了。

宋傲很喜歡看煙花，他骨子裡還是像以前一樣喜歡五顏六色的東西，表面上卻總是排斥那些曾經喜歡的東西，因為他覺得那些顏色艷麗的東西都是女孩子用的。

他抬起頭來，兩隻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天空中盛開的煙花，整顆心好像都已經被激動溢滿。

姜檸看了一眼宋傲說：「喜歡嗎？」

宋傲不說話，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他總是用沉默來應對。姜檸說：「所有人都很喜歡煙花呢，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會喜歡，小傲喜不喜歡？」

宋傲點點頭說：「喜歡。」

廣場上十二點鐘的鐘聲敲響，人群之中爆發出一片歡呼聲，姜檸好像也被感染了，拉著宋傲又笑又跳，她說：「真好，我們又一起相守走過了一個年頭。」

宋傲也學著她的話說：「真好！」

廣場上的人群漸漸散去，天空中開始飄起雪花，姜檸替宋傲攏了一下衣服：「回去吧，要下雪了。」

「嗯。」

兩人肩並肩地走著，走到一半的時候，姜檸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漸漸地越來越慢，宋傲不得不跟著姜檸放慢了速度，許是等得不耐煩了，他順勢牽起姜檸的手大步地往前走，姜檸被他拉得一個趔趄撞到了宋傲的背部。

「等，等等好嗎？」姜檸額頭上已經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水，她的雙眼好像失明了一般，前面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

宋傲敏銳地感覺到了姜檸的異樣，他抱住姜檸，緊緊地將她箍在自己的懷中，語氣里透著前所未有的恐懼：「阿檸，要睡了嗎？」

姜檸喘著粗氣，肺部像是被一隻手狠狠地揪住了一般，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姜檸說：「小傲啊，阿檸走不動了，你背背我好嗎？」

「嗯。」宋傲背起阿檸，背上的人出奇的輕，宋傲沒有任何負擔地背著姜檸大步流星往家的方向走去。

姜檸溫熱的呼吸在他的耳邊騷動著，他動了動腦袋，覺得耳朵有些癢。姜檸如同囈語的聲音在宋傲耳邊響起：「以後要記得吃飯，一日三餐都要記得吃知道嗎，不然老了會胃疼的。」

「嗯。」

「家門口的公交車有三輛，你要牢牢記住號碼，以後迷路了，上車的時候告訴司機你要去哪裡，他會把你帶回家的，不要害怕知道嗎？」

「嗯。」

「還有在廚房燒熱水的時候要小心一點知道嗎，不要燙到自己了，留了疤會很醜的。」

「嗯。」

「切菜的時候，要小心一點，今天教你的你記住了嗎？手指要彎曲成半握的拳頭，這樣才不會切到手指。」

「嗯。」

姜檸的暈眩感越來越強烈，她還想說些什麼，最終只是淡淡地說了句：「宋傲，背一首錦瑟給我聽吧！」

姜檸最喜歡的一首古詩便是李商隱的《錦瑟》，她時常會教宋傲背古詩，這首錦瑟她教得尤為用心。在念到那句「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的時候，只覺得半生時光好像都融進了這兩句詩里。

人啊，一輩子莫過於此了，求不得，愛不得，怨不得。

宋傲清冽冷峻的聲音響起，不是多麼富有感情的聲音，卻讓姜檸濕了眼眶。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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