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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心臟外科名醫

撰文/李清晨,外科醫生,科普作家

我剛拿到英國心外科醫生斯蒂芬·維斯塔比寫的《打開一顆心》時,剛剛為英國神經外科醫生亨利·馬什的《醫生的抉擇》寫完評論,雖然兩本書都是在作者行將退休時的回憶和總結,但對待過往的評述,二人卻有著顯著不同的傾向,亨利·馬什在書中更多地是揭示了自己的失誤,總結教訓,反躬自省,而斯蒂芬·維斯塔比在書中則更多地敘述了自己如何過五關斬六將,至於敗走麥城的經歷嘛,要麼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要麼就是甩鍋甩鍋甩鍋,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都賴你都賴你都賴你。

作為一名已經不算年輕且無甚作為的外科醫生,我雖然更欣賞亨利·馬什那種紳士般的處事態度和聖徒般的自律,但若從外科醫生的訓練養成乃至心理健康的維護方面來講,斯蒂芬·維斯塔比的性格特點可能才更具有借鑒價值。

斯蒂芬·維斯塔比厚顏無恥的一面從他年輕時候就可看出一絲端倪,比如說,他在第一次獨立為病人劈開胸骨時,造成了一次意料之外的大出血,病人險些在手術正式開始之前就一命嗚呼,原因是這位病人此前已經做過一次手術了,手術切口的瘢痕在乳房下面,但維斯塔比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而是莽撞地直接從正中以搖擺鋸劈胸骨,結果由於前次手術造成的心臟與胸骨之間形成的黏連,劈胸骨的同時,撕裂了心臟的右心室,病人的血一下噴涌而出……最後的結果是他手忙腳亂地縫合了心臟,又由其上級醫生上台收拾殘局,病人才僥倖得以存活。

按說一般人如果出現這麼低級的失誤,差點兒就讓自己的病人死在自己的眼前,那得是多大的心理陰影?可他在書中是怎麼寫的呢?

「我很想對他(指後來為其收拾殘局的上級醫生)怒吼:你他媽的怎麼不告訴我這是二開的手術?接著我意識到,他大概是不記得了,畢竟這是幾個月前他在門診看的病人……」

咦?我真是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年輕人,別忘了你自己是下級醫生啊?這個細節本來就應該由你向上級醫生彙報啊,第一次獨立劈胸,難道你連病人的病歷都沒翻嗎?動刀之前,也沒仔細對病人進行過查體嗎?

倘若這個病人最後當真死掉了,法律責任自然要由上級醫生承擔,但如果醫療界內部討論這個病例的話,毫無疑問地會同情他的上級醫生,這完全就是為下級醫生的莽撞頂雷啊。

還有一件小事兒也讓人忍俊不禁,某周六的晚上,還是住院醫師的斯蒂芬·維斯塔比和一位高級專科主治醫師一起喝了好多啤酒,可偏偏此時醫院通知他倆回去協助完成一次急診手術,正常人的反應大概是放下酒杯立刻返回醫院,但狡詐的維斯塔比想到了一個問題,如果手術的時間持續很長,我中途想尿尿怎麼辦?於是他在進手術室之前,偷偷給自己套上了一個尿袋,外接一根管子通向手術靴,也就是說,如果他有尿,那就神不知鬼不覺地順進靴子了,可那位主治醫並沒有這個心計啊,結果手術中途兩次去廁所,惹惱了主刀術者,術者問:「這是怎麼回事?他去酒館喝了很多酒嗎?」維斯塔比一臉無辜地回答說:「我也不知道呀先生,我一晚上都在圖書館用功呢」主刀術者大為讚賞,於是讓維斯塔比在手術關胸收尾的部分做術者,那位比維斯塔比年資高的主治醫給他當助手。好一個暗度陳倉反客為主啊!當然,手術結束之後,維斯塔比第一時間就消滅了物證,倒掉了靴子里的尿。

後面的幾個故事,主要寫的都是維斯塔比技術成熟以後,銳意進取獨辟畦徑冒險完成艱難複雜手術的故事,好幾次都是疾病罕見,病人命懸一線,其他同道平庸無能,如果不是他沉著果斷力挽狂瀾,那病人就沒救了。

斯蒂芬·韋斯塔比

比如說在第八章的故事中,那位瀕死的患兒在他接手之前已經被其他醫生誤診了數月,他的字裡行間,雖然充滿著對患兒及其母親的同情,但也絲毫沒有掩飾對基層同道的鄙夷,顯然,他認為那些人水平太低了,否則患兒不至於被耽誤到這麼嚴重,還好有我英明神武當機立斷地完成了複雜的手術,成就了那個女孩幸福的一生。我在英文網站上還特地找到了報道這一病例的新聞,當年那個小嬰兒已經長大,出落成了一個漂亮的大姑娘,這樣精湛的技藝,確實值得自豪,但他對其他同事的指責,我卻多少有些不認可,因為那是一個發病率只有30萬分之一的罕見病,我問了數位大醫院的兒科醫生,對此病均不了解,經文獻檢索發現,中國也只有上海兒童醫學中心和北京安貞醫院等數家醫院有報道,我院超聲科在十年前才第一次診斷過該病,但在黑龍江省,還沒有此類病例手術成功的報道。

醫療保障系統,是一個國家的大工程,無論多麼優秀的醫生,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解決所有的醫療問題,我理解維斯塔比的驕傲,但不認可他對其他同道的指責。

還有幾個故事,總結起來就是手術成功了,但病人死亡了,為什麼呢?因為手術成功了,是他維斯塔比技術高超,可由於術後管理的同事沒處理好,所以病人死了,正是天亡我也非戰之過也。

文如看山不喜平,如果與亨利·馬什對故事的選材(《醫生的抉擇》中失敗的案例更多一些)相比較,維斯塔比的書中,成功的案例未免太多了,以至於他有點兒像一位好萊塢電影中具有主角光環的超級英雄,在槍林彈雨中永遠不敗,只要他一出手總能扭轉乾坤,普通讀者可能會覺得這樣的故事很過癮,但只要有一定年資的外科醫生都會清楚,外科工作是怎樣的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你不會總是能避開深淵與冰窟,生活經常很殘忍,死亡與失敗如影隨形。

尤其是維斯塔比多次提到病人在開刀時已經沒有流血,心衰到了幾乎就要無法逆轉的情況了,最後還手術成功,病人轉危為安。很像井上雄彥的《籃球飛人》高潮部分永遠是兩隊比分就差一分時,一投定乾坤。

和亨利·馬什那種把不好的手術結局(比如病人死亡或術後植物人狀態)都歸因於自己的失誤而深深自責內疚不同,維斯塔比在這本書里寫的全部案例幾乎看不到這種反思。

這是因為,心臟外科的風險實在太高了,如果沒有一個強大的心理防禦機制,很可能在一次失敗之後就一蹶不振,太強烈的負疚感足以毀掉一個醫生的職業生涯,美國的數據表明,醫生的自殺率高於普通民眾,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為醫生經常會被負疚感所折磨。歷史上有一位著名的產科醫生叫古斯塔夫·阿道夫·米歇利斯,因為意識到自己侄女的死亡,可能與自己接產的不當有關,最後選擇了卧軌自殺。

亨利·馬什在《醫生的抉擇》中寫道:「如果獲得了大量的實踐,無論多麼複雜的手術你都能做得很好,那意味著之前你要犯許多錯誤,身後留下一連串傷殘的患者。如果你能夠一直堅持下去,即使你沒有瘋掉,至少也是個厚臉皮的人。」

外科醫生的自信自大乃至冷血,有時候是職業素養的必然要求,無情未必真豪傑,醫生對世人的大愛,有時是以別樣的方式來表現的,有些秘密不足為外人道也……

我曾猜測過既然斯蒂芬·維斯塔比和亨利·馬什都是為數不多的極具寫作天賦的頂尖外科醫生,那麼他們二人沒有理由不認識,他們秉性迥異,正好組成一對兒外科醫生的鏡像,倘若他們曾有過深入的交流,這個厚臉皮理論沒有理由不被提及,我想維斯塔比一定會狡黠地笑著承認:「我的臉皮確實極厚。」

事實上,這兩個活寶確實是彼此相熟識的,他們還曾於英國BBC的一部紀錄片中在同一集出現,在書中,維斯塔比稱那位老傢伙為「我的腦外科醫生朋友亨利·馬什……」BBC想拍亨利·馬什騎車去上班,但他不肯戴安全帽,旁人問為啥啊,他回答說:「從來不戴,出事兒了那玩意兒根本沒用!」雖然在這本書中只有一處提到了亨利·馬什,且只有寥寥數語,但也足以勾勒出來兩位老人家的惺惺相惜。

這本書的封底,有我寫的一則短評:作者是一位厚顏無恥、鐵石心腸的執刀者,也是一位悲天憫人、熱血澎湃的救贖者;本書則既是一部催人淚下的人間大悲劇,也是一部讓人忍俊不禁的外科醫生養成史。學院派醫學的嚴肅與英氏特有的幽默交相混雜,總是讓你猝不及防地淚眼婆娑或大笑不止,我剛剛讀過一遍,已不忍再讀第二遍了。

我給這篇所謂的書評取的標題是《脆弱的心》,因為這本書的英文名原本就是Fragile Lives。

本文原標題:脆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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