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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定海橋上,有老妖精出沒

這裡不像是上海,也不像是2018年。

一條狹窄的小路,剛剛下過雨,路邊濕漉漉的,偶爾有一輛車經過,行人們都要側身避讓。道旁是兩排小店,牙醫診所、熟食店、早點鋪、理髮館,每一間都不足十個平方,賣雜貨的店鋪已經開始銷售來年的掛曆,全部都是紅色封面,印著國家領導人微笑招手的肖像。水產店門口隨意平鋪著幾個網兜,路過的時候要特別小心才不會踩上去,網兜里,是挨在一起的牛蛙。

一行人聚攏在定海路365號,這是整條街唯一沒有門臉的店鋪,簽到之後,工作人員遞過來張橫格紙,要求寫一個說再見的場景,不間斷地寫三分鐘,交了這份習作,我拿到了一張手繪地圖,一根熒光棒,根據指示在公眾號回復關鍵字之後,收到了第一條語音,是上海話。

「儂尾來啦」

人群涌到街上散開,演出開始了。

《每周一撓》演齣劇照 攝影:張淵

因為是老妖精

老妖精劇團,這個名字第一次大範圍地被主流戲劇觀眾認識,是在今年十月的烏鎮戲劇節,特邀劇目《老妖精》沿用了劇團的名字,由關於慾望與生殖的《孕》和關於親密關係的《如魚得水》組成,兩部戲的導演林翠西和呂雨舟,也是現在老妖精的兩位核心成員。

老妖精叫自己為「混沌中正在形成的共同體(ensemble)」,他們創作的日常,是用當代實驗劇場的形式,尋找比傳統戲劇舞台更獨特的空間。

《每周一撓》演齣劇照 攝影:日日

老妖精第一次「出洞」在今年六月,呂雨舟、林翠西、Lydia Lai三位劇場創作者在上海明當代美術館的支持下完成了《孕》、《生存者之書》和《如魚得水》三部連續發生的現場作品。四個月後,《老妖精》來到了烏鎮沈家戲園,他們自己用「引起廣泛爭議」來形容這次演出。

對於喜歡或者是不喜歡的這部戲觀眾來說,《老妖精》都不是一部無聊的作品,演員們邀請觀眾在現場「蹦迪」,有活雞衝進現場,演出結束後,有觀眾動情地說感覺自己也是實驗對象,也曾有兩位觀眾高喊退票。總之,人們談起今年烏鎮選戲的新奇和爭議,免不了這樣舉例:李建軍的《大眾力學》、孫曉星的《櫻桃園》,還有這部比起戲劇更像當代藝術的《老妖精》。

回到上海,老妖精開始了名為「每周一撓」的限時創作計劃。

撓出自英語單詞scratch,有抓、撓的意思,也指劇場作品的試演,演出草稿(ScratchPerformance)。

每周一撓要求藝術家們從零開始,在六天之內,集體創作出一個半成品演出,連續四周,在上海四個不同空間上演。他們將來見證演出的人稱為「觀者」,比起前來消費的觀眾,觀者將成為演出的一部分,在片段表演結束後。通過線下交流參與到集體創作之中去。

四周的創作圍繞著「自畫像」這一主題,打開方式因場地的空間屬性而異。

攝影:趙伊人

第一撓,發生在一家名為Annata Vintage古著店,老妖精選取了在歐美備受關注的變裝文化(drag)為切入點,古著店場地有限,觀者們脫了鞋盤坐在店裡的地板上,剩餘的空間就是演區,演員們在裡間的帘子後嬉鬧候場,一台攝影機將幾個女孩在房間里笑鬧的景象實時投影到觀眾區的牆上,隨著演員的引導,觀者們說出「娃娃」「毛」「馬」等關鍵詞,每說一個,就會cue出一位演員來到外面表演,片段包括但不限於:提線木偶版安娜·卡列尼娜、佩戴著金色鐵絲拗成的迷你陰莖的羅密歐、哭出一串串珍珠的包法利夫人……

演出結束,演員和觀者圍坐一圈,一起聊聊「看到了什麼」。

攝影:張淵

毫不誇張地說,你能在上海見到氣氛最好的演後談,就是這裡了。發言的人都不會單純的用喜歡/不喜歡來判斷整場演出,反而會自報家門的說出自己的職業或教育背景,繼而解釋,基於他個人的不同視角,這樣演出帶給他怎樣的感受。不存在任何傳統劇場演後談常見的無端質問和賣弄學識,一切交流都是平等的。

有一個有趣的邏輯叫做,而這樣輕鬆的觀演關係,來自於觀眾的自我選擇。

《每周一撓》演齣劇照 攝影:日日

老妖精的實驗劇場,比起發生傳統戲劇,邊界更加模糊,是小眾中的小眾,要成為他們的觀者,首先得是對實驗劇場、當地藝術有興趣的人,並且在得知演出信息後,欣然接受你將會看到一個6天創作出的演出草稿,其演出內容多與亞文化相關,經過了這樣層層選擇,主動買票出席的人,對一齣戲抱有的期待自然不同。

老妖精,如是的一群人,一場戲,在他們的語境里,下定義和做判斷顯得不再必要,觀者需要做的只是去讀,去看,保持開放。

攝影:觀眾 言語

因為是定海橋

你怎麼也無法想像有一個和當代藝術發生頻繁發生關係的地方,會是這樣,路邊陽台上晾曬著的內衣褲、因為下雨而變得粘膩的街道,暴露在空氣中的熟食和生鮮頭上盤旋著自製的驅蚊裝置,一條塑料帶子。文章開頭的一幕,發生在每周一撓的第二期,地點是定海橋互助社。

如果你最近曾經聽說過這個名字,多半是因為王占黑。今年九月,90後作家王占黑,憑藉短篇小說集《雙響炮》獲得了首屆寶珀·理想國文學獎,作品聚焦她從小成長的社區,關注祖輩和父輩,中年人和老年人。作為定海橋互助社的成員,王占黑的「橫空出世」,使得定海橋互助社得到了更多人的關注。

攝影:羅渣

很難用簡單的語言去概括定海橋互助社的屬性,它是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的「青年策展人計劃」支持下的一個項目,官方的解釋「是一個自我組織的學習、溝通、反思和服務的活動現場」以定海橋為據點,社區居民、尋求互助的青年人、在地藝術家們開始了一系列的實踐活動。

用定海橋去解「自畫像」的題,老妖精將這周創作的落點放在了「人口遷徙」上。

定海橋,本身就是一個自帶遷徙屬性的地方。為了完成這次劇場,其中幾位創作者:呂雨舟、林翠西和July乾脆搬到定海橋住下,第一天,互助社重要成員同時也是創作者之一的趙伊人,帶著大家走遍了這一片的各個街道,講述了當地人口遷徙的歷史。

攝影:觀眾 言語

20年代,定海橋附近居住著許多蘇北的移民,彼時這裡是租界的邊緣,開設了很多外資的紡織廠啤酒廠,工人建成新村之後,越來越多的人來此定居。在老妖精演出的街道上,居民們來自重慶、山東、寧夏、河南、河北、湖南等全國各地。

創作者們走進這樣巨大的信息之中,發現要想短短六天之內消化這樣龐大的空間所帶來的故事,幾乎是不可能的,於是他們選擇在定海橋的背景下,講述自己的遷徙故事。

演出當天,伊人在自己的部分講述了定海橋的故事

發給觀眾的手繪地圖上,標註了定海路上的9個地點,每一處對應著一個關鍵詞,將關鍵詞回復到老妖精公眾號上,會收到一個包含長音頻的推送,推送里是對應地點照片,邊聽著耳機里的故事,到達指定的店面,會有演員「等」在那裡,除了作為標誌的白色套袖,她們無差別的融入了老街的環境,和觀者進行互動。

呂雨舟的場合是一間名為「王玲專業染燙店」的理髮館,耳機里講的故事,是將她的個人經歷和理髮店老闆的故事混合的產物,這是一個「我」和開洗頭店的母親的故事。演出過程中,觀者真的可以在這洗頭,不過需要面對著水池坐好,弓起身子的把頭伸進水池,湊在水龍頭底下。

我的一位朋友當天也來看演出,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故事的影響,在呂雨舟上前準備幫她洗頭髮的時候,她卻看著老闆娘邀請說「媽幫我洗吧」,老闆娘也樂得配合,挽起袖子就來,有個細節和故事講得不一樣,「她的手很軟,雖然愛美留著長指甲,記憶里卻從來不曾劃傷過我」,她說,這句話只對了一半。

攝影:觀眾 言語

我個人最喜歡的瞬間之一發生在水產店,水產店只買水產,名字卻叫「建龍煙雜店」,這樣掛什麼頭不賣什麼肉的店在定海路上還有很多,有家叫做重慶切面的店,永遠只賣香蕉,在定海橋住了幾天之後林翠西發現,有時候路過掃一眼攤位上還剩下多少香蕉,就能判斷出現在大概是幾點。

依託於這間水產店,翠西講了「爸爸與潮汐」的故事,推送末尾附上了一個電話號碼,打過去會聽到汩汩的水聲和氣泡破碎的聲音,看著戴著圍裙在攤位前忙活著的翠西,我意識到聲音的源頭,是電話麥克風捕捉到給魚供氧的管子吹出的水聲。

「對不起,今天的潮汐比較小,那,再見。」

攝影:羅渣

比起去「詮釋」定海橋,老妖精的演出更像是給這條老街加上了一層時空的濾鏡,過去和童年的氣氛會自然地將你帶向記憶中的某處,回望自己的遷徙。

在她們的引導下,觀者可以用各自的方式打開這座街區,9個地點走遍,你可能已經吃到了童年記憶中的炸饊子,在定製皮鞋店的老雜誌上畫上了自己的腳型,在二手書店買到了定價幾分錢的舊書,甚至你在演出開始前寫下的字,也被剪碎成短小的字句,和其他人的習作拼貼在一起,成為了在定海路上被高聲朗讀的詩歌。

攝影:觀眾 張大偉

演出尾聲,定海路上響起了清脆的鈴聲,人群跟著表演者聚集在一起,走上了定海橋。最後的段落叫做「定海橋的菜單」,表演者推上來一個小餐車,把熱氣騰騰的炸醬麵和其他食物分送給大家。旁邊搬來的音響里放著從附近攤位搜集來的歌單,也有麥克風,如果你想,就可以走上去唱上一曲。

「上橋」在這裡,是挺特別的一個事。

日常,定海橋互助社的成員們也會不定期做上橋的活動,王占黑的新書出版時,成員們也走上橋聚會慶祝,將這個社區的公共空間的一部分,以這樣的形式短暫地佔有,就是活動的意義本身。

攝影:Rae

生活在這裡的人們,並不像這個城市大多數的居民一樣,對公共空間和私人空間界限分明。July形容當地的居民的日常「感覺整條街都是他家」所以駐地藝術家的實踐活動,在他們看來「就像是家門口出現了一隻貓,你就會想上去摸摸」。

居民們從不會對公然表現出好奇感到害羞,創作開始的第一天,伊人帶著大家做了聲音漫步練習,翠西蒙著眼睛走在定海路街頭,感受當地各式各樣的聲音,不一會兒一個阿姨熱心地走上前說「哎我這有個輪椅,你要不要過來坐坐」婉拒之後,另一個阿姨走上前來「小姑娘是不是剛割了雙眼皮啊!」。

攝影:觀眾 言語

儘管大多數時候,居民們並不能完全理解眼前發生的事,但他們有一套能夠自洽的邏輯,如果你問起藝術家們在做什麼,會得到「大學生在做作業」「在做善事」「在拍電視」等等不同的答案。

置身這樣的一個地方,見證過這樣的一個夜晚,當你再次對去劇場「看戲」看到疲累的時候,或許就能想起,我們不是沒有好的實驗劇場,只是他們還需要生長的空間,需要被更多的人所看見。

攝影:觀眾 張大偉

周四晚,新一期每周一撓在V spot唯點情趣用品店發生,圍繞著「什麼是性感」「性與個性」老妖精再次完成了一次足夠新奇的演出。

演員們穿著緊身褲襪和高跟鞋,用不同的形式演繹和解讀著性感,期間,我被其中一個演員選中拉進帳篷里,帶上眼罩,聽到耳邊吃棒棒糖的聲音,感到手上被塗滿了粘稠冰涼的液體(後來看到是酸奶),在此前我從未想過,在劇場里,在一個適當的距離,仍然可以觀眾們感受到性感。

現在的舞台劇市場上,展示性的片段不在少數,卻很少有能讓觀眾感到自然和輕鬆的表達,老妖精的作品大方地談論了性和性感,但一切呈現都是自然、易於接受的。

攝影:戴建勇

我很難用簡單的幾句話,把老妖精作品中那份珍貴和不可複製概括,但我想,有這樣的一個瞬間,足以說明那種感覺:

一位爺叔,每天都在定海橋上釣魚,看到上橋的人群,他問一個在吃炸醬麵的女生:

「你是真的吃面還是假的吃面啊」

「假的怎麼吃啊!」女孩笑了笑又說

「你是真的釣魚還是假的釣魚啊」

「我是假的釣魚」

下周三,是今年每周一撓的最後一次演出,地點在補時咖啡,這次她們會用「賽博空間」「虛擬肖像」為出發點,打開新一期的自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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