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端組織級別最高的神職人員,他才是ISIS真正的「幕後玩家」
一份秘密傳記表明,相比其他任何人,阿布·阿里·安巴里在更大程度上塑造了ISIS的激進手段。
大多數研究「伊斯蘭國」組織的歷史學家一致認為,這個產生於伊拉克「基地」組織的團體是對美國2003年入侵的回應。他們也同意該組織最初是由一個約旦聖戰分子和伊拉克「基地」組織頭目阿布·穆薩布·扎卡維塑造的。
這個約旦人有個黑暗願望:他希望挑起遜尼派和什葉派之間的內戰並且建立一個哈里發國。儘管他在2006年被殺害,但他的理想在2014年實現了——這一年ISIS佔領了伊拉克北部和敘利亞東部。
對於「伊斯蘭國」意識形態起源的敘述通常著重於遜尼派極端主義者扎卡維和烏薩馬·本·拉登在攻打什葉派和「塔克費爾」(takfir,即叛教)問題或逐出教派問題上的分歧。在伊拉克,這些差異增大了並最終導致ISIS和「基地」組織的分裂。基於這一系列的假設,許多人得出結論,扎卡維必定為ISIS搭建了一個良好的制度性框架。
最近,我對這種傳統觀點產生了疑問。ISIS的根基可以說在入侵之前很久就存在了,如果有一個人要對ISIS的慣用伎倆負責的話,此人不是扎卡維,而是阿卜杜勒·拉赫曼-——一個來自尼尼微的伊拉克人——他的假名阿布·阿里·安巴里更為著名。
安巴里在」基地」組織時是扎卡維手下第二號人物,他比其他任何人都在更大程度上塑造了」伊斯蘭國」的激進手段;他的影響力比扎卡維更系統、更持久也更深刻。
一個月前,我得到了一份長達93頁的文件,其中記錄了安巴里的生活和伊拉克20世紀90年代的極端主義圖景。他的兒子阿卜杜拉撰寫了一本供」伊斯蘭國」內部使用的傳記,在2016年安巴里死後不久,該傳記在阿拉伯周刊雜誌《消息》上刊出了一部分。
ISIS內部的異見者最近在社交網路上散播了完整文件,藉此我也看到了它。阿卜杜拉表示這本傳記是基於與父親16年的密切交往、安巴里保留的日記和來自ISIS成員描述安巴里的一手資料。
除此之外,我還參照了安巴里2014至2015年間的一系列演說,以及我對該組織成員和敘利亞叛亂分子的採訪記錄。總的來說,我很清楚扎卡維很可能受到安巴里影響,而非反之。
安巴里在1959年伊拉克北部出生於一個阿拉伯和亞美尼亞後裔的土耳其家庭,這是一個虔誠的教徒家庭。阿卜杜拉講述了年輕的安巴里想買鴿子的故事。
他父親告訴他必須向當地的伊瑪目詢問,從伊斯蘭教法的角度來看,養鴿子是否合理。伊瑪目告訴他這是個「惡魔般的」習慣,所以他放棄了這個主意。(在一些阿拉伯國家,鴿子飼養者的證詞在法庭上是不被承認的;阿拉伯人把他們和不誠實聯繫在一起,因為他們的職業被認為涉及偷其他人的鴿子並會對此撒謊。)
在完成小學學業後,安巴里在伊拉克北部城市塔勒阿法爾(Tal Afar)的一個研究機構中學習伊斯蘭教法。他於1982年畢業於巴格達大學,獲得伊斯蘭研究學位。(他和」伊斯蘭國」現任領袖阿布·貝克爾·巴格達迪從同一所學校畢業)
畢業之後,他加入伊拉克軍隊服役七年,並且參與了兩伊戰爭。「他獲得了軍隊和宗教訓練,這是一種罕見的組合,」他的兒子寫道。
根據傳記,安巴里在軍隊服役結束後被安排在一個具有多樣性的小鎮穆迦瑪·巴爾贊教授伊斯蘭教法。一天,鎮上的一個有錢人邀請了蓋加爾(ghajar)——一個和吉普賽人類似的種族——來搭帳篷和舉辦歌舞派對。安巴里被這個消息激怒了,在他看來這個派對極其褻瀆神靈。
他給沒去參加的學生加上額外的10分,但這還不夠。安巴里考慮過殺掉蓋加爾,但他沒有槍。旋即他叫一個學生帶給他一些汽油,他想把蓋加爾活活燒死在他們的棚帳里。最終,他僅僅對蓋加爾和這個預先籌劃的瀆神慶祝活動進行了訓誡佈道。
在巨大的壓力下,這個有錢的贊助商把蓋加爾送走了。但是這次事件引起安巴里思考:政府甚至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這樣的政府是有問題的。
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安巴里搬回遜尼派和什葉派混居的塔勒阿法爾。他被分配到該市最大的什葉派社區之一——卡哈達(Khadraa)的一所學校,後來他也成為了附近清真寺的伊瑪目,利用小小的講台來攻擊什葉派和蘇菲派。
在那十年之後,他和北部的庫爾德聖戰組織有了聯繫。傳記解釋道,他受到來自阿富汗和車臣的包括音頻佈道在內的聖戰宣傳材料的影響,並與三位後來成為知名聖戰分子的人相識。其中一個在伊拉克戰爭初期被摩蘇爾的庫爾德民兵組織殺害,另外兩人成為伊拉克」伊斯蘭國」的高級領導人。
「9·11」時期,對聖戰的支持在伊拉克急速升溫。當然,成功襲擊美國是伊拉克被入侵前聖戰支持高漲背後的一個因素,但並不是唯一的。1991年海灣戰爭之後,薩達姆·海珊政府開啟了所謂的伊斯蘭信仰運動,擴大公共領域的伊斯蘭化。
襲擊前7個月,政府鼓動伊拉克人加入志願軍——耶路撒冷軍隊,它的明確目標是把猶太人驅逐出聖城耶路撒冷。敘利亞「基地」組織的創始人之一阿布·瑪利亞·卡塔尼曾經告訴我,海珊執著的反美言論在入侵前後都刺激了許多人去反抗美國的影響。卡塔尼本人就為在以色列可能的自殺任務受到海珊政權的訓練。
安巴里受到這些趨勢影響。「9·11」之後,他和以前的學生們在伊拉克北部創造了「酋長國核心」,該組織是「伊斯蘭國」的原型。學生們在塔勒阿法爾附近的山上接受伊亞德·阿布·巴克爾的訓練,此人與安巴里交往甚密。
ISIS的受訓兒童
除了挑起聖戰之外,「9·11」襲擊事件似乎使伊拉克的宗教情況兩極分化。安巴里和志同道合的聖戰分子開始將競爭對手(包括穆斯林兄弟會在內的伊斯蘭主義者)視為敵人——此立場將成為「伊斯蘭國」意識形態的一個顯著方面。
安巴里把穆斯林兄弟會接受世俗政治規範、拒絕「基地」組織的行為視為背叛。在他的音頻演講中,他十分關注穆斯林兄弟會,並將其成員稱為「魔鬼的兄弟」。
安巴里對「9·11」後伊拉克流傳的一套新的聖戰書有大量的存貨,主要由扎卡維的獄導阿布·穆罕默德·馬克迪斯和埃及聖戰主義者阿卜杜勒·迪·阿卜杜拉齊茲所寫。他的兒子寫道,這些材料「潤色了酋長的觀點」並「修正了他的信條」,例如在叛教和採用人定律法上。因此,一個從未接受過溫和派的人會拒絕接受這個觀念,且認為這是對伊斯蘭教的詛咒。
我希望現在讀者們清楚安巴里的極端思想在美國入侵伊拉克和他遇到扎卡維之前就已經醞釀產生,而這些思想之後會被ISIS印證。
根據阿卜杜拉的傳記,扎卡維於2002年春天從阿富汗抵達伊拉克北部。庫爾德聖戰組織代表安薩·伊斯蘭姆和安巴里的一個朋友在巴格達款待了扎卡維,他和安巴里一個月後在此相遇。
這是ISIS出版物第一次承認扎卡維在美軍入侵之前就在巴格達。先前,有人稱這個時間記敘是錯誤的或是被政治化了的——這是布希政府試圖通過將扎卡維和海珊政權聯繫起來為這場戰爭辯護的一部分。
巴格達的一張海報,一個男人在繪製一幅扎卡維的肖像。來源:美聯社
在此期間,安巴里在伊拉克中部和北部往返以促進聖戰活動。「就財政、人員和武器而言,聖戰的準備工作日臻成熟,」阿卜杜拉的傳記中寫道,「這一切都是在阿拉伯復興社會黨的統治下發生的。」
「這一切」包括在入侵發生前伊斯蘭運動的專業化,正如在戰爭之前「懺悔」的前阿拉伯復興社會黨黨員已著手組建新兵。 阿布·穆斯林·土庫曼尼曾是海珊軍隊的一名上校和伊拉克「伊斯蘭國」第三號人物,他訓練了一個反薩達姆聖戰組織,並被安排聽從安巴里的指揮。安巴里和土庫曼尼的人為扎卡維製造了槍支消音器和簡易炸彈。
當美國於2003年入侵伊拉克時,安巴里和扎卡維領導了一些獨立團體,它們尚未成為伊拉克「基地」組織的一部分。(兩人都在2004年對「基地」組織宣誓效忠,安巴里擔任扎卡維的副手。)有大量證據表明是安巴里邁出了極端主義的步子、推行了將會塑造ISIS的政策,而非扎卡維。
入侵後不久,安巴里在塔勒阿法爾的團體就將任何被視作異端或障礙的人作為目標;它襲擊了什葉派、穆斯林兄弟會成員和當地線人,而不管他們屬於哪個部落。
相比之下,扎卡維一年之後才接受這樣極端的教派主義。在扎卡維正式對本·拉登宣誓效忠並擔任伊拉克「基地」組織頭目之後,他給」基地」組織的核心領導層寫了一封信,清晰闡明了襲擊什葉派平民和禮拜地的計劃。以什葉派人為目標的主意也許來自像安巴里這樣的當地伊拉克人——甚至可能就是安巴里本人。
在2004年之前,扎卡維主要關注世俗阿拉伯政權,例如他在2003年夏天轟炸約旦駐巴格達大使館。密切關注該組織的觀察員、紐約Flashpoint公司的聯合創始人萊斯·艾柯浩瑞說,2005年扎卡維發現反什葉派的觀點有助於動員伊拉克的遜尼派,這使得他對什葉派發出「無論何處、必擊無疑」的全面宣戰口號。
來自扎卡維家鄉的著名聖戰主義專家穆拉德·巴塔爾·施沙尼告訴我,20世紀90年代中期扎卡維因在約旦參與秘密伊斯蘭主義組織受到審判,但沒有證據表明在2003年以後他有與ISIS有關的極端主義觀念。在約旦,「扎卡維沒有背離他的聖戰夥伴,只是他的個性不同,」施沙尼說,「他更激進,他是個惡棍,和諸如此類的人。但在思想上他表現平平,他會被在自己周圍發生的事所影響。」
伊拉克「基地」組織從一個由外國主導的武裝力量轉變為由伊拉克人控制,安巴里有直接貢獻。阿卜杜拉的傳記顯示,安巴里被扎卡維在2005年底派去巴基斯坦給「基地」組織的頭目解釋關於伊拉克分支疏遠聖戰派的謠言,他在途經伊朗時使用了假文件。(安巴里此行的細節罕見地承認了伊朗被用作該地區的過境走廊)
當安巴里返回時,他提出一項計劃,將伊拉克「基地」組織和其他當地勢力融合,在2006年1月建立聖戰者協商委員會。安巴里以他新的假名阿卜杜拉·拉希德·巴格達迪任委員會主席。
一年後,這個新「伊拉克化」的當地勢力更名為伊拉克「伊斯蘭國」,該組織對什葉派和美國人的攻擊呈指數級增長。
安巴里於2006年在巴格達被美軍逮捕,扎卡維兩月之後被殺害。毫無疑問,在那時他的影響力也就終止了。儘管安巴里一直被監禁到2012年3月,但他仍通過招募獄友和向他們灌輸極端主義思想來參與聖戰。在安巴里被釋放之後——明顯是伊拉克「伊斯蘭國」賄賂了伊拉克官員——阿布·貝克爾·巴格達迪召他去巴格達並指派他執行一項重要任務。
安巴里的新任務是調查該集團在敘利亞的分支機構(當時稱作「救國陣線」)是否仍忠於巴格達迪。他發現「救國陣線」的首領阿布·穆罕默德·朱拉尼是個「狡詐角色」和「兩面派」(此話來自ISIS發表的言論),所以安巴里和巴格達迪密謀反對他。
兩人和「救國陣線」的關鍵人物都建立了獨立聯繫,然後巴格達迪單方面宣布兩個分支合併。儘管合併持續時間不長,但許多「救國陣線」的領導人都去了巴格達迪的陣營。安巴里的任務還包括用假名阿布·蘇艾卜·伊拉奇和「基地」組織溝通來解決聖戰分子的內訌。然而調解的努力失敗,「基地」組織於2014年2月正式否認ISIS。
對於敘利亞叛軍來說,從2012年底到2014年夏天安巴里與ISIS會面和談判後,他就成為了ISIS的代言人。在接管摩蘇爾後,他把他全部的注意放在塑造該組織的意識形態上。
的確,他成為了首要的理論家,來訓練高級神職人員、指示成員起草宗教文本,並發布關於影響哈里發國的主要問題的宗教裁決令。
在他的監管下,一個約旦飛行員被宣判殉葬;和該組織有聯繫的雅茲迪人被屠殺或奴役;敘利亞和伊拉克的兩個部落被屠殺,以此警告反對ISIS佔領三分之一伊拉克和近乎半個敘利亞的造反行為。安巴里還在2013年將敘利亞的溫和叛亂分子稱為叛徒,並授權了一個反對他們的詳細裁決令。
「伊斯蘭國」2015年發布的一段視頻,其中顯示了利比亞東部伊斯蘭國的附屬機構Wilayat Barqa的成員對衣索比亞基督徒的處決。
之後,巴格達迪安排安巴里任組織的財務總管,該職位需要在敘利亞和伊拉克之間定期往返。2016年3月,在一次這樣的旅行中,安巴里在敘伊邊界的敘利亞城市沙達迪附近被殺害。傳記表明,美國士兵試圖在突襲中抓住他,但他用自殺帶引爆了自己。安巴里比扎卡維多活了10年,也超越了他的影響力。
也許學者們忽視了安巴里的貢獻,因為他如此難以捉摸。比如說,他有一堆假名。多年以來美國方面一直認為他至少是兩個不同的人。官員們只有兩張他的照片。
2005年,當他在摩蘇爾短暫被逮時,因他使用假文件,美國抓捕者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2006年他第二次被捕,他們認出他來,卻僅僅將他當作來自塔勒阿法爾的當地恐怖主義神職人員,而不是由「基地」組織主導的聖戰者協商委員會的首領。
扎卡維領導了一個聖戰組織,之後它演變為伊拉克「伊斯蘭國」——但要說ISIS是扎卡維的發明,那就把事情看得過於簡單了。密切關注扎卡維早期活動的專家們一致認為,那個約旦人在抵達伊拉克之前沒有明確的宗派願景,而他之前的想法並沒有跳脫出主流的聖戰主義世界觀。
CIA前分析員、即將出版的書籍《靶子:我在CIA追蹤ISIS首領的生活》作者納達·鮑科什告訴我,扎卡維是一位優秀的戰術家,但不是戰略思想家,並且他一直在響應周圍的環境。他身邊的人謀划了他想要實現的戰略。
一個伊拉克聖戰組織的歷史學家胡珊·阿爾施米曾就ISIS向伊拉克政府提建議。他從一開始就研究了其針對美國的叛亂活動。他指出三位直接塑造了扎卡維思想和行為方式的伊拉克理論家。
他們就宗教訓練而言和安巴里的經歷相似,並且都因極端思想和活動被當局通緝:阿布·阿卜杜拉赫曼·伊拉奇——扎卡維的前助手,目前人在獄中;尼達姆·安丁·里法埃——從1978年以來因薩拉菲運動數次被捕,目前人在獄中;教長阿卜杜拉·埃德薩曼——伊拉克備受推崇的薩拉菲思想理論家,從1991年以來一直被通緝。
該歷史學家說這三人提出過包括極端宗派主義和建立「伊斯蘭國」的一些觀點,最終不被「基地」組織接受,卻被ISIS接納。「這些神職人員受過法律、方法論以及基礎宗教經典的完整教育,」 阿爾施米說,「扎卡維僅僅是一個依據他們的方法工作的指揮官,這就是為何在他和伊拉克人融合之後,他的方式與邁格迪西和本·拉登不同。」
除了至少在扎卡維出現十年前就持有極端宗派主義觀念之外,安巴里還在伊拉克「基地」組織和之後的ISIS中都任高級組織角色,這讓他與這些神職人員不同。從組織建立直到他去世,他都是組織里工作最久和級別最高的神職人員。
安巴里在ISIS建立中發揮中心作用,使得這個組織不僅僅是一個狡詐的約旦人建立的聖戰團體。似乎扎卡維處於這樣一個狀況:他未來將領導的這個組織意識形態已現雛形。他受到現有環境和之前塑造了它的本土理論家的影響。
這樣的區分十分重要。如果在美國入侵之前和在扎卡維到來前,ISIS能至少自由發展十年的話,這將有助於解釋它如何崛起,以及如何主導了像伊拉克這樣一個人口構成複雜多樣的國家中。這個組織的根扎得比從前認為的更深。
來源|the Atlantic
作者|Hassan Hassan
編譯|向炳蔚
參考資料
Hassan Hassan, 「The True Origins of ISIS,」 the Atlantic, November 30, 2018, https://www.theatlantic.com/amp/article/577030/
※梵蒂岡教皇將於明年2月訪問阿聯酋,開啟宗教對話之旅
※土耳其副總統訪問蘇丹,承諾將擴大對蘇丹投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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