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月,鄉下過冬天很冷,但很快樂
天下
12-10
這幾天氣溫陡降,能穿的都穿上了,還要烤火,不然在家裡待不住。烤著火,我把思緒拉回到了童年、少年時代。
那時的冬天,下雪、結冰的日子比如今多了不是一點點,雪下得比如今大,真正的鵝毛大雪,落到地上能沒過大人的膝蓋小孩的腰;冰也結得比如今的厚,厚到小把戲們可以在塘里的冰上面玩耍,厚到一截樹棍子扔上去能溜得好遠好遠。
一層麻布一層風,十層麻布過一冬。飄雪的日子,小孩子就穿的里三層外三層,有的還用一根結實的草繩子攔腰一捆,讓衣服更貼肉。身上暖和了還要床上暖和,就在床上加稻草,稻草是干透了的,鋪上去鬆鬆軟軟,還有一股來自田野的清香。
家家戶戶夜裡「點亮」都只有煤油燈,自然是沒得電火烤,只能烤木柴火。木柴是些當不得正用的樹樁、樹篼子劈成的,一大塊一大塊,大了經燒。有些歪七裂八的樹篼子鋸不好鋸、劈不好劈,就整個放在火里燒。燒著燒著嗤地一響,火星子亂竄,竄到頭髮上燒得一股焦臭味,竄到衣服上燙出一個印子。
樹篼子燒不出好高的火焰,煙霧騰騰的時候多。那煙像長的有眼睛,有時候圍一圈人烤火,它就只熏其中的一個。那人挪到東邊,煙飄到東邊;那人躲到西邊,煙飄到西邊,追著趕,熏得那人眼淚巴沙,一邊用手在眼面前拂來拂去,一邊嘴巴里不停念叨「么子鬼么子鬼?那人起身離開,煙就直著朝天。有人冒出一句「煙熏有錢人!」大夥嘻嘻哈哈一樂。
圍成一圈烤火,有人拿火鉗夾住燒得通紅的木材往自己身邊挪,有一下沒一下地挪,移得不顯山露水,還是被人看出來,有人就半開玩笑半當真:你這是叫花子擇(烤)火,只往自己胯里扒!被「指責」的人嘿嘿一笑。
木柴火里好烤吃的,烤芋頭、烤紅薯……首選烤糍粑,離明火遠遠地烤,翻著邊烤,烤得發軟,烤得蓬鬆,烤得焦黃,烤得糯米的清香四溢。「奢侈」的會從雞窩裡摸來一隻蛋,用浸濕了的稻草紙裹好,埋進熱灰里。烤熟的蛋可真香,有剝不掉的殼就不剝,一起嚼了吞進肚裡。
許多人家在堂屋裡挖了燒煤的地爐子,築地爐子的泥巴里拌進了豬毛防止開裂。地爐子適合烤腳,為了把火引上身,烤火的人會在爐子上方托起一床舊棉絮。地爐子用於烤火,更多的時候是用來燒水煮豬潲。那時候還沒有藕煤一說,燒的是煤球,燒乾煤球還好,燒濕煤球就煤氣嗆人,好在鄉下的茅屋子或者瓦屋透氣性好,不存在煤氣中毒一說。
大人們一邊烤火一邊抽煙。銅製的水煙袋抽起來咕嘟咕嘟作水響,輪流著抽,轉著圈抽,像如今的擊鼓傳花遊戲。接過煙袋的人也不嫌邋遢,講究的會用手巴掌抹一下人家含過了的地方。
也有人抽不慣水煙袋,怕用力過猛把「煙屎水」抽到口裡,就摸出隨身攜帶的煙絲,把小孩用過的作業本裁了當捲煙紙,謂之「卷喇叭筒」。用手指頭摁在腿上裁,一邊裁一邊念念有詞:讀書讀得高,裁紙不用刀。
「烘籃」是家家戶戶都有的。外面是篾制的,裡面包裹一瓦缽子,可以提著走。棉花殼、和穀子殼適合放在裡面燒。沒有明火又不容易熄,手捂上去有熱氣又絕不會燙手,婦女小孩把它當暖手的寶貝。我的外婆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不光用其暖手,還將其放進被窩裡暖腳,一次不小心把棉被引燃了,因搶救不及時,所住的茅屋子被燒了個精光,好在人沒事。
那時的鄉下,雨靴還是有,不過都是淺口的,深筒雨靴極少見到,水多一點,雪深一點的地方都要跳過去或繞道走,不然會弄濕襪子或褲腳。下雪天上學,有的小夥伴會踩著高蹺、穿著木屐。在雪地里穿木屐走有技巧,走上一小段路要在硬地方或樹榦上跺幾下,把木屐底上積的雪跺掉,不然會越積越厚,崴到腳。把木屐脫在教室門口,穿著焦乾的布鞋比穿著濕濕潤潤的套鞋要暖和些。
踩高蹺上學的一路都在比賽,比誰邁的步子大,比誰走得快,比著比著還會你推我搡,看誰把誰拉下馬,一路歡歌笑語,到學校一看,穿布鞋的穿套鞋的都會一腳澆濕的。
坐著聽課最冷的是腳,腳趾頭冷得像是失去了知覺。下課就熱鬧了,會玩一種叫「擠油渣子」的遊戲。一群人背靠牆壁挨緊挨緊站成一排,另一人助跑後用肩膀猛撞排在最前面的那個,撞得隊伍東倒西歪。站隊尾的那個人如果存心搞惡作劇,會在人用力撞擊的一瞬間抽身,一群人就會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倒下,被壓在底下的喊著哎喲哎喲,在上邊壓著的好享受。有時,老師不光看熱鬧,還一起玩,大夥興緻就更高。嘻嘻哈哈幾個回合下來,身上就發熱了,腳趾頭也不麻木了。如今,城裡的孩子們玩這遊戲老師不讓,家長不讓,擔心出意外。
散學了,尤其到了夜裡,小孩子不會安安靜靜待在屋裡烤火,會大呼小叫地邀伴捉謎藏。地點從來不變,在生產隊的隊屋或牛欄屋裡。為牛過冬準備的干稻草垛是藏身的絕佳地方,易躲難找,大冬天也會玩出汗來。
誰家殺年豬,大人會過去買點肉,小孩會跑去看熱鬧。一個橢圓形的大澡盆是專門用來燙豬毛的,在不妨礙屠夫幹活的情況下,大人小孩喜歡把雙手伸進盆里浸泡,還撈一把豬毛在手背上搓揉,一是取暖,二是防止手皸裂和生凍瘡。
小孩盼過年,大人望插田。過年邊上,大人們一門心思烤火的時候並不多,他們要備年貨,要忙這忙那,比如要去挖藕。
乾枯了的蓮湖裡野藕多,想挖就挖,沒人管你。屋裡水缸都結冰的日子,大人們打起赤腳、把褲腳挽到大腿上,踩著冰渣子下到湖裡,選准地方拿起鐵鍬破冰掀泥,開始是哆哆嗦嗦一身篩糠,慢慢身體發熱,到後來額頭冒出細汗珠子,穿一件單衣還嫌多,寒冷就這樣被忘我的勞動趕跑了。
……
滴水成冰的日子裡,條件好的人家會給老人或小孩用上熱水袋,日子緊巴的人家會弄來玻璃瓶子灌點熱水塞進被窩裡,瓶子破裂是常有的事。那時的瓶子也只有煤油瓶醬油瓶之類,裝水不多,容易冷。如今就不同了,醫院裡打點滴的病人起堆,鹽水瓶子要好多有好多。
電燈電話,樓上樓下,曾是那時人們憧憬的美好生活。農村人也憧憬,最憧憬的是電燈,開關拉線一扯,亮了;再一扯,黑了,幾多省事幾多方便。就不曾想像過,也根本想像不出日後還會有電熱毯、電烤爐、浴霸、空調、地暖這些個玩意兒。
如今的鄉下老家,禦寒取暖雖還以燒木材燒煤為主,可空調、浴霸,這些電器也有不少人家在用了。
在空調都普及了的今天,我還念念不忘當年燒樹蔸子取暖,被煙熏火燎的那份樂趣,我是不是有點身在福中不知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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