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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光潛:怎樣把悲劇從生命中剔除

1. 談美:生命里最美好的時刻,常常是你把現實的東西忘掉的時刻。

學生曾經來到朱光潛家中,想要打掃庭院里的層層落葉,他卻攔住了「我好不容易才積到這麼厚,可以聽到雨聲」。

「我等了好久才存了這麼多層落葉,晚上在書房看書,可以聽見雨落下來,風捲起的聲音。這個記憶,比讀許多秋天意境的詩更為生動、深刻。」

2. 談悲劇:經歷過不美的歲月,始終溫和地坐在黑暗裡,為自己置一個聆聽的位置。

齊邦媛在《巨流河》里寫道:一九四五年,戰爭未完。當時的艱困,朱光潛上課時「一字不提」,只是有天講到華茲華斯的《瑪格麗特的悲苦》,寫到一個女人,兒子七年沒有音訊,竟然語帶哽咽,稍停頓又念下去,念到最後兩句,「If any chance to heave a sigh, They pity me, and not my grief.",他取下眼鏡,眼淚流下雙頰,突然把書闔上,快步走出教室,留下滿室愕然,無人開口說話。

八十多歲的齊邦媛,一生流離,去國離鄉,卻一直記得這個瞬間,「即使是最絕望的詩中也似有強韌的生命力……人生沒有絕路。」

3. 談人生:人應該順著自然所給的本性生活,像草木蟲魚一樣。

我有兩種看待人生的方法。在第一種方法里,我把我自己擺在前台,和世界一切人和物在一塊玩把戲;在第二種方法里,我把我自己擺在後台,袖手看旁人在那兒裝腔作勢。

站在前台時,我把我自己看得和旁人一樣,不但和旁人一樣,並且和鳥獸蟲魚諸物也都一樣。站在後台時,我把人和物也一律看待,我看戰爭也和我看鬥雞一樣,我看戀愛也和我看雄蜻蜓追雌蜻蜓一樣。因此,是非善惡對我都無意義,我只覺得對著這些紛紜擾攘的人和物,好比看圖畫,好比看小說,件件都很有趣味。

4. 談自己:凡是不能持冷靜的客觀的態度的人,毛病都在把「我」看得太大。

應該感謝文藝的地方很多,尤其他教我學會一種觀世法。凡是不能持冷靜的客觀的態度的人,毛病都在把「我」看得太大。他們從「我」這一副著色的望遠鏡里看世界,一切事物於是都失去它們的本來面目。

所謂冷靜的客觀的態度就是丟開這副望遠鏡,讓「我」跳到圈子以外,不當作世界裡有「我」而去看世界,還是把「我」與類似「我」的一切東西同樣看待。冷靜的人才能靜觀,才能發現「萬物皆自得」。

5. 談生命:慢慢走,欣賞啊!

阿爾卑斯山谷中有一條大汽車路,兩旁景物極美,路上插著一個標語牌勸告遊人說:「慢慢走,欣賞啊!」許多人在這車如流水馬如龍的世界過活,恰如在阿爾卑斯山谷中乘汽車兜風,匆匆忙忙地急馳而過,無暇一回首流連風景,於是這豐富華麗的世界便成為一個了無生趣的囚牢。這是一件多麼可惋惜的事啊!人生本來就是一種較廣義的藝術。每個人的生命史就是他自己的作品。人生苦短,可有什麼人或事,讓你願意為之停下腳步,靜靜欣賞。

6. 談座右銘:此身、此時、此地

真正的美極為柔弱,卻不可征服。他終生恪守自己的座右銘「此身、此時、此地」,此身,是說凡此身應該做而且能夠做的事,決不推諉給別人。此時,是指凡此時應該做而且能夠做的事,決不推延到將來。此地,是說凡此地應該做而且能夠做的事,決不等待想像中更好的境地。他臨逝前,有學生去看他,他寫下「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本文選自朱光潛《厚積落葉聽雨聲》

朱光潛(1897-1986)著名美學家、文藝理論家、教育家、翻譯家。

朱光潛是中國美學界的權威,他以自己深湛的研究溝通了西方美學和中國傳統美學,是我國現當代最負盛名並贏得崇高國際聲譽的美學大師,為中國美學的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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