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蘇軾到趙佶,宋代美學為何一千年還能不過時
古人覺得,上古時期的夏、商、周三代,那是美好社會;而現在的人最羨慕唐宋。從考古發掘的角度來講,古人所謂的三代之治,其實遠沒有那麼美好,完全不是他們想像的天下大治、文化燦爛的「聖明時代」,相反,還伴隨著各種野蠻及慘無人道的屠殺。但是,即便站在今天的角度,唐宋時期的文明依舊值得中國人驕傲嚮往,尤其是宋人美學,站在當時世界的最前沿,影響中國一千年。而且在當下,也仍然沒有過時。
1,非主流的枯木怪石
蘇軾 《木石圖》
說起宋代的文人思潮與美學,我們怎麼也繞不開一個人,此人不僅在宋代,即便放在整個中國文化史,也是相當重要的一環。他就是蘇軾。沒辦法,他太有才了,普通人一輩子能在一個領域干出點成績已經算是頂牛逼了;但是他,輕輕鬆鬆玩轉數理化。這樣的通才,一千年也出不了幾個。
在藝術史上,蘇軾是鼎鼎有名的宋四家之首。今天咱們還能看到他名下不少書法作品,但是說到他畫的畫,那可真是寥寥無幾了。沒別的,因為站在當時的主流角度來講,蘇軾其實不太會畫畫。宋畫是中國畫史上的巔峰,那時的繪畫,無論山水、人物還是花鳥,都充滿了非常濃厚的生活氣息與審美趣味,寫實又不失靈動。但咱們的蘇大學士,畫畫的時候幾乎不講這個。
與他同時代的米芾,在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年),蘇軾剛剛被貶到黃州這一年,堅持要從湖南去看這位落難高官。當米芾第一次見到蘇軾,就大開眼界,當他好奇地問蘇軾畫竹之法時,看到他畫竹「皆自頂至地,先竿後節」的獨特畫法。說起來米芾在當時也是著名的朋克藝術家,行事怪異,有「米癲」的稱號,但是第一次看到蘇軾這樣更加硬核的,一下子佩服得五體投地。
後來,米芾在《畫史》里,這樣記錄他和蘇軾的初見:吾自湖南從事過黃州,初見公(蘇軾)酒酣曰:『君貼此紙壁上』。觀音紙也,即起作兩竹枝、一枯樹、一怪石見與。」米芾問蘇軾:「何不逐節分?」蘇軾答:「竹生時何嘗逐節生?」
除了畫竹子,枯木怪石是蘇軾另一個心水的題材,相關記錄不止一次在宋人筆記中出現。
與蘇軾幾乎同時代的北宋何薳在其筆記《春渚紀聞》中寫到:「東坡先生每為人乞書,酒酣筆倦,多作枯木拳石以塞人意」
活躍在兩宋之交的畫家鄧椿,在其著作《畫繼·軒冕才賢》中開篇即寫蘇軾之枯木怪石,「(蘇軾)高名大節,照映今古。據德依仁之餘,游心茲藝。所作枯木,枝幹虯屈無端倪。石皴亦奇怪,如其胸中盤郁也。」
再有十幾天即將亮相佳士得秋拍的蘇軾《木石圖》便是歸在蘇軾名下最為人所熟知的代表作了。
蘇軾 《木石圖》
蘇軾 《木石圖》 畫心
蘇軾 《木石圖》 米芾題詩
這幅畫最早出現在著名鑒定家張珩先生的《木雁齋書畫鑒賞筆記·繪畫》中,張先生對這幅畫的判斷,與歷史記錄中對蘇畫的評價差不多,那就是有筆墨趣味,而失之法度。當時,張先生準備花九千金買下這幅畫,但被另一個大款阿部房次郎以一萬金奪愛。自此以後,這幅畫的下落及流傳便成了一個迷。多少年來人們只能看到它最初製作的黑白版圖錄。直到今年,被日本神秘藏家送拍而重見天日。真是傳奇!
本月26號,不知道這幅畫能否創下中國藝術品的拍賣紀錄,我們拭目以待!
2,雨過天青雲破處
關於汝瓷的來源有一個不靠譜的美好傳說,據說宋徽宗曾做過一個夢,夢到大雨過後,遠處天空雲破處,有一抹神秘的天青色,格外令人著迷。醒來之後,他便寫下一句詩:「雨過天青雲破處」,拿給工匠參考,讓他們燒制出這種顏色。一時間,不知難倒了多少工匠,最後汝州的工匠技高一籌,燒出了令宋徽宗滿意的天青色。而天青色釉也就成為汝窯瓷器的典型特徵。
北宋 汝窯天青釉茶盞
來源:
日本久留米古美術草場(創立於 1905 年),入藏於 1941 年以前
九州大學及廣島大學法國文學學者佐藤弓葛(1917-1996)舊藏,
1950 年代初購於久留米古美術草場
日本私人珍藏
據記載,宋代朝廷最初是御用定窯,後來才改用汝窯,這和宋徽宗本人的偏愛分不開。
趙佶本身是一個藝術家,又是一個道教信徒。道教以清淡為美,最不愛雕飾,所謂『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青色本身比較符合道家的審美觀。而青瓷里,越瓷介於青綠之間,耀州瓷是橄欖色,只有汝瓷,介於藍綠之間,是一種淡淡的天青色,冷暖適中,內斂,不張揚,在視覺上使人感到非常舒服,體現了傳統文人的審美。巧合的是,瑞鶴圖中的主要色調也是類似的色系。
瑞鶴圖實拍,photo by 馮晟禕
那麼,這獨一無二的天青釉是怎麼燒造出來的?南宋人周輝在《清波雜誌》中就說:「汝窯宮中禁燒,內有瑪瑙為釉。唯供御揀退,方許出賣,近尤難得」。
瑪瑙的主要成份為二氧化硅,且以鐵呈色,而這兩種成份均見於汝釉,所以釉中有瑪瑙的說法有一定的道理。這樣看來,汝州的工匠能把這般顏色燒造出來不是巧合,因為汝州在宋代便是瑪瑙石的產地,在如今考古勘定的汝窯窯址寶豐清涼寺不遠處,就有一個瑪瑙石礦。
汝瓷隨著宋徽宗的喜愛而登峰造極,卻也伴著宋朝的衰敗而銷聲匿跡。專家們推斷,最遲至1127年「靖康之變」,北宋都城淪陷,徽宗、欽宗以及皇室3000餘人被金國俘虜,專供宮廷的汝窯就再也沒有燒制過。大部分史學家都認為汝瓷不過興盛了20年。而汝窯本身更有『十窯九不成』之說,成器很少。所以到了南宋初,汝瓷就已經是珍品了。
一千年後,傳世汝官窯完整器現如今不足百件,最集中的地方也不過幾處:北京故宮博物院20件,台北故宮博物院21件,英國達維德爵士基金會12件,上海博物館9件。
而這件首次曝光的汝窯茶盞,是日本已知第三例傳世北宋汝瓷,也是唯一的盞形器物。此器的口沿曾有破損,後用金粉修補,但修復時僅用原片,並未添加外物。
此物代代相傳,原來保存完好,破損之後,當時的物主用傳統的「金繼」法 ( 描漆敷金 ) 黏補修復。原來的殘片用漆黏合,為求美觀,再沿接縫敷以金粉。傳統而言,此法多用於修補茶具,所用金漆華彩熠然,格外美觀。在大坂展出時,據圖錄所示,其盞沿已崩成六片,並用金繼法修復如新。
「金繼」法修復痕迹
江湖上憑空出現的高手,其經歷及來歷往往因為過於神秘而引起種種傳說。這件汝窯的流傳經過同樣如此。我們只能通過它的上一任藏家佐藤弓葛的舊友工藤吉郎先生的轉述才了解到其中的一鱗半爪。
當初這二位是在一家古董店裡意外相識,據工藤說,大概在1954 年前後,佐藤在久留米古美術草場購入此盞。但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佐藤又將它歸還給古美術草場。工藤幾次三番地勸說佐藤,他才再次購入原器,當時盞沿已用金漆修補過。自此直到晚年,佐藤一直對青瓷盞珍若拱璧,即使要為留學法國雷恩大學籌措學費,亦不願割捨出讓。旅法歸國後,佐藤在廣島大學任法文教授。於1996年去世。
物是主人人是客,如今,這件茶盞又開始挑選下一位客人了。
北宋 汝窯天青釉茶盞
北宋 汝窯天青釉茶盞
3,茶文化
中國是盛產名茶的國家,茶文化源遠流長,但是說起「茶道」二字,卻會覺得那是日本的文化。其實,日本的茶道正是來源於中國。在宋代,中國有著完整而獨特的茶道文化,只不過隨著朝代的更迭,茶道在中國日漸衰微。而在南宋晚期,茶道傳至日本後,在異國他鄉得以保留。至今,日本茶道中還保留著中國宋代的飲茶方式。茶道起初在禪院流行,之後推及公家和武家階層,村田珠光為茶注入禪的精神,排除一切豪華陳設,承襲了中國宋代圜悟克勤禪師「茶禪一味」的思想,成為了日本茶道的鼻祖。
下面這件龍泉粉青釉紙槌瓶則充份體現了宋代幽微素雅的審美意趣。八百多年來,這一類佳妙瓷瓶,茶人視之為茶道擺設的上上之選,而這一現象在日本尤為普遍。
南宋 龍泉粉青釉紙槌瓶
來源
德島藩蜂須賀家族珍藏
小室信夫(1839-1898)珍藏
富永冬樹珍藏(其妹夫為益田孝)
益田孝男爵(1848-1938)(別號鈍翁)珍藏
倫敦蘇富比,2006 年 11 月 8 日,拍品 54 號
此瓶的釉料肥腴失透、溫潤如玉,薈萃了龍泉青釉最為人稱許的特質。此外,其天青釉清淡柔和。色澤、質感佳妙如斯者,其原料、配製、上釉和窯燒皆須拿揑得恰到好處,故上乘之作寥寥無幾。這種釉料美不勝收,在日本通稱為「砧青磁」,泛指與之相近的極品青釉紙槌瓶,此類器物於南宋(公元1127 至1279 年)和元代(公元1279 至1368 年)輸入日本。由德島藩蜂須賀家族珍藏。
蜂須賀氏為名門望族,在十六世紀下半葉聲名鵲起,成為江戶時代權重一時、長盛不衰的封建氏族之一。蜂須賀氏貴為阿波國(今四國德島縣)大名,最著名的當屬蜂須賀正勝了。傳說當豐臣秀吉還是浪人的時候曾與正勝狹路相逢,正勝與隨從途經愛知縣東部三河的矢作橋,浪人日吉丸(即日後的豐臣秀吉)當時在橋上呼呼大睡,正勝被後者的頭絆倒,不以為意的他繼續前行。但被吵醒的日吉丸憤然而起,一把抓住正勝的長矛。正勝對這位年輕人的勇氣心生敬意,忙為失敬之舉道歉,並收之為麾下武士。
這個傳說雖不足為據,但可見日後蜂須賀氏族之掘起,確與豐臣秀吉大有關係。蜂須賀正勝及其子家政(1558 至1639 年)均為豐臣秀吉效力,在多場戰役中軍功彪炳。豐臣秀吉在統一日本列島的最後階段,將阿波國賜予蜂須賀家政,以犒賞後者於1585年攻佔四國有功。德川幕府於1603 年掌權,但無損阿波國蜂須賀氏的統治地位。江戶時代終結之際,蜂須賀氏族業已統治阿波國約 268 年。
蜂須賀正勝與豐臣秀吉都熱衷於茶道,豐臣秀吉借用茶道的力量,在1585年,讓自己的御用茶道師千利休住持宮廷茶會,以天下最名貴的茶器為天皇點茶,確立了自己天下人的地位。而蜂須賀正勝則與千利休來往密切,千利休曾受家政所託購入一把茶壺,並在信中拜託富商親戚渡邊立安將之交給家政。多名千利休的弟子均獲家政羅致門下,這與他們的政治眼光和茶道造詣不無關係。有這樣頂級的財力及眼光,能蒐集如此典雅的茶具當然也不在話下。
4,一幅掛軸的殘破美學
除了茶器,茶掛也在茶道活動中不可或缺。日本茶道大師千利休的弟子記錄千利休的言行錄的秘傳書《南方錄》第十九章中指出:諸般茶道具中,當以掛物為首要,是主客同修以窮諸茶道究竟、通達要妙的指歸。
而掛物之中又以墨跡為第一,無關乎筆跡之工拙,卻是古德先哲手澤遺範,其文辭既好,義理閎深,正可悉心體悟,至若名掛物尤應考慮壁龕的造作。
下面這件臨宇山人舊藏的南宋張即之風格的書法作為茶掛簡直再合適不過了。
臨宇山人收藏書畫精品
宋 無款(傳張即之) 書法 水墨紙本 立軸
釋文:一笑待歸來梅子黃時調羹又。
張即之是整個宋代最後一位書法巨擘,他書宗唐人,結體嚴謹,筆法險勁,對當時書壇影響很大。以擅寫大字行楷榜書而著稱,其流傳至今的作品中就有許多屬於高頭大卷。古人常常講,大字難妙,而張即之能將唐人寫經筆法融入榜書之中,實在功夫了得。當然,這又與他本人篤信佛教有很大關係。
此卷每行三字,字字大如碗口。讀起來雖不甚順暢,應該是取自巨幅,原件的天地部份破損了,留下其中原好無損的十二個大字。至於原件是自然還是人為毀壞那就不可考了。不過,日本人確實喜歡按照自己的意願來將完整的書畫作品裁割重新裝裱。
巧合的是,留下來的這幾個字還頗有些禪意,令人一笑。
5,從天之藍到海之藍
鈞瓷的釉色奇幻,是宋金元三代最引人入勝的古陶瓷之一。大部份的鈞瓷外表光素,以厚潤乳濁而深淺不一的藍釉為特色。鈞釉為石灰礆釉,如其他青釉一樣,部份藍色由少量氧化鐵在還原氣氛中燒成,這卻並非造就鈞釉美感的主要因素,而是歸因於釉內若干現象。鈞釉的主要藍色為光線折射引起,最重要一點是「二液分相法」,即含高硅的鈞釉中浮懸著微細的玻璃質粒子。
元 / 明初 鈞窯「四」字仰鍾式花盆
來源:
香港蘇富比,1975 年 11 月 17 日,拍品 5 號
此花盆屬於鈞瓷中一類底部刻或印有數字的盆景器,俗稱數字鈞瓷。其數量稀少,多為清宮舊藏,為鈞瓷中最為珍貴的一類。數字鈞瓷的底部數字從一至十,分析博物館藏品及禹縣鈞台窯址發掘可發現這些數字應與器物大小成反比關係,「十」為最小,「一」為最大。明、清宮廷繪畫中時常見有數字鈞瓷的身影,其受重視的程度,可見一斑。
這件器物繼承了宋以來素雅為尚的審美傳統,如果說前面的汝窯是天之藍的極致的話,那麼鈞窯就是海之藍了。比如你久久凝視釉面的話,真有一種這藍釉之下封印著萬頃波濤的既視感。
現在看來,宋代美學之所以能夠多樣化發展,並達到古代美學又一次頂峰,很大程度也歸因於宋代社會生活中所普遍形成的休閑享樂的文化氛圍。宋代藝術的生活化以及生活的藝術化現象,成為宋代美學的突出特徵,同時也將中國古代的休閑審美文化推向了高潮。兩宋文化藝術在臻於精緻、典雅的同時,更為平民層所喜聞樂見的俗文化也隨之興起,並達到相當繁榮的程度,呈現出由漢唐氣象向宋元境界的轉化。
總體來看,宋代美學一改唐代美學頂天立地式的自我張揚與境界拓取,從自然、社會的外在形象的開掘寫照轉而進入一種生活理趣與生命情趣的內在體驗品味。在宋人的藝術表現領域,日常生活的題材以及對個體生命意趣的表現越來越明顯,藝術藉助閑情進入了生活,人生通過藝術而得到了雅緻化,宋代美學由此呈現出了不同於往代的休閑特徵。它從根本上改變了從來的以貴族為中心的社會,而帶來了較強的近代傾向。可以看出,近代人文精神與旨趣,已經在宋代呈現乃至蔚然成風。這應該是宋代美學影響綿延至今的內在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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