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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康永:如果墓碑上寫一行字,我不要被介紹成「這是一個講情商的人」|訪談錄

蔡康永:如果墓碑上寫一行字,我不要被介紹成「這是一個講情商的人」|訪談錄

2010 年,蔡康永出版了他的第一本實用書《蔡康永的說話之道》,嘗試教人「說話」。 4 年後,他又出版了續集《蔡康永的說話之道2》。兩本書銷量加起來近 400 萬冊,年過半百的他變成了小時候厭惡的寫實用書的暢銷書作家。

相比小時候,他現在覺得,寫書是「探測自己」的過程。如果寫出來的書,剛好也能夠令看到的人,拿去各自探測自己,這書就寫得值得。所以實用書也有其存在必要,至少能夠幫別人解決一點問題。對他來說,做節目亦如此。

他也從《蔡康永的說話之道》開始,不再想顯示「我」的存在,希望站在別人的立場寫作。此前,他曾出版過 8 本書,包括《痛快日記》《LA流浪記》《那些男孩教我的事》等。這些書大多帶有鮮明的個人印記,關於他的成長、求學、社交、想法等。

喜歡蔡康永文字的人,大多認為他的書撫慰人心,可以幫助解決一些人生問題;不喜歡的人則覺得膚淺,是心靈雞湯,並不能真正解決問題。他自己也對此有過回應:「我覺得我的微博不是『心靈雞湯』,我寫的東西也不全是樂觀的,也有憂傷和迷惑。我從來不會寫那些『不要恨別人』、『有付出就有收穫』之類自己根本不相信的東西,我寫的都是我相信的。」

相比作家,蔡康永更為公眾熟知的身份是主持人。他獲得過金鐘獎(台灣電視最高獎)的最佳綜藝節目主持人獎,也曾 7 度擔任金馬獎(台灣電影最高獎)頒獎典禮主持人。他最為出名的節目是台灣電視綜藝《康熙來了》和大陸網路綜藝《奇葩說》。其中,尤以他和小 S (徐熙娣)搭檔主持 12 年的《康熙來了》在華人世界影響甚廣,粉絲眾多。

但在 2004 年開始主持娛樂節目《康熙來了》之前,蔡康永其實是個文化節目主持人,比如他主持過名人訪談節目《真情指數》和讀書節目《今天不讀書》等。

蔡康永的好友、媒體人陳文茜曾說:「我覺得康永有一種能力,第一個是體諒別人,第二是自我很小,第三就是,雖然你學英國文學、學電影,可是在必要時,你可以懂得、也願意蹲下來去做《康熙來了》。」

但是,他不同意陳文茜說自己是蹲下來做《康熙來了》的看法,回應她稱:「《論語》里,孔子去跟農夫跟園丁聊天,說如果講到種田的技術,吾不如老農,講到種花的技術,吾不如老圃。孔子還講,不以言舉人,不以言廢人。你不要因為這個人講了一句話就推崇他的人格,也不要因為這個人是混蛋就不信他講的話。我是一個很喜歡跟非學院的人講話的人。我不覺得你一定要跟別人學到什麼,你光是見識到什麼就夠好玩了。」

蔡康永:如果墓碑上寫一行字,我不要被介紹成「這是一個講情商的人」|訪談錄

關於蔡康永的主持風格,一些人覺得他溫文爾雅、聰明機智,也有人認為他格格不入、意興闌珊。其實這兩面都存在,很大程度上也和他的人生經歷相關。

蔡康永出生世家,家境優渥。他的祖父經營上海自來水公司;父親蔡天鐸是知名律師, 1949 年前曾是中國最大輪船公司——上海中聯輪船公司的老闆。 1949 年沉沒的豪華客輪「太平輪」正屬於該公司。

蔡康永在接受陳文茜的採訪時,曾回憶過家庭對他的重要影響:「一個老派的上海家庭,來到台灣之後,從小生活的氣氛,讓我覺得好像在過二手人生,使我對很多事情都提不起興趣。小時候,爸爸只要在家裡請客,桌上如果端上來一條黃魚,爸爸吃了一口,就會說這比在上海吃到的黃魚差了大概三倍。如果去看京劇,白蛇可能從兩張桌子上面翻下來都非常成功,我們鼓掌叫好,我爸就會嘆一口氣說,上海的白蛇都可以從三張桌子上面翻下來的。有一次,我爸帶我去吃冰淇淋,遇到一個駝背的老太太,爸爸跟她打了招呼。等老太太離開後,爸爸跟我說,那是當年青島第一美人。我說她已經是像蝦米一樣的人,竟是當年青島第一美人,這讓我非常受不了。」

據《南方周末》報道,上海人蔡天鐸好客,從小就訓練蔡康永的待客之道。家裡請客吃飯時,蔡康永的父親會一直注意有沒有客人受到冷落。後來蔡康永做主持,也將來到「康熙」的人視作客人:「在電視上自己好像開 PARTY 一樣玩得很高興,很多時候就是因為我很在乎客人快不快樂。」

但是,和許多富家子弟類似,蔡康永從小非常叛逆,希望掙脫家庭所給予的那個既定世界。 2012 年,他在接受《GQ》大陸版採訪時,也稱自己「最顯著的個人風格或者說個人標誌」是「叛逆」。「叛逆,是我重要的活力來源。我一想到要做個馴順的人,就感到沉悶。我喜歡所有新鮮的事情,一成不變會令我感到沉悶。」他對《GQ》說。

比如蔡康永在讀高中時,同學介紹他讀了殷海光和哈耶克的著作。當時,他知道了「二二八事件」,還發現台灣原來也有窮人、勞工,感到震驚、刺激和羞恥。他在校刊上隨後刊登有關「二二八事件」真相和《共產黨宣言》的文章,也參加一些激進活動,被學校多次處分。但也許是看在他父親的面子上,學校才沒有直接開除他。

所以,你也不難理解他在 1990 年從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電影電視研究所碩士畢業後,為什麼從事過各種各樣的工作——包括大學老師、專欄作家、電影編劇和導演、電影節評審、廣播電台創意總監、《GQ》台灣版創刊總編、服裝和女鞋設計師、收藏家、主持人、做過行為藝術和裝置藝術作品,等等。而且,他常稱自己沒什麼使命感或者責任感,不喜歡講道理,影響別人,是個好逸惡勞的人。陳文茜本來想對他的人生做一點結論,但最後沒有說出口,他猜測是「隨遇而安」。

蔡康永:如果墓碑上寫一行字,我不要被介紹成「這是一個講情商的人」|訪談錄

2016 年《康熙來了》的正式停播被很多人認為是台灣綜藝衰落的標誌,但早在《康熙來了》停播前,大陸娛樂業已逐漸崛起,港台娛樂業則慢慢衰落。中間原因比較複雜,包括大陸的資本、市場、人才優勢,港台創意乏力,廣告投放限制差異,媒介形式變化等,比如許多人愛提的一個因素是節目製作費用的巨大差別——《我是歌手》《中國好聲音》等節目一集預算在 1000 萬人民幣,但《康熙來了》每集預算(除蔡康永、小S酬勞)只有約 10 萬人民幣,而這也已經是台灣製作預算最高的談話類節目。

所以,蔡康永從 2014 年開始,就主要轉向大陸發展,尋求新變化,包括參與《奇葩說》《真相吧!花花萬物》《男子甜點俱樂部》等網路綜藝節目的錄製、上映了自己的第一部電影《「吃吃」的愛》等。

但除了《奇葩說》,其他項目都表現不佳,比如《真相吧!花花萬物》(2018)《男子甜點俱樂部》(2017)《「吃吃」的愛》(2017)在豆瓣網的評分分別是 4.2 分、 5.6 分、 5.3 分;《「吃吃」的愛》預算達 2.5 億新台幣(約5600萬人民幣),但實際票房只有 1.85 億新台幣(約4100萬人民幣),票房和口碑均失利。

和《康熙來了》不同,很多老觀眾覺得在《奇葩說》中看到了另一個蔡康永。因為在《康熙來了》,蔡康永所扮演的角色是訪問者,需要的是提問和傾聽,不太需要表露自我,但在《奇葩說》,他必須表達自我,還得說服別人,運用自己的影響力。比如在 2015 年的《奇葩說》,蔡康永少見地在節目中聊到自己「出櫃」的話題,泣不成聲,讓很多觀眾感動,覺得其溫柔且有力量。

「演藝圈只要有人想出櫃了,會先來問我。出於理性考慮,我通常會攔住他們。因為他們沒有經歷過我經歷的事情,所以我沒有把握當他們遇到那些困難的時候,能像我一樣挺得住。但站在孤單的立場,我又很希望很多人陪我。越多的人出櫃,那『柜子』就越不容易存在。我唯一能夠做到的事,就是向爸爸媽媽證明我們不是妖怪,我們可以很好地活在世界上。」他說。

蔡康永:如果墓碑上寫一行字,我不要被介紹成「這是一個講情商的人」|訪談錄

雖常說自己沒有使命感或責任感,但被看作娛樂圈中的讀書人的蔡康永現在還是適時地在節目和書中傳達自己的價值觀,會推薦自己喜歡的書。讀書和寫作也是他一直喜歡的兩件事。同時,他保持著和娛樂的距離和反思,希望人們可以多看好電影,多讀好書,學會獨處。

2018 年 11 月,蔡康永出版了他的第 3 本實用書《蔡康永的情商課》。「探尋情商的過程,就是探尋自己的過程。獨處的能力,是使我們與別人不一樣的關鍵能力。為什麼一本好書、一部好電影,常被稱讚『啟迪人心』?因為當我們心靈貧乏,沒辦法自行產生能量時,藏在書里、電影里那顆豐富的心靈,會不斷催化我們,對生命誕生想像。」他在新書中寫道。

相比做的各種事情,蔡康永稱,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是寫作,而且是寫好看的長篇小說,其中一個計劃還是長篇奇幻小說,想創造一個和真實世界密切相關的奇幻世界。但這個長篇奇幻小說他已經寫了 12 年,開了 5 次頭,仍沒寫完。

「如果墓碑上要寫一行字,我就不需要被介紹成:這是一個講情商的人。我寧願他說這個人是創造了一個奇幻世界的人。你所說的軟弱是對的,我要怎麼置這些於不顧,然後去寫那個小說,還是兩個都要寫嗎?我認為人很難兩者兼顧啊!所以說不定下次你訪問我的時候,我就第 8 次開始寫我的奇幻小說。」 56 歲的蔡康永對《好奇心日報(www.qdaily.com)》說。

蔡康永:如果墓碑上寫一行字,我不要被介紹成「這是一個講情商的人」|訪談錄

Q=Qdaily

蔡=蔡康永

Q:《情商課》是你的第三本實用書。你怎麼看待它與前兩本的聯繫和區別?你的想法是不是有變化?因為我看你在 2012 年接受採訪時說,雖然《說話之道》賣得好,但是會勸自己不要寫《說話之道2》《說話之道3》,想要多知道、多做一些其他的事。

蔡:對。這次寫的情商的書,他們跟我說距《說話之道》已經 8 年,我就真的有嚇到,沒想到那麼久。我小時候很不想變成實用書作者,進書店看牆上的暢銷排行榜,心中會憤怒,覺得這些實用書佔據了書店最好的位置,把我心目中嚴肅文學創作者的書都擠到了角落。後來,我自己試著讀了一些嚴肅文學,發現他們一再地跟我印證我已經知道的事情的時候。我就開始想,我其實不用一直被提醒這些我已經知道的事。

我看很多在戛納或者威尼斯得獎的這些電影,一直在拍人性的醜陋跟人生的空虛。我大概十七八歲的時候會很感激這些電影。因為那時候覺得,為什麼都沒有人告訴我這些人生的真相?都要假裝粉飾太平,好像活得很有意思,充滿了歡樂。所以那時候看這些痛苦作品,會特別興奮,覺得有人啟發了我,有人跟我站在同一邊,要揭發這個虛偽的世界。

現在看就會覺得,好了,我都知道了,所以可以不要再煩我了嗎?這些作品還是很適合十七八歲剛開始跟人生奮鬥、搏鬥的人看。可是呢,現在自己反而會覺得,你寫出來的東西,如果能夠幫人家解決一點問題,比跟人家講「人生是有問題的」,要更有功德吧。

我不覺得所有寫實用書的人都能夠得到讀者支持,很多人寫的也未必讀者會喜歡。我寫《說話之道》的時候,並不知道我適不適合做這件事情。《說話之道》被認可了之後,我很驚訝。我其實用很好笑的心情在寫《說話之道》,我在裡面寫很多東西的時候,用的語氣其實都是亂開玩笑的語氣,所以當它被接受的時候,我就會想,原來真的有這麼多人被說話這件事情給困擾到,我真的沒有想到。

《說話之道》出了(4年)以後,我寫了《說話之道2》。我就想說,這件事情是可以無窮無盡地再寫下去。可是呢,我不想再寫了。我覺得說話是一個跟別人建立關係的事,可是我更在乎的是跟自己建立關係。因為我碰到很多聰明人,他們其實都很會跟別人建立關係,然後都不太會跟自己建立關係。我就想說,如果我敢寫這本書,那就比《說話之道》令我覺得備受考驗得多。因為我寫《說話之道》的時候是我非常知道我在幹什麼,我做這件事情做了很久。可是,面對自己連我都忐忑不安,我到底有沒有辦法寫出夠好的書?

首先得解決我自己的問題,能夠讓我面對我自己的時候比較有把握,我才有臉把書給人家看。所以這次寫出這本書,我鬆了一口氣,原來這件事情有出路。因為我小時候不相信實用書的同時,也不相信情商這件事。哪有那麼容易?我看了那麼多講人性黑暗跟世界殘忍的文學作品,然後你要跟我說,靠著自己一念之間可以解決這件事。小時候肯定憤怒,想把世界都炸掉,人類就滅亡吧,少煩那些動物,讓它們好好活著,覺得這樣很爽、很好。可現在就知道,我們也沒有要變成大魔王,把世界給炸了。你就要對付一個對象,就是你自己。我們就來對付看看。然後發現情商原來是講這件事,而不是我們誤以為地很會做人,把情緒都抹除,不是那件事,我就很開心,覺得這才是值得介紹的情商。

蔡康永:如果墓碑上寫一行字,我不要被介紹成「這是一個講情商的人」|訪談錄

Q:我看資料,你其實真正想做的事是寫作,而且是寫好看的長篇小說,其中一個計劃是長篇奇幻小說。我比較好奇,長篇奇幻小說這個計划進展到什麼地步了?大概是個什麼故事?為什麼想寫?

蔡:它其實一直在進展中。然後每一次寫大概 1 萬多、 2 萬字,我就想到另外一個更好的開頭,就把它推翻了,所以已經這樣來回弄了 5 次。目前處於第 5 次的狀況。我是真的覺得這次的開頭我很喜歡,希望能夠就這個開頭再寫下去。

我對奇幻故事的想法就是希望它創造一個世界。我們去那個世界裡面會感到更多令人期待的事情、更多驚喜。奇幻世界得是跟我們的真實世界密切相關,不是脫離的,閱讀的人才會開心地感覺到奇幻世界離我們並不遙遠。現在是這個方向。

Q:第一次寫是在什麼時候?

蔡: 12 年前吧。中間一直會有像《說話之道》跟《情商課》這樣的書出現,我就會覺得,這個人家覺得更迫切需要,我就先寫了。寫這些書也花時間的,所以就耽誤了那個書。

Q:這個書你現在願意透露講什麼故事嗎?

蔡:總得等我確定我自己要寫什麼才行(笑)。現在開頭就被推翻,我都沒有臉講。

Q:說明可能還要寫第 6 次。

蔡:千萬不要這樣講,第 5 次就很好(笑)。

Q:最近你在《奇葩說》里提到了科幻小說《華氏451》。小說中,作者設想未來有一天,人類不容許有書籍。只要在你家發現書籍,就會被焚毀。小說結尾,每一個不認同焚毀圖書政策的人負責用自己的腦子記下一本書,負責為人類保留一本書的內容。我比較好奇,如果讓你記下一本書,你會保存哪一本書?

蔡:我應該會選我現在這本《情商課》。

Q:真的嗎?

蔡:嗯,我不捨得讓這本書不見。因為如果你讓我選別的,我最喜歡的,比方宮部美幸好了,很難決定要選她哪一部小說。而且我非常有把握,我如果作為一個活人,把那本書背在我的身體裡面,別人聽到 20 分鐘後就睡著了。她的書無法以言語傳遞,所以我覺得宮部美幸或者馬爾克斯(的書都是)不好口語傳遞的書。

《華氏451》提到有一個人身上裝的是老子的《道德經》。我不認為有一個人可以口述《道德經》,然後別人會聽得下去。如果有一本《唐詩三百首》在街上走來走去,倒是不錯,可是我不想變成唐詩的傳遞者。我覺得荒涼末世,情商會非常重要。因為那時候大家不能夠賺繁華世界的錢,也沒有什麼娛樂節目可以看,所以他終究只是要面對自己這件事情。

Q:你覺得寫書是「探測自己」的過程。如果寫出來的書,剛好也能夠令看到的人,拿去各自探測自己,這書就寫得值得。我可以理解為這是你寫作的原因和意義嗎?

蔡:我其實連做節目都這樣想。我覺得節目散發的並不是它具體的內容,而是你的態度。如果你的節目散發一種態度,讓看的人覺得活著可以這樣活,不用把那麼多辛苦的標籤背在身上,每件事情都要照著規矩來,都要應該、所以。那這個節目就會給人家帶來一個活力。不在於節目里講了什麼,而在於節目散發出來的氣氛讓你相信了什麼。所以如果沒有這個特色的節目,對我來講,那就比較像只是工作而已。如果有散發的氣氛,我才會覺得它比較像我的作品。

所以,《康熙來了》或者《奇葩說》散發這個氣氛,我就會比較感覺到它是我的作品。而且我也很紮實地相信他們在別人心裏面埋下一些種子,使他們在遇到困難的時候,可以靠這些種子長出一朵花來,然後渡過難關。我們自己長大過程中也靠著某一部電影或者某一本書幫我們做到這件事情,所以我相信這件事情是會發生的。

如果你說我任性地寫的那些書,比方說我以前寫過很賣弄文字技巧,我的一本書叫《再錯也要談戀愛》。那本書就是對每一個談戀愛的環節把正反兩邊的意見都說完,然後自己跟自己辯論。如果看過那個書的人都知道,我是辯論隊出來的人,我會自己跟自己辯論一件事情的正反。相對來講,那本書上消失完全沒關係。《說話之道》跟這本《情商課》,我寧願《情商課》會留下來。

所以,是。我覺得終究會有一個書是你很在意它有沒有帶給別人心裏面一顆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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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剛提到電影,我們知道電影對你影響很大。關於電影,你曾說:「我們高興的事情是娛樂有傳承,可是遺憾的是電影已經不偉大了。現在大部分電影已經是用過就丟的產品,就是馬戲團。」能不能具體講講為什麼你覺得電影已經不再偉大?現在電影又應該在社會中扮演一個什麼角色?

蔡:你想想看,看抖音長大這一代,他怎麼會覺得影像這件事情還有任何珍貴程度?它就是一個隨手可得的東西。你根本不能夠接受一個人在手機上面看《教父》這樣子的電影,覺得那對《教父》是羞辱。《教父》或者卓別林的電影,怎麼能夠在手機上看?《阿拉伯的勞倫斯》這種,你要用房子那麼大的銀幕來看的電影,怎麼能在手機上看?然後他還回答你說,我已經看過那部電影。

我這兩個禮拜在做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我每天看三部我從求學以後一直錯過的電影史上的名作。不管它是印度電影,還是希臘電影、義大利電影,看看看。然後每天看完兩部以後,我就必須看一部好萊塢電影,到第三部,我才活得過來(笑)。前面那兩部把我累壞了,有時候我都已經說服我自己,你就拿一本書在手邊,實在太慢的時候,你就看看書。然後抬起頭來看,哦,它還在演這一段,繼續看你的書,要跟它拼下去。所以大部分那些義大利電影跟瑞典電影,我都是這樣度過的。

我有一次在《奇葩說》辯論:你有必要在小時候還沒有錢的時候就去窮游嗎?你不能存好錢再去旅行嗎?我當時就說一句話, 18 歲跟 80 歲去一個地方的意思是不一樣的。你 18 歲看到金字塔跟你 80 歲再看到金字塔,完全不一樣。所以, 18 歲看到偉大的義大利電影或者日本電影,跟 80 歲看到是完全不一樣的事情。我現在看這些電影的時候,我知道它們曾經偉大過,可是它們已經被後輩模仿到翻掉了。我猜我現在叫我的學生看《教父》,他們也會覺得沒有那麼了不起。他們已經看了抄《教父》抄到翻掉 100 部其他黑幫電影,可是沒有看過《教父》。

所以,電影失去偉大並不是電影不再偉大,是人的見識增加了很多。我第一次看到抖音的時候,還是覺得好有趣。可是當有人把《教父》的某一段也配上抖音的音樂,放出 30 秒的時候,你就會知道,電影是被迫不再偉大。可是我從來沒有在意過這件事情。

Q:所以你也不持一種悲哀或者惋惜的態度?

蔡:不(持)。每次有人跟我悲嘆現在是一個碎片化閱讀時代。我都覺得,讀一點碎片總比什麼都不讀好吧。他們說,你只在手機上看文章。我說,要不然這些人一輩子什麼文章都不看的。他們現在手機上看文章,你應該替他們高興,起碼看一點東西。好多人都胡說八道,幻想古時候大家品德高尚、人情淳良,鬼扯。古時候那麼多人都讀不到書,認不到字,連一個印刷品都得不到,求學機會都沒有。你怎麼會認為現在是碎片化時代,難道以前是完整閱讀時代嗎?我就從來沒有見過我們曾經有一個很愛閱讀的社會。我沒見過這件事情。

蔡康永:如果墓碑上寫一行字,我不要被介紹成「這是一個講情商的人」|訪談錄

Q:你以後還會拍電影嗎?

蔡:一直都有人問。那天我回答說,我上一次拍電影最痛苦的經歷是拍完之後的宣傳期。我非常不想。我們現在聊情商這件事情對我來講很有樂趣,是因為我還處於探索狀態。我寫完這本書以後,心情大為開放,哇,我打開了一個世界,希望再更多地認知。可是我上次拍完電影之後,電影后期的宣傳把我嚇壞了。我這輩子沒有經歷過這件事。我沒有做完《康熙來了》,然後做宣傳這種經驗。《康熙來了》自己就播了。我做完《奇葩說》,也沒有宣傳。我怎麼做了一個東西,得一直跟人家講這個東西?

所以我就跟我朋友說,如果再拍片,我希望拍一部不要宣傳的電影。

Q:但是在這個工業當中基本不可能。

蔡:就它的預算小到可以不宣傳,然後你們愛看不看。要做這件事情,你就得拍一部很粗野的電影,粗野到預算很低,院線不理你,你也活得下去。我寧願拍這樣的電影,我不要再走正規大片的路線。

Q:關於娛樂,你今年在「造就」的一個演講很有意思。在你看來,未來的娛樂業,明星會變成是我們生活裡面的「零件」,娛樂會帶來更自我、更封閉的滿足感和虛擬的幸福。我比較好奇,那你對娛樂的未來持什麼樣的態度?比如在我看來,這只是讓人有了技術手段滿足和沉浸自己的自戀,但人還有一面是公共生活,未來的各自高興應該不是一件好事情。

蔡:我其實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情講這段話。因為當那個時代來臨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所以我不至於被色情遊戲買去,然後上面印著某一個明星的臉,你可以隨意地跟那個明星每晚都上床,無止無盡消費這個明星。我覺得那天遲早會來。你說一個好萊塢明星,他幹嘛在乎他在亞洲有沒有被人家幻想為床上對象?他拿到了一筆權利金,你愛怎麼幻想他是你的事。就算有幾個好萊塢明星不願意,我覺得另外幾個也會願意。

所以這是第一個,你的偶像一定會變成虛擬。他有一個實體在,可是你可能會覺得,我的偶像到 28 歲就好了。 28 歲,他本人繼續老化,可是我不想面對這件事情,所以請好萊塢以後都用 28 歲的他繼續製作電影。我們看到每一部電影,我們看到這些我們喜歡的演員,(比如)湯姆·克魯斯,都青春永駐一直在豐盛的年華演下去。好,那接下來就一定會進化為他成為你手機里的管家,成為你色情片幻想的對象……提供各式各樣的服務。

我一方面享受不到這個福利,可是我也不用忍受這個抉擇。因為如果要我忍受,我可能也會答應,怎樣都行吧(笑),所以幸好不用經過這個考驗了。只要我不在的事情,我就不在乎了,就沒什麼態度。我覺得接下來的人自己去面對的事而已。

Q:我覺得可能不久將來真的會實現。

蔡:在你的人生中,一定會到這一天。所以你要想好,你要買幾個偶像放在一個手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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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你是比較少的在大陸和台灣綜藝都做得很成功的藝人。那在你看來,在台灣和在大陸做綜藝有沒有什麼比較大的區別?你有什麼感受?

蔡:你知道 TED 這個平台。 TED 這三個字母是來自 Technology 、 Entertainment 、 Design 。你想 TED 領先我們這麼多年,它在創立的時候就已經確認科技、娛樂跟設計這三件事情是在一起的。最具體的例子,你掏出我們的手機,它是設計,它是科技,然後它是娛樂。

所以我覺得在這個氣氛裡面,如果去談綜藝這件事情,會太限制我們的視野。抖音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它是科技與設計帶來的娛樂。在它存在之前,你沒有辦法描述它。你沒有辦法描述我們為什麼會陶醉在 30 秒的用同樣的音樂去配上不同的人做的可笑事情,然後我們會沉溺在其中,無法自拔。

斯皮爾伯格導演前一陣子拍的電影《頭號玩家》當中,讓我們看到了很多在真實人生中對自己失望的人躲到了虛擬世界。如果這個虛擬世界也提供了實際生活的獎賞,像那部電影當中,你在虛擬世界裡賺了錢,可以幫助你在現實生活當中負擔你的花費。那個時候,你就不會在乎你要在真實世界裡取得什麼成就,虛擬世界的成就一樣值錢。它裡面的社會地位,被尊敬的程度、知名度,都是真的。

所以,我對於綜藝的看法其實就是這樣子。我們生活裡面只要規模夠大的實驗不斷發生,它就會出現超乎我們想像的各種娛樂形態。而那件事情前所未有,我認為甚至是沒有地區分界。抖音現在也在西方受到歡迎。你不知道 Instagram 這些社交平台最後會邁向什麼?它會不斷組合視頻長度跟聽覺、觀看它的方法、要不要附帶交友的功能這些事情。

我以前做讀書節目做得不好,就是因為我把它當成閱讀來看待。我在我的節目裡面介紹閱讀,而不是把閱讀這個行為做成一個節目。這是我最大的敗筆。所以我的讀書節目回顧起來,我認為沒有存在價值,我只不過是在節目裡面介紹書。我認為一個認真做閱讀節目的人,應該要把節目本身變成閱讀經驗才對。

所以,你剛剛提的這件事情,我認為綜藝這個類別根本會消失。你不知道你在玩遊戲,還是你在看節目。你不知道你在看戲劇,還是在看綜藝。那個是我相信很快就會到來的未來娛樂方法。

蔡康永:如果墓碑上寫一行字,我不要被介紹成「這是一個講情商的人」|訪談錄

Q:一方面,你很在乎存在感,希望做的東西是大眾有反應的東西;但另一方面,你又感受到時間緊迫,想把時間空出來做些真正想做的事情。你常常在這兩者之間搖擺,原因是你覺得自己不夠勇敢或者有點軟弱。你同意這個看法嗎?為什麼?

蔡:完全正確。而且我認為應該是所有的人都這樣。這個觀察很好,比方說《情商課》如果這次又受到了比較多的歡迎,必須要寫《情商課2》或《情商課3》。可是它的出發點在於我覺得這件事還沒有聊完。我自己喜歡《情商課》的時候,我覺得好多事可以值得再講下去。我也不想停。因為我覺得這件事情我好不容易把它搞清楚了,我很不捨得就此打住。可是,它就耽誤我寫我的小說。

我雖然不想有墓碑啦,我只是抽象地舉例,如果墓碑上要寫一行字,我就不需要被介紹成:這是一個講情商的人(笑)。聽起來我太慈祥了,我不是這麼慈祥的人。我寧願他說這個人是創造了一個奇幻世界的人。所以對我來講,這當中還是有取捨。可是偏偏擺明了,《情商課》出了以後,很多人說,當中起碼有某一個章節、某一個觀點有幫助他想通了一些事情。

你所說的軟弱是對的,我要怎麼置這些於不顧,然後去寫那個小說,還是兩個都要寫嗎?我認為人很難兩者兼顧啊!所以說不定下次你訪問我的時候,我就第 8 次開始寫我的奇幻小說(笑)。

題圖為電影《頭號玩家》劇照,長題圖來自蔡康永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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