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進入你的生活，就永遠不會再離開

「

猴子來到舞台上，爬上梯子，進入浴缸，然後消失。這個世界充滿奇怪的事情，無法理解的事情，也許這是其中之一。」

《26隻猴子與無底深淵》

作者 | Kij·約翰遜

譯者 | 繁星

01

艾梅最拿手的魔術就是讓26隻猴子在舞台上消失。

02

她推出一隻獅腳浴缸，讓觀眾上台檢查。觀眾們爬進浴缸，又俯身檢查底部，摸摸白色的釉面，蹭蹭小獅腳。檢查完之後，四條鏈子從舞台上空落下。艾梅把它們固定在浴缸邊緣打出的洞里，發了個信號，浴缸就被吊在了十尺高的空中。

她在浴缸旁邊搭了一把梯子，一拍手，舞台上的26隻猴子一隻接一隻地爬上了梯子，跳進了浴缸。每有一隻猴子跳進去，浴缸都會晃一下。觀眾可以看到猴子的頭、腿和尾巴。最後，所有的猴子都來到了浴缸里，浴缸漸漸不晃了。澤布總是最後一隻爬上梯子的猴子。他爬進浴缸，從胸腔深處發出一聲元氣十足的大吼，聲音傳遍整個舞台。

然後光芒一閃，其中兩條鏈子脫落，浴缸向下一歪，露出了內部。

裡面是空的。

03

之後，猴子們會出現在旅遊巴士里。車上有一個小活板門，日出之前幾個小時，猴子們回來之前會單獨或者成群結隊地從水龍頭接一些水喝。如果同時回來的有好幾隻，他們就會像休息時間在在宿舍大廳的大學生一樣悠閑地聊聊天。有幾隻睡在沙發上，還有個別更喜歡床，但大多數會回到他們的籠子里。他們整理自己的毯子和毛絨玩具時會發出些咕嚕聲，接著就是綿長的呼吸和打鼾聲。只有聽到他們全都回來了，艾梅才會去睡覺。

艾梅並不知道他們在浴缸里發生了什麼，或者是去了哪裡，又或者他們在打開活板門之前做了什麼。因此，她覺得有些不安。

04

艾梅幹這一行已經有三年了。之前，她住在鹽湖城機場航線下方的一間有傢具的月租公寓里。她很空虛，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她的身上咬了一個洞，洞里已經感染了。

猶他州州立博覽會上有一場猴子秀。出乎預料地，她突然覺得自己想去看看。隨後，不知為什麼，她走到攤主旁邊，說：「我要把他們買下來。」

他點了點頭，一美元就賣給了她，還說四年前他自己就付了這麼多錢。

等到文件簽署完畢，她問道：「你怎麼能就這麼離開他們？他們不會想你嗎？」

「你以後會明白，他們都非常獨立，」他說，「是的，他們會想念我，我也會想念他們。但是現在是時候分別了，他們懂的。」

他沖著新婚妻子微笑著，那個小個子女人手臂上掛著一隻青腹綠猴。「我們準備好了一座花園。」她說。

他說得沒錯，猴子們很想他，但也很歡迎她，走進這輛已經屬於她的巴士的時候，每隻猴子都與她禮貌地握了手。

05

艾梅擁有：車齡19年的旅遊巴士一輛，裡面安裝著大小不一的籠子，最小的只有鸚鵡籠大（給青腹綠猴準備的），大的有皮卡後斗那麼大（給獼猴準備的）；關於猴子的書一堆，從《猴子大百科！》到《狒狒群落的生態與進化》都有；縫紉機一台，工裝褲和T恤一團；幾年前的舊海報一摞，上面還寫著「24隻猴子！面對無底深淵」；破沙發一個，蒙著綠色的方格沙發罩；男朋友一名，幫她照料猴子。

她並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有這些東西，包括那個叫傑弗的男朋友。他們是七個月前在比林斯認識的。其他東西艾梅更不知道都是哪裡來的。她希望所有事物都可以理解，但並不相信這一點。

艾梅的巴士裡面聞起來好像……裝滿猴子的車裡會是什麼味道, 你能想到的。不過演出結束，所有猴子消失在澡盆里之後，返回巴士之前，車子里也會有肉桂的味道。艾梅偶爾會喝肉桂茶。

06

演出的時候，猴子們會演演雜技，穿衣打扮一下，表演大片里的場景。《黑客帝國》最受歡迎，其他演出的時候猴子們穿得彷彿小獸人似的片子也挺火的。一隻叫龐戈的雌性老僧帽猴有時穿著紅夾克，手持小鞭子和小椅子，跟那些長著鬃毛的猴子們——比如獅尾猴和疣猴——一起表演馴獅。那隻黑猩猩（名字是咪咪，對，她不是猴子）會變戲法。她可能水平不是很高，但她表演的「黑猩猩從你耳朵里掏出硬幣」肯定是全世界上最棒的。

猴子們會用木椅和繩子搭建弔橋，製作四層香檳噴泉，還會將名字寫在白板上。

猴子秀非常受歡迎，今年，他們已經在中西部和大平原地區的博覽會和節日慶祝活動上排了127場。本來艾梅可以排更多場的，但她想在聖誕節期間休息一段時間。

07

浴缸魔術是這樣的：

艾梅穿著閃閃發光的紫黑色連衣裙，彷彿一個穿著長袍的魔法師。她站在一面綴滿星星的亮藍色幕布前。猴子在她面前排成一列。她說話時，猴子們會脫下衣服，小心摺疊整齊，放在一旁。澤布坐在一邊，一盞白色的聚光燈直射下來，給他罩上了一層陰影。

她舉起手來。

「這些猴子讓您笑得喘不過氣來，為您創造了奇蹟，展現了奧秘。不過接下來，他們將會為您獻出最後一個奧秘，也是我們最神奇，最偉大的奧秘。」

她突然張開雙手，幕布變成了透明的，拉了上去，露出了台上的一隻浴缸。她繞著浴缸走了一圈，手沿著缸沿的曲線滑過。

「這是一隻浴缸，很普通的東西，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都很普通。稍後我會邀請觀眾們上台檢查一下。

「但是對猴子來說，這是一個魔法道具。它可以讓他們旅行到……誰知道的什麼地方。就算我……」她暫停了一下，「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只有猴子們知道，但他們不願分享這個秘密。

「他們去哪裡？進入天堂，去了國外，甚至其他的世界，還是，某個黑暗的深淵？咱們無法跟蹤他們。他們將在眼前消失，從這最普通的東西里消失。」

檢查完浴缸之後，她告訴觀眾們，這次節目不會展示最後的場面：「幾個小時之後他們才會從秘密旅行中歸來。」接著她讓觀眾們為猴子鼓掌。

08

艾梅的猴子包括：

l兩隻合趾猿，他們是一對。

l兩隻松鼠猴，不過他們太活躍了，感覺像是有四隻似的。

l兩隻青腹綠猴。

l一隻長尾猴，她可能懷孕了，不過現在還太早，所以不敢確定。艾梅並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l三隻恆河猴，他們偶爾會玩雜耍。

l一隻雌性老僧帽猴，叫龐戈。

l一隻黑冠獼猴，三隻日本獼猴（其中一隻還很小）和一隻爪哇獼猴。儘管他們並不是同一物種，但湊在了一起，他們喜歡一起睡覺。

l一隻黑猩猩，其實他並不是猴子。

l一隻壞脾氣的長臂猿。

l兩隻絹毛猴。

l一隻金蓬狨；一隻棉頂狨。

l一隻長鼻猴

l一隻紅疣猴和一隻黑疣猴。

l澤布。

09

艾梅認為澤布可能是德氏長尾猴，不過他已經老了，毛髮都掉光了。她對澤布的健康狀況非常擔心，但他堅持要上台表演。目前為止，他真是很喜歡是最後階段衝到浴缸里的過程，對他來說，那彷彿一次漫步。其餘的時間裡，他坐在一把漆成橙色和銀色的凳子上，看著另外的猴子，彷彿劇院的老經理在舞台側面看《天鵝湖》。有時候，她會讓他拿一些東西，比如讓松鼠猴跳的銀圈。

10

似乎沒人知道猴子是如何消失的，還有他們去了哪裡。他們回來的時候，可能會拿著外幣或是榴槤，還可能穿著尖頭摩洛哥拖鞋。時不時就會有誰懷孕了，或是手裡牽著一隻陌生猴子。猴子的數量並不是恆定的。

「我還是不明白，」艾梅不斷地這麼問傑弗，就好像他有什麼想法似的。艾梅一直都是，什麼都不去多想。她的生活沒有任何確定性，猴子們相處得很好，而且懂得如何表演紙牌戲法，出現在她的生活中，然後從浴缸中消失；這所有的一切，她都不過隨波逐流而已。偶爾，要是她感覺自己的生活彷彿一個輪子，滾下了長長的山坡而無法剎車，她就會翻來覆去地思考這個問題。

傑弗比艾梅更加相信這個世界。「你可以去問他們。」他說道。

11

艾梅的男朋友：

傑弗不太像艾梅心目中男朋友該有的樣子。首先，他比艾梅年輕15歲，他28歲，她43歲。其次，他話不多。最後，他相貌英俊，有一頭齊肩的秀髮，還紮成了馬尾，堅毅的下巴總颳得乾乾淨淨。他總是面帶微笑，但很少捧腹大笑。

傑弗有一個創意寫作學位，這意味著，艾梅在蒙大拿博覽會上遇到他時，他正在一家自行車維修店工作。通常，演出之後艾梅沒什麼事情可做，所以他問能不能請你喝杯酒的時候，她同意了。凌晨四點，他們在車裡接吻，猴子們很自覺地離開他們去睡覺了，他倆就在床上做愛。

吃過早飯，猴子們一個個走了過來，莊重地和傑弗握手，也就是說，他就算加入組織了。艾梅幫他收拾好了行李，一台照相機，幾件衣服，還有一個衝浪板，是他姐姐送他的聖誕節禮物，上面還有姐姐親手畫的畫。車子里沒有地方放衝浪板，所以就把它掛在了天花板上。有時，松鼠猴會跑到那裡，躲在板子邊緣四下張望。

艾梅和傑弗從不談論愛情。

傑弗擁有C類駕照，但這只是個贈品。

12

澤布快要死了。

一般說來，猴子們都相當健康，偶爾有個鼻竇炎或者腸胃病，艾梅自己就可以處理。對於更困難的問題，她會在網路社區或是專家那裡請求幫助。

但是澤布近來有些咳嗽，他最後的毛髮也快掉下來了。他的行動非常緩慢，有時候連很簡單的工作都記不住。六個月前在聖保羅的表演的時候，科莫動物園的動物學家來到了猴子們身邊，稱讚了她對猴子們的照顧，還在她的要求下，檢查了澤布。

「他多大了？」動物學家吉娜問。

「我不知道，」艾梅說。那個把猴子賣給她的人也不知道。

「那我要告訴你，」吉娜說。「他老了。真的非常非常老了。」

老年痴呆，關節炎，心臟雜音。吉娜說不知道他還能撐多久。「作為一隻猴子，他很幸福。時間到了他就會走了。」

13

對此，艾梅想了很多。要是澤布死了，會有什麼後果呢？雖然每次表演，他都平靜地坐在那把醒目的凳子上。不知何故，她覺得他是猴子們保持友好和聰明的核心。她也一直認為，他正是讓猴子全部消失並返回的原因。

因為一切事情都有原因，不是嗎？因為假如有某件事情沒有原因，比如你是怎麼生病的，或者你的丈夫怎麼不愛你了，或者愛你的人怎麼死了，那麼所有事情也都沒有任何原因了。所以其中肯定有某種原因。所以猜澤布是這個原因是個不錯的想法。

14

艾梅喜歡這種生活：

這並沒有什麼意義。她並不會固定住在哪個地方。她的整個世界只有38英尺，127場猴子秀，還有目前的26隻猴子。這種生活很容易控制。

博覽會也沒什麼意義。她的小世界在一個更大的世界裡漫遊，也就是那些完全相同的博覽會。有時，艾梅到她所在城鎮的唯一的理由是夜間的溫度和地平線的形狀：荒地，山脈，平原或天際線。

博覽會與鈦制膝蓋一樣，都是人造的：狂歡節，養殖場，馬車賽，音樂會，焦糖、漏斗蛋糕和動物的氣味。一切事物都顯得過於美好，好得發假——無論是美味的食物，可愛的寵物，還是嬉鬧的朋友。所有的一切都與艾梅曾經居住的世界，這些人所經過的世界無關。

她認為傑弗就像其餘事物一樣的：是暫時的，沒有意義的。和他在一起並不是因為愛。

15

以下種種都可能使艾梅的生活崩潰：

她可能會在幾年前摔斷腳踝，骨頭感染了，將近十個月都得拄著拐杖，而且還疼了很長時間。

她的丈夫可能會愛上女上司，和她離婚。

她可能會被老闆炒了，而與此同時，她發現妹妹患上了結腸癌。

她可能會有陣子犯了傻，做出了一系列錯誤的選擇，最後獨自住在她在地圖上隨便選的一座城市的出租公寓里。

沒有什麼事情是確定的。你可能會失去一切。最後，就算在最走運的時候，你也可能突然去世了，然後你還是會失去一切。在某個年紀，或者在突然失去某樣東西或者某個人的時候，艾梅會覺得痛徹心扉，有種這世界暗無天日的感覺。

16

艾梅研究了好一陣子，所以她知道這些事情有多麼奇怪。

籠子上面沒有鎖，與其說是籠子，不如說那是猴子們的卧室，是他們用它來存放個人物品的地方，或是他們避開其他猴子，享受隱私權用的個猴空間。實際上，他們經常在巴士上自由活動，或者在周圍的破爛的草坪上戳弄著。

現在，三隻猴子正坐在床上玩一個綵球配對的遊戲。其他猴正在扯毛線，或者在地板上滾來滾去，或拿著螺絲刀戳木頭，還有的在艾梅、傑弗和沙發上爬來爬去。一些猴子擁擠在電腦周圍，上YouTube看小貓視頻。

黑疣猴在小廚房的桌子上堆兒童積木。這套積木是他幾個星期前從「外邊」帶回來的，自那以後，他一直想拼一座拱橋。兩周時間過去了，艾梅一直在向他展示拱頂石是怎麼回事，但他仍然沒有弄明白。不過他一直在努力。

傑弗正在大聲對著僧帽猴龐戈讀小說，龐戈也盯著書頁，好像她也在讀似的。有時候，她會指著一個單詞，用如水的眼睛望著傑弗，傑弗笑著看看她，又讀了一遍這個單詞，還拼了一遍。

澤布在籠子里睡大覺。黃昏時分，他爬了起來，拍了拍他的毯子和布娃娃，把身後的門關上了。最近他總是關門。

17

艾梅會失去澤布，然後呢？其他猴子又會如何呢？26隻猴子很多，但他們挺喜歡彼此的。除了動物園或馬戲團之外，沒有人可以養這麼多隻，她也不認為會有其他人能讓他們睡在他們喜歡的地方，或是讓他們用電腦看小貓視頻。如果澤布不在了，晚上，他們再不能穿過浴缸，進入神秘之境，那他們會去哪裡呢？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因為澤布，是他還是自己在胡思亂想。

艾梅呢？她會失去這個安全的人造世界：巴士，相同的博覽會，無意義的男朋友。猴子。然後呢?

18

在她買了這群猴子幾個月之後，有一次她在最後一個節目上跟著猴子們一起爬上了梯子。澤布竄上梯子，站到了浴缸里，開始吸氣準備大吼。她跟著跑了起來。她瞥見了浴缸的內部，猴子們整齊地塞了進去。不過意識到了她的動作，他們爭先恐後地給她讓出了空間。她跳進了他們為她留出的洞里，緊緊地蜷縮了起來。

事情的發生只有一瞬間。澤布吸足了氣，大聲叫了起來。燈光一閃，她聽到鏈子的鬆開的聲音，感覺到浴缸向下一歪，猴子在她身邊不見了。

她獨自從十英尺高的空中摔了下來。砸到舞台上的時候，她扭傷了腳踝，但還是掙扎地站了起來。猴子們消失了。

台下一片尷尬的沉默。這是她最失敗的一場表演。

19

艾梅和傑弗在薩萊納博覽會上散步。她餓了，但又不想做飯，所以他們正在找賣4.50美元的熱狗和3.25美元的可樂的地方。傑弗面對艾梅說：「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為什麼咱們不進城？吃點兒真正的食物。像普通人一樣。」

所以他們出發了，來到了一個叫伊琳娜別墅的地方，點了義大利面和葡萄酒。「你總是在問他們為什麼會消失，」一瓶半下肚之後，傑弗說。他的眼睛是陰翳的藍灰色，但在這裡的光線下，它們顯得很黑，很溫暖。「我不認為咱們能發現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我覺得這不是真正的問題。也許問題是，為什麼他們會回來？」

艾梅想著外國硬幣，木塊，那些他們帶回來的好東西。「我不知道，」她說，「他們為什麼回來？」

當天晚上，在巴士上，傑弗說：「無論他們去哪裡，這都很酷。但是我的理論是這樣的。」他指著擁擠的汽車和裡面雜亂的玩具和工具。兩隻狨剛剛進來，他們坐在小廚房的桌子上，擠在一起研究著他們新到手的小玩意。「他們喜歡自己去過的地方，這是肯定的。但這是他們的家。每個人遲早都會回家的。」

「如果他們有家的話，」艾梅說。

「每個人都有家，只是有些人不相信自己有。」傑弗說。

20

那天晚上，傑弗蜷縮在一隻獼猴身旁睡著了，艾梅跪在澤布的籠子前。「你可以讓我看看嗎？」她問道，「離去之前一定要告訴我。」

現在，澤布是他那淺藍色毯子下的一個不規則的隆起，不過他還是輕聲嘆了口氣，從籠子里慢慢地爬了出來。他用自己溫熱粗糙的爪子抓起了她的手，與她一起走出了車門，走進了夜色。

所有的拖車和巴士所停放的這座停車場上很安靜，只有發電機的嗡嗡聲，窗帘後面還傳來其他一切聲音。晶瑩的星星散落在藍黑色的天空中。月光直射在他們身上，卻把澤布的臉留在了陰影中。他望望天空，眼神深不可測。

浴缸在後台，已經放在移動台座上等待下一場演出了。整個空間幾乎全是黑的，只有幾個紅色的出口標誌，還有一盞鈉蒸汽燈亮著。澤布把她帶到浴缸那裡，讓她的手撫過獅腳浴缸邊緣冰冷的曲線和獅爪，向她展示了被隱約照亮的內部。

然後他爬上台座，跨過了浴缸邊緣。她站在他身邊，向下看著。他抬起頭來，大叫一聲，然後突然消失了，浴缸是空的。

她看見了，他消失了。剛才他還在那裡，突然就不見了。但其他什麼都沒看見，沒有門，沒有閃光，也沒有空氣填滿這塊真空區域時發出的嘭的一聲。這仍然無法理解，但澤布的答案就是如此。

她回到巴士上的時候，他已經先到一步，埋在毯子下睡著了。

21

後來有一天：

大家都在後台。艾梅正在整理她的妝容，傑弗正在仔細檢查一切。猴子整齊地在更衣室里坐成一圈，似乎是想要讓閃亮的背心和裙子不起皺。澤布坐在中間，旁邊是穿著小亮片外套的龐戈。他們哼了一聲，然後向後一仰。一個接一個地，其他的猴子向前爬，先握了握他的手，又握了握她的。她點點頭，就像花展上的小女王。

那天晚上，澤布沒有爬上梯子。他留在了凳子上，最後一個爬上梯子，最後一個進入浴缸，發出一聲大吼的是龐戈。艾梅錯了，澤布並不是猴子們的核心，她原本一直以為是這樣，以至於這次她錯過了所有的時機。但是傑弗沒有錯過，當龐戈叫的時候，他噴出了閃光粉。光芒一閃，浴缸空了。

之後，澤布站在他的凳子上，像一名樂隊指揮一樣一樣鞠躬謝幕。幕布最後一次降下，他舉起雙手。他們回到巴士上，艾梅抱著他。傑弗用手臂摟著她們倆。

那天晚上，澤布睡在床上，在他們中間。她早上起床時，他拿著自己喜歡的玩具回到了籠子里，再沒有醒來。猴子們聚集在籠子邊向里望著。

艾梅哭了一整天。「沒事的。」傑弗說。

「不是因為澤布。」她啜泣著。

「我知道。」他說。

22

浴缸魔術的竅門是這樣的。其中沒有什麼竅門。猴子來到舞台上，爬上梯子，進入浴缸，然後消失。這個世界充滿奇怪的事情，無法理解的事情，也許這是其中之一。也許猴子們選擇不分享這個秘密，很酷，誰也不能怪他們。

他們是如何發現其他提出問題和進行嘗試猴子，然後找出一種方式來共同分享，也許這是猴子們的謎。也許艾梅和傑弗真的只是猴子世界中的過客：他們在那裡呆一會兒，然後就離開了。

23

六個星期之後，一個男人走到艾梅跟前。當時，她的表演剛剛結束，正和傑弗接吻。他很矮，膚色蒼白，禿頂。他彷彿被從裡面挖空了，一副炮彈休克症的樣子。「我需要買這個。」他說。

艾梅點點頭。「我懂。」她一美元就都賣給了他。

24

三個月後，艾梅和傑弗在貝林哈姆的新公寓里見到了他們的第一名過客。他們聽到冰箱關門的聲音，來到廚房，發現龐戈正在那裡，從一個紙盒裡往外倒橙汁。他們送她回家，還送了一副皮納克爾紙牌[1]作為禮物。

[1]一套48張，比撲克牌少大小王和K的紙牌。

Kij的小說總是充滿隱喻，簡單卻發人深省。本篇看似超現實，卻處處寫著愛與生活。到了結尾，讀者會恍然大悟：正是如此，有些人進入了你的生活，就永遠不會再離開。

——責編 孫薇

責編 | 孫薇

校對 | 何銳、孫薇

作者 | Kij·約翰遜，美國科幻作家，著有三部長篇小說和50餘個短篇，還曾在出版方面做過廣泛的工作。Kij也是一位履獲殊榮的作家，其小說曾獲雨果獎、星雲獎、斯特金獎等重要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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