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聖
緋色的的官服,綉孔雀的補子。這些東西都是竹亭從未想過的,也是她從來不敢想的。
此時,她正被兩名英姿挺拔的侍衛帶領著,走在前往西苑的路上。當今聖上好修道,常年待在西苑裡煉丹修鍊——雖然竹亭覺得這些都是無稽之談,但是現在,她只想找出接下來應對皇上的辦法。
她莫名其妙地成了正三品提刑按察使,還得到了面聖的機會,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個名為顧暮雲的男子為她帶來的。
顧東樓,顧暮雲。很難想像,走了這麼久,從餘杭到達京城,她竟然才從別人的口中得知這個與她同行一路的人的真名。
那個混蛋,回頭再和他算賬。竹亭咬牙切齒地想到。
去西苑的路很長,偏偏竹亭又是個常年不出門的。因此也是走走停停,走一會兒歇一會兒,那兩名侍衛一開始還會催促幾句,到了後面也乾脆不說話了,任由竹亭扶牆歇著。
其實這種關頭竹亭哪有心情休息啊,她是在怕,可是……她怕什麼呢?她怕皇上?怕惹上麻煩?都不是。
或許……竹亭微微垂下眼瞼,她是在害怕顧東樓死掉吧。如果他死了,她會很難過。
「竹大人,」一名侍衛輕輕呼喚她,而她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這聲「竹大人」是在叫她,不是她的爹爹,「我們要到了。」
「嗯。」竹亭輕輕地點點頭。
「不用太緊張。」看竹亭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那名侍衛好生勸慰道,「只要說話的時候小心一點,皇上不會為難您的。」
竹亭勉強地笑了笑。她暗想,自己是何德何能可以站在這裡,身為仵作本應打入賤籍,怎麼可能會入朝為官,又怎麼可能見到當今聖上呢?
顧東樓,不,顧暮雲,你究竟想讓我做什麼?
在兩位侍衛的帶領下,竹亭走進了一個高大的木質建築中。一走進去,她便感受到一陣煙霧繚繞,眼前儘是白茫茫的,鼻邊縈繞著一股淡淡的熏香氣息。
「皇上,竹大人來了。」
原本竹亭還在發獃,卻見身邊兩名侍衛畢恭畢敬地躬身,趕緊也跟著行禮。其實她根本沒看到屋子裡有人,但還是有汗珠從她的額角滑落。
她的面前,是當朝天子。
就在竹亭還在走神的時候,屋子裡傳出一個沉悶的聲音:
「讓她進來吧。」
竹亭猛地抬頭,這是……在叫我?
她朝左右望了一眼,卻發現那兩名侍衛也在看著自己。大眼瞪小眼,氣氛格外尷尬。
「竹大人,」左邊的侍衛微微揚了揚頭,「請進吧,皇上等著見您。」
說完這句話,兩名侍衛相互對視一眼,便轉身走出了這個雲霧繚繞的屋子,只留竹亭一人還在原地發獃。
呃……自己……要進去嗎?竹亭咽了口唾沫。還未等她抬腳,裡面就傳出了不耐煩的催粗聲:
「竹愛卿,朕還等著呢。」
「呃啊,我我我……我馬上!」竹亭手忙腳亂地直起身子快步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越過一層層的白霧,竹亭的眼前漸漸浮現出一尊魁梧的銅製煉丹爐的輪廓。
原來真的在煉丹啊……竹亭在心裡暗嘆一句果然是皇家,煉丹飛升這種事都搞得如此大手筆,雖然她明白這是那些江湖騙子騙人的把戲,但面對當朝聖上,她可不敢如此直言。畢竟比起說真話,她還是覺得小命更重要。
而等她再走近一些,就看到一個明黃色的影子挺立在煉丹爐旁邊,再走近一些,就看到那人的神情格外肅穆,彷彿在做什麼很神聖的事情一樣。當然,「修鍊飛升」的確是一件很「神聖」的事情。
竹亭輕輕地撇撇嘴,卻不敢多言,只是站定後躬身拱手道:「臣,參見皇上。」
竹亭沒有抬頭,所以她只聽到一陣輕微的衣料摩擦聲。
「竹愛卿,免禮吧。」
這個聲音厚重,深沉,彷彿一位經歷了諸多世事滄桑的老人一般。但是竹亭在心裡算了算,面前這位聖上其實也不過而立罷了。
竹亭說了聲「謝皇上」便又站直了身子。
面前的男人,身著明黃色的龍袍,兩鬢有些微微發白,看自己的眼神彷彿一把利刃要將自己刺穿一般。他的臉上沒有多少皺紋,卻隱隱約約能看到經過歲月磨礪留下的痕迹——或許是竹亭的錯覺吧。
「皇上叫臣來,」率先開口的是竹亭,「不知皇上有什麼要務?」
「難道沒有要務就不能叫你來了?」嘉靖帝瞥了她一眼,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臣不是這個意思。」竹亭覺得在這兒果然是說多錯多,倒不如閉嘴不言,對方問一句,自己答一句。
嘉靖帝輕吁了一口氣,徹底背過身不再看竹亭,但他這時卻開口問了:「聽說竹愛卿與那個顧暮雲關係不錯?」
果然是說這事。竹亭並不避諱什麼,大大方方地承認道:「是。是顧東……顧暮雲帶臣來到京城的。」
「那顧暮雲可告訴你,為何把你帶到京城的?」嘉靖帝說話的語速很慢,但並不慵懶,反倒是帶著一種別樣的威嚴。
「臣不知。」竹亭依舊如實相告,「臣一覺醒來,便成了『正三品提刑按察使』了。」
話音剛落,竹亭便聽見一陣低低的笑聲,但這個笑聲並不是嘉靖帝發出的。她疑惑地轉過頭一看,竟看到一個一直站在角落不言不語的老公公在低低地笑著,一邊笑還一邊看著她,一雙精明的三角眼看得竹亭渾身不舒服。
原、原來這屋子裡不止她和皇上兩個人啊……竹亭抹了一把額角的冷汗,轉念一想,又想起傳聞中躲在暗地裡悄悄監視一切的內廷高手……說不定現在她頭頂的房樑上就躲著一個人呢。如此一想,她又情不自禁地抬頭看了看頭頂。
「竹愛卿,」未等她看真切,嘉靖帝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她趕緊乖巧地低頭,「你覺得,顧家有這個膽子私通倭寇盜取官鹽嗎?」
竹亭剛準備回答「沒有」,卻趕緊將馬上脫口而出的話語堵在了嘴裡。她看了看嘉靖帝的背影,清清嗓子道:「臣不知。」
「哦?」嘉靖帝顯然是來了興趣,「你不知?你不是一直跟隨在顧暮雲左右嗎?」
「皇上,說到底,臣不過一個小小仵作,能站在此處與您對話已是蒙受天大恩澤。又怎敢對這等大事指手畫腳?」竹亭不卑不亢地說道,「不過,臣以為,盜取官鹽一事還有頗多疑點,還望皇上仔細查證。」
嘉靖帝聽著她的話,抬手捋了捋自己的鬍鬚,眼睛微微眯起,說:「竹愛卿以為,這件事該如何查起?」
「自然是從源頭查起。」竹亭一看有機會趕緊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顧家的問題是誰發現的?又是誰稟報給皇上的?一切的疑問自然是從發起者查起。」
嘉靖帝輕輕撇過頭,眼睛裡看不透是欣喜還是質疑,但他回答了竹亭的疑問:「是誰向朕稟報……這件事告訴竹愛卿也無妨。」他轉過身直視著竹亭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乃是北鎮撫司總指揮使秦儀秦大人。」
錦衣衛?竹亭一愣,對方是錦衣衛,還是總指揮使,自己要是跟人家杠上那肯定沒有好果子吃啊。
「這……」竹亭覺得現在自己的處境有些尷尬。
「竹愛卿這是怕了?」沒想到嘉靖帝的語氣里竟帶上了笑意。
「肯定怕啊。」竹亭下意識地回復道,等她脫口而出這句話才反應過來面前的是九五至尊,但想收回來已經晚了,只能幹瞪著眼睛惴惴不安地低下頭。
誰料,嘉靖帝竟沒有氣惱,反而哈哈大笑了幾聲,笑聲爽朗洒脫,完全沒有之前那種沉悶的影子。
「竹愛卿不要驚慌,」嘉靖帝笑看著竹亭,「朕又不是吃人的猛獸,不必這麼緊張。」
可有時候您比猛獸還可怕啊……竹亭暗想,嘴上卻應和著他的話。
「其實今天朕找你,是有事想交給你去辦。」嘉靖帝的神情又恢復了之前的肅穆,連帶著竹亭也嚴肅起來。
「皇上請講。」竹亭道。
嘉靖帝點點頭,沉聲說道:「其實這次顧家的事我也覺得奇怪。你應該知道,顧文顧愛卿如今乃是朕的左臂右膀,若是他這麼不老實,朕怎麼可能會容許顧家存活到今天?而偏偏是這個節骨眼上卻鬧出這等事。竹愛卿不覺得蹊蹺嗎?」
竹亭重重點頭,道:「自然是奇怪的。」
「而更令朕奇怪的是,似乎顧家人早就知道今日會遭此劫難,在顧暮雲前去餘杭縣前,顧文和他便悄悄上書向朕推舉你。因為……七年前餘杭縣孟淮之的案子,就是你破獲的,那時你才十六歲。朕記得當年六扇門派去的人回來也是如此向朕稟報,說是餘杭縣縣令之女孤身一人抓住兇手的。沒想到,今日朕見到了真人。」說著,嘉靖帝又笑了笑。
但竹亭笑不出來,提到孟淮之她的心臟便抽痛了一下。於是她只是微微欠身,並不應答什麼。
「朕准了他們。卻不想,原來是在為今日做打算。」嘉靖帝說道,「竹愛卿,你說,若是朕將這件事派到你的手上,你可能幫朕揪出那個背後作亂的傢伙?或者說,你能幫顧家,幫顧暮雲洗清罪名嗎?」
看著嘉靖帝盯著自己的眼神,竹亭抿了抿嘴唇。她其實很害怕,害怕自己這次真的是邁進了龍潭虎穴,其實現在最明智的做法是推辭掉這件事,然後立即辭官回到餘杭縣安安分分過完一生。但莫名的,一種使命感縈繞在她的心頭,久久不能散去。
「我能。」這是竹亭最後的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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