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化 > 讓16個非職業演員上台演戲,究竟意義何在?

讓16個非職業演員上台演戲,究竟意義何在?

最近大家都在梳理改革開放四十年的戲劇發展,無論是導演、劇作,還是演員、舞台美術,看似都有一條可尋的線索。然而還有一個對於戲劇乃至創作觀念拓展來說都必不可少,但又無法單獨歸納總結的元素,那就是觀眾。每一個觀眾都是獨特的,都有自己對戲劇的理解和期待,都有屬於自己獨特的劇場記憶,你褒貶誰,另一個人都有可能不答應,這種眾口難調的問題,疊加上消費者的身份,其實反倒是最適合當作一面戲劇與時代的鏡子,更何況如果是這個時代的普通人走上舞台,成就一台「素人演劇」。

李建軍導演的《大眾力學》從烏鎮戲劇節帶著兩極化評論歸來,爭議本身並沒有得到新的調和,然而正負評價本身,以及作品能夠不斷與新的觀眾見面,不斷有新的參與者加入,恰恰是這個戲的意義所在。

演出時長100分鐘左右,舞台上沒有任何布景,開場時,樂師從左到右穿過舞台,演繹著二十世紀以來對戲劇藝術最有名的定義:「選取任何一個空間,稱它為空蕩的舞台。一個人在別人的注視之下走過這個空間,這就足以構成一幕戲劇了」(彼得·布魯克語)。在這個「空的空間」里,16個普通人並排坐在舞台上,面對觀眾,然後一一走到台前,講述自己為何參加演出,回答「什麼是你演技最好的時刻」,表演一段自己最想展示的獨白、歌曲或者電影片段。

讓普通人登上舞台,尤其是面對面向觀眾講述自己的故事,這聽起來可能是最接近觀眾生活的戲劇內容。這也很容易就被視為一個在劇場里如何表現「真實」,如何打破藝術與生活界限、拓展表演內涵的行為。然而這並非意味著觀眾就會抱以共情與認同,觀眾同時也是消費者,尤其是烏鎮戲劇節上花了好幾百票價,抱著看戲的心態走進劇場,創作者卻讓觀眾看到和自己一樣的人走上舞台,演了一個可能還不如自己的表演片段,在一個講求時間效率,消費成本的時代,這種觀演中的焦慮很容易就變成了一種憤怒。

實際上,《大眾力學》的編排,自身也是一個講求美學效率的作品,從演員講述的節奏控制到劇場燈光的設計,每個細節都在試圖傳遞創作者的信息。比如,第一個上台的演員現場計時,讓觀眾在靜默中體驗「兩分鐘」有多久,然後將計時器交給樂師,由此與觀眾約定後續的表演規則。此後每個演員的表演片段,都會在兩分鐘時被「鬧鈴」打斷。燈光方面,觀眾席的燈光大多數時間都亮著,只有在演員表演的「兩分鐘」里,才會暗下來。直觀而言,我們感受到的是作品提示我們為旁觀者,同時又賦予每個演員實現表演夢想的時刻以舞台儀式感,當然更重要的是表演時刻被迫中止的瞬間,這是否就是導演所試圖傳遞的劇場「力學」,夢想與現實之間的拉扯,旁觀與共情之間的不斷切換。

放眼當下的世界劇場,通過劇場觸碰真實的嘗試無處不在,無論是讓演員在劇場里講述更加個人的記憶,或是讓普通人登上舞台,還是讓表演走齣劇場,不斷模糊戲劇與生活的界限,構成了戲劇不斷尋找與普通人生活聯繫的多種方式。然而戲劇的意義始終應該落在劇場之外,在劇場里講述普通人的故事,暴露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無法展露的一面——職業規範、社交禮儀層層遮掩下的自我,而這些對於觀眾,以及走下舞台重回生活的16個成人而言,又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才是素人演劇的意義。

在《大眾力學》里,我們聽到了許多動人的經歷,看到了不少頗具才華的表演,也有那些帶有時代感的記憶。但是在回答「你什麼時候演技最好」這個問題的時候,16個人幾乎給出同樣的回答「我演自己的時候演技最好」。那些帶有對表演僵化理解的痕迹,即使對演員抱以積極的同情,也讓我們忍不住對普通人上台的意義產生了懷疑。

2016年,法國藝術家傑羅姆·貝爾代表作《精彩必將繼續》中國版在北京演出。通過演員招募的形式,最終參與演出的20多名演員多數是來自各行各業的普通人。他們跟隨經典曲目,展示自己的肢體,跳出自己的節奏。觀眾在演員身上看到了自己未曾具備的勇氣,或是還沒來得及實現的夢想。

同樣是在舞台上「演自己」,致力於兒童教育戲劇的「抓馬寶貝」今年推出了一部叫做《考試》的作品,全劇由小學生出演小學生。劇里講了一個寓言故事:一個古代書院,在萬先生的統治下,學生們要做到絕對服從,熟背「校訓」,所有的知識也只能來自唯一的《知識之書》。小女孩晨曦因為幫助了班裡受欺負的同學代北,被萬先生的助手學生湘南告狀,並且受到了全班的排擠,她和代北兩個孩子受盡欺負,最後在象徵想像力的「稻草人」先生的幫助下,兩個孩子爬上樹,最終離開了這個書院。

《考試》的創排耗時一年,然而大部分的時間都是用來讓學生們討論、實踐,最終的排練僅僅幾天。在最後的呈現中,我們甚至可以感受到孩子背誦「校訓」時的不熟練,同時又時時刻刻能夠感到這部作品對於孩子形成的真實影響。孩子們不僅是在演戲,更是在學習如何更好地共同完成一次演出。恰恰是這樣一個虛構的故事中,能看到戲劇對人與生活最真實的影響。

《考試》無疑是一次典型的參與意義大於觀看意義的劇場創作。讓孩子在特殊情境中扮演「自己」,理解現實校園中可能出現的霸凌、孤立,理解學習和考試的意義。這種創作思維可以追溯到上個世紀,布萊希特在二十世紀上半葉曾經創作了一批被定義為「教育劇」的作品,比如《說是的人/說不的人》《例外與常規》,正如這些充滿選擇特點的劇名,演員圍繞劇本展開討論和排演,重點不在於最後的呈現,而是通過對劇中事件或問題,讓演員與觀眾一起思考,做出最後的選擇。布萊希特希望將這些作品交由普通人,尤其是校園,他明確指出,這些作品是一種為了生產者的藝術,而不是為了消費者。

用職業演員還是素人演戲,演員講述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還是演了一個虛構的故事,這些都不會成為戲劇能否與觀眾走得更近的標準。戲劇與觀眾的聯繫,更在於作品讓我們看到了哪些生活中看不到的真實,哪些生活中自己不曾意識到的問題,哪些生活中曾經缺少的勇氣與毅力,正因如此,劇場無論如何模糊與真實生活的界限,也會時刻讓我們覺得劇場與生活不同。

中國戲劇的發展,從來不缺少「素人」,無論是早年間戲曲界的「玩票」,還是二十世紀話劇誕生時候的非職業戲劇運動「愛美戲劇」,直到發展至今的各類非職劇社、校園演劇活動,以及更廣闊的戲劇教育,甚至普法短劇、心理微劇等等。這些戲劇的存在,一直是中國戲劇發展的動力,也是戲劇與普通觀眾、與時代生活密切相關的所在。

本文| 今葉

攝影| 羅楚卉

本文刊載於2018年12月11日 星期二 《北京青年報》B4版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北青藝評 的精彩文章:

「你這麼艱苦求學,又喜歡禪宗畫,我贈你一個號——苦禪」
他永遠被推崇,但經常被遺忘,這一次,「網飛」替他狠狠地打臉好萊塢

TAG:北青藝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