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清和

一、中國流行了上千年的時尚

「三寸金蓮」，或者民間的通俗說法「小腳」，是曾在中國流行了上千年的時尚，《金瓶梅》中有句話形容——「剛半扠（拃，表示張開的大拇指和中指或小指兩端間的距離），恰三寸，好錐靶，賽藕芽，步香塵，舞翠盤，千人愛，萬人貪」（第五十二回），其主角潘金蓮即是因「纏得一雙好小腳兒」而得名。

「三寸金蓮」是指經過纏裹後的小腳，這種尖形小腳平日所穿的鞋稱「弓鞋」（或「綉履」，或「弓鞋綉履」），睡覺時換上睡鞋（或「眠鞋」）。所以也可以把「三寸金蓮」看作是小腳與弓鞋的複合體。「小腳」的各種稱謂，史書中提到的有近四十種之多，如金蓮、香蓮、蓮瓣、蓮足、蓮趺、蓮鉤、鳳鉤、瓊鉤、玉鉤、蟾鉤等。

「纏足」源於何時尚無定論，一般認為大約起自南唐，據元代陶宗儀在《輟耕錄》中引用《道山新聞》說：李後主宮嬪窅娘，纖麗善舞。後主作金蓮，高六尺，飾以寶物細帶纓絡，蓮中作品色瑞蓮。令窅娘以帛繞腳，令纖小，屈上作新月狀。素襪舞之中，迴旋有凌雲之態。

此後一千多年，上起皇親國戚，下至販夫走卒，圍繞著女人的「三寸金蓮」，如蠅逐臭，如蟻附膻，意亂心迷，醜態百出。

二、「足戀」和「鞋戀」是文化人解不脫的「情結」

「足戀」和「鞋戀」本來就是中國文化人解不脫的「情結」，曹植、陶潛、謝靈運、李白、杜甫、杜牧、李商隱等人都有歌足、詠鞋的詩賦，如「凌波微步，羅襪生塵」（曹植《洛神賦》）、「屐上足如霜，不著鴉頭襪」（李白《越女詩》）之類。

宋代的蘇東坡曾寫《菩薩蠻》詞詠纏足：塗香莫惜蓮承步，長愁羅襪凌波去；只見舞迴風，都無行處蹤。偷穿宮樣穩，並立雙趺困；纖妙說應難，須從掌上看。

傳說遼代趙王耶律乙辛誣陷懿德皇后蕭氏的《十香詞》，全是描寫女子體味的，每首描寫身體的一個方面（發、乳、頰、頸、舌、口、手、足、陰、膚），其第八首云：鳳靴拋合縫，羅襪卸輕霜。誰將暖白玉，雕出軟鉤香。

明代唐寅寫過一首《詠纖足俳歌》：第一嬌娃，金蓮最佳，看鳳頭一對堪誇。新荷脫瓣月生芽，尖瘦幫柔綉滿花。從別後，不見他，雙鳧何日再交加。腰邊摟，肩上架，背兒擎住手兒拿。

清代方絢著《香蓮品藻》，將小腳分為「三貴」（肥軟秀），「五式」（蓮瓣、新月、和弓、竹萌、菱角），「九品」，十八種。無聊、無趣以致無恥到如此地步，實是無藥石可救。

三、發泄病態慾望的奇特方式

女足是重要的性徵。在纏足時代，女足則成為重要的象徵性器官，與女陰、乳房並列。女鞋則成為與現代內褲、乳罩一樣的私密。當時的女人深居閨閣，不見外人，且以裙遮腳。女子引誘男子，賣弄蓮鉤三寸。女人小腳被男人摸了，幾乎等於被奸。

「金蓮」充滿情慾色彩，往往使男人意亂心迷，「玩蓮」成為重要的「前戲」。清代方絢將可供玩弄的小腳形狀分為十八式：四照蓮、錦邊蓮、釵頭蓮、單葉蓮、佛頭蓮、穿心蓮、碧台蓮、並頭蓮、並蒂蓮、同心蓮、分香蓮、合影蓮、纏枝蓮、倒垂蓮、朝日蓮、千葉蓮、玉井蓮、西番蓮。並詳細註解，如釵頭蓮是「瘦而過長，所謂竹萌式也」，單葉蓮是「窄胝平跗，所謂和弓式也」，佛頭蓮是「豐跗隆然，如佛頭挽髻，所謂菱角式，江南之鵝頭腳也」，等等，余不贅引。他還列舉了玩蓮的「上中下」三種情景：「掌上、肩上、鞦韆板上；被中、鐙中、雪中；簾下、屏下、籬下」（《香蓮品藻》）。

病態的中國男人把女人視為玩物，而「金蓮」更是發泄其病態性慾的奇特方式。李漁在《閑情偶寄》中說，小腳「瘦欲無形，越看越生憐惜，此用之在日者也；柔若無骨，愈親愈耐撫摩，此用之在夜者也」（聲容部「選姿第一」）。

唐代的楊貴妃也是以小腳著稱，唐玄宗逃難歸來，曾作《妃子所遺羅襪銘》：「羅襪羅襪，香塵生不絕。細細圓圓地下得。瓊鉤窄窄弓弓，手中弄初月。又如脫履露纖圓，恰似同衾見時節。方知清夢事非虛，暗引相思幾時歇？」（阮閱《詩話總龜》前集卷三十五「紀夢門上」）「弄初月」正是以手玩足。

更誇張的是小說《飛燕外傳》的描寫：「帝嘗蚤獵，觸雪得疾，陰緩弱不能壯發，每持昭儀足，不勝至欲，輒暴起。」漢成帝因晨獵感風寒而陽痿，居然手握趙飛燕的妹妹合德的小腳便可勃起。

在中國「金蓮」史上導演了最壯觀一幕的是明末的張獻忠，此獠佔據四川後，偶感瘧疾，祈禱許願說：如果痊癒，將以「朝天蠟燭兩盤」貢奉天神。周圍的人聽得莫名其妙，一頭霧水。此願果然靈驗，張獻忠病好，便叫手下四處搜捕婦女，剁下小腳，堆成兩座小山峰，精心挑選出最小的、品相俱佳的一隻放在頂上，連他自己的妾也因金蓮尺寸達標而遭難。

四、三寸金蓮：古代文人的無聊與無恥

與「束腰」、「隆胸」相比，雖然同是對女性身體的摧殘，但「裹小腳」更蠻橫霸道，更殘無人性。「小腳」文化是中國性變態的極致，浸透著女性的血淚。

清代李漁《閑情偶記》記載，有人對他講過一件事：宜興的周相國用千金買了一個美人兒，名字叫『抱小姐』，因為她的腳非常小，寸步難移，每次出行都要人抱，所以取了這個名字。」當時李漁便質疑說:「果真是這樣，那麼一個泥塑的美人就可以了，幾個錢就可以買到。何必用千金呢?」李漁對纏足是抱以欣賞態度，但還是譴責了這種極端作法：造物主讓人長腳，是要人走路的。過去形容女子娉娉婷婷，不是「步步生金蓮」，就是「行行如玉立」，都是說腳小能走路，又長得美麗可以入畫，才讓人珍愛。如果腳小卻不能走路，那麼這和被砍掉腳的人有什麼區別？（聲容部「選姿第一」）。

清代李汝珍在《鏡花緣》中，借君子國吳之和之口，痛斥了纏足惡習：況細推其由，與造淫具何異？此聖人之所必誅，賢者之所不取，恨世之君子，盡絕其習，此風自可漸息。（第十二回）

清廷多次下令不準民間纏足，尤其禁止滿族人纏足。如崇德三年（1638年），清太宗下令禁止婦女「束髮裹足」。入關後，清太宗又諭旨，有效漢人裹足者，將「重治其罪」。順治元年（1644），孝庄皇后諭示，凡有纏足女子入宮者，必斬不貸。次年下詔嚴厲禁止。順治十七年，規定有抗旨纏足者，其夫或父杖八十，流三千里。但是對於漢族的成效不大，所謂「男降女不降」，漢族婦女纏足比前更甚。滿人則少有纏足。

康熙朝初葉時，此令便趨鬆弛，所謂悉聽民便，康熙七年(公元1668年)，大臣可熙奏免其禁，於是民間又可公然纏足了，旗人婦女也紛紛仿效。到了乾隆時，多次降旨嚴責，不許旗女裹腳。嘉慶九年（1804）諭旨稱：「今鑲黃旗漢軍應選秀女，內纏足者竟至十九人，殊為非是。此次傳諭後，仍有不遵循者，定將秀女父兄照違例治罪。」

自宋至清，「足」之大小成為中國婦女審美的重要標準，「纏足」成為中國歷史的代表性文化現象。依現代標準，回頭觀察，顯然，這是一股污垢肆虐、惡臭逼人的濁流。

【作者簡介】王清和（男），北京人。除歷史論著、譯著外，在海內外發表大量詩、散文、隨筆、評論等，曾在多家報刊有專欄。近年出版有《金瓶梅揭密市井私生活》、《金瓶梅詞話》（校點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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