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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性堯:為何曹操的文學成就,歷代帝王無人能及?

曹操樂府詩

文=金性堯

如果把曹操看作一個皇帝,又從文學的成就上來看,那麼,在歷代帝王中,沒有一個比得上他的。除了作詩,他還懂方葯,愛音樂,會寫草書,下圍棋,真說得上多才多藝,難怪他要以周公自居了。曹丕、曹植等的文才,自與曹操的熏陶和遺傳有關,但曹操的父親,卻沒有什麼學問。曹操本人,年輕時遊盪放縱,中年後南征北戰,一直過著緊張的生活,而文學上卻有此成就,可見他確有天才。他的「東臨碣石」,可以說是山水詩的濫觴,王夫之所謂「未有海語,自有海情」(《船山古詩評選》)。他的散文如《祀故太尉橋玄文》,也是以詩人之筆來寫的。

他的詩,流傳下來的都是樂府歌辭,其中有的是模擬之作,有的卻於悲涼中見性情。就當時文人寫的樂府詩來說,卻是寫得最多的。這裡先舉《短歌行》第一首為例: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宴,心念舊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四言詩本不易作,到了東漢,可以欣賞的作品已經不多了,曹操這一首,還是有其自己的面目,如吳喬《圍爐詩話》卷二所說:「作四字詩多受束於《三百篇》句法,不受束者唯曹孟德耳。」短歌之短,指歌聲的長短,曹丕《燕歌行》所謂「短歌微吟不能長」。

這首詩具體的寫作年代不詳,當為急於建功立業、廣求人才、設筵待客時所作。寫時一面飲酒,一面聽歌,一面構思,所以前人也說他前後不連貫。

人生幾何之感,原是人之常情,下面接以去日苦多,警意便深了一層。正因去日苦多,來日苦少,更要緊握現在,以下一段文字皆從此出。吳兢《樂府古題要解》說此詩與晉陸機的「『置酒高堂,悲歌臨觴』,皆言當及時為樂」,張玉谷《古詩賞析》批評他「何其掉以輕心」,是對的。這開頭四句,實是虛冒,作者的「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步出夏門行》四解),下急承以「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正是同一命意。一反一覆,詩境才顯得轉折而深厚。我們看看《短歌行》的第二首,他就念念不忘於西伯、齊桓、晉文,即不難明白。胡應麟《詩藪·內編》卷一就說「則終篇皆挾天子令諸侯、三分天下之意」。

「青青」兩句,借用《詩經·鄭風·子衿》原文,以此表達自己對才士的思慕,心欲得而沉吟,申足「慨當」兩句。「呦呦」四句,也是借用《詩經·小雅·鹿鳴》原文,意為鹿得蘋,便呦呦然相鳴呼,誠懇發乎內心,有如歡宴賓客,鼓瑟吹笙,也是出於誠心,仍是藉此表白愛才之意。引《子衿》是說求之不得,因而沉吟;引《鹿鳴》是說求之既得,奏樂助興。「月明」四句,卻又宕開,仍用反覆手法。烏鵲比喻賢士,「繞樹」兩句感慨他們猶是漂泊之身。最後四句,則是希望他們歸附自己。一番心事,全盤托出。自比周公,實已把漢獻帝看成孺子。嚴羽《滄浪詩話·詩評》還舉劉楨《贈五官中郎將》、王粲《從軍詩》,一稱曹操為「元後」,一稱曹操為「聖君」,當時漢帝尚存,「而二子之言如此」,正如荀彧[1.荀彧:東漢末年著名政治家、戰略家,被稱為「王佐之才」]比曹操為漢高祖、光武帝一樣。

從曹操的一些詩文看,可以看到一個顯著特點,便是強烈的權欲感,他的《讓縣自明本志令》的「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以及「江湖未靜,不可讓位」這些話,同樣是權欲感的體現。許劭[2.許劭:東漢末年評論家]說他「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對後一句的平實一點的理解,也即在天下大亂的時代,他是最能發揮權欲的一個強力人物,古人之所謂霸才,大抵如此。陳恭尹的《鄴中》詩有兩句說得很有意思:「亂世奸雄空復爾,一家詞賦最憐君。」意思是,做一個亂世奸雄不過爾爾,若論文才還得推曹氏一門。

五言詩可以《苦寒行》為代表:

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羊腸坂詰屈,車輪為之摧。樹木何蕭瑟,北風聲正悲。熊羆對我蹲,虎豹夾路啼。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延頸長嘆息,遠行多所懷。我心何怫鬱,思欲一東歸。水深橋樑絕,中路正徘徊。迷惑失故路,薄暮無宿棲。行行日已遠,人馬同時飢。擔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悲彼《東山》詩,悠悠令我哀。

題為「苦寒」,又值風雪,卻不從風雪寫起,而先寫太行的艱險,嚴冬而登此進退兩難,無寒可避之地,其寒之苦,便給讀者以想像餘地,而時世艱危也於此可見。第五句由風吹樹木聲而緊接北風。風聲已足興悲,忽又野獸當道,對我而蹲,何等可怕。野獸既多,自然人民稀少,即為下文「無宿棲」牽線。霏霏是雨雪紛飛貌,可見作者上山時已在下雪,卻偏放在後面說。

這時天更晚了,風雪撲面而來,詩人不禁延頸長嘆。從這句起,轉入詩人自己的思歸心情。這樣嚴寒的天氣,應當是縮頸的,詩人卻在「延頸」,僅此二字添得多少寒意。「思欲」句當指東歸故鄉譙郡,由於苦寒徘徊,一剎那或許有此念頭,實際卻不可能,因而只有仍然北上。可是這時人和馬都挨餓了。行軍腹飢,平時已難忍受,何況寒而又飢?只得挑著行囊去拾柴,鑿開冰塊取水來燒粥。末兩句仍隱以周公自居,因為《詩經·豳風·東山》,舊注以為是在稱頌周公東征,三年而歸的故事。

曹操此詩,作於建安十五年(210)征高幹(袁紹之甥)時,年五十六,也見其能與士卒同甘苦。方東樹《昭昧詹言》卷二云:「大約武帝詩沉鬱直朴,氣真而逐層頓斷,不一順平放,時時提筆換氣換勢,尋其意緒,無不明白;玩其筆勢之法,凝重屈蟠,誦之令人滿意。後唯杜公有之。可謂千古詩人第一之祖。」很能說明曹詩特點。又云:「《樂府》以此為文帝作,余以結句斷之,知為武帝作。子桓溺豢樂之犬豕耳,無此志意矣。」亦言之成理。

王世貞《藝苑卮言》卷二,在論及《垓下歌》與《大風歌》後說:「千載而下,唯曹公『山不厭高』、『老驥伏櫪』,司馬仲達『天地開闢,日月重光』語差可嗣響。」胡應麟《詩藪》中也將兩詩並提。

司馬懿的原詩是:「天地開闢,日月重光。遭逢際會,奉辭遐方。將掃蕪穢,還過故鄉。肅清萬里,總齊八荒。告成歸老,待罪舞陽。」司馬懿的原籍為今河南溫縣,舞陽是他在曹魏時封邑。

此詩同樣表現出他的氣魄和權欲,在當時的四言詩中不失為傑作。曹操和司馬懿皆是死後追尊為帝,故因曹詩而附錄之。

本文選自金性堯《爐邊詩話》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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