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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捷克看了宇宙塑料人的演出






音樂的確在起到一種聯結作用,這比「六人定律」複雜多了。就像孫燕姿所唱的「好像每個人都有特彆氣味...輪迴轉轉轉,有一樣的信念」,也是Damo Suzuki(Can樂隊前主唱)所說的,「你和時間聯繫在了一起。」冷不丁,音樂就把你帶到歷史的某個路口,你可以選擇原地站一會兒,也可以搭上一輛順風車去往更隱秘的角落。


我沒想過能看到宇宙塑料人樂隊的演出。


這是我第二次來到捷克,錯過了瓦茨拉夫廣場上舉辦的「天鵝絨革命」紀念音樂會,我在布拉格隨便碰上了Gary Numan的演出。在被一群高大捷克樂迷擋住視線的時候,我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登入宇宙塑料人的官網,查到他們就在後天會有一場演出,「The Plastic People of Universe 50 let(1968-2018)」。而我到時距離演出地點只有二十多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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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周年紀念巡演海報




2016年夏天我來過捷克,去了好幾間唱片店沒有找到宇宙塑料人的唱片。就在我第二次來這個國家之前,有兩位朋友去美國玩,借住在華盛頓的一對夫妻家裡。在聊天中夫妻倆說到三十年前,宇宙塑料人樂隊的一位成員出逃捷克,來到美國曾在他倆家中借住過幾個月。這樣「WTF」的時刻在歷史的沉盪里顯得更為奇妙。而三十年後,這位成員仍在這支樂隊繼續演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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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代的宇宙塑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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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表演時的

宇宙塑料人,現場有藝術表演的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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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稱「影帝」的捷克斯洛伐克領導人胡薩克,在他1969-1987年任內,文化處於嚴格控制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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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鵝絨革命




三十年前即1988年,捷克斯洛伐克當局終於允許宇宙塑料人公開表演,但這個樂隊名不能再用,樂隊在「天鵝絨革命」前夕解散。在那之前,這支樂隊多年處在「非法」的狀態,歷經數次被監視被逮捕,儘管,他們可能只有那麼一首歌能被稱為「政治歌曲」。

70年代,樂隊曾短暫獲得過臨時的表演許可證,但沒半個月便被撤銷,當局認為他們的音樂是「病態的」,會產生「負面的社會影響」,而他們拒絕為了生存去改變自己。年輕人用暗號口口相傳地追隨這支樂隊,因為演出隨時可能被警察一鍋端掉,接著被帶去錄口供乃至進監獄。樂隊的薩克斯/單簧管手,也是歌詞作者之一的Vratislav Brabenec,被強迫到捷克南部農場工作,他入獄的新聞被西方媒體大幅報道,釋放後他走在街上甚至也會被警察暴力對待。1982年,他被迫逃到加拿大,直到1997年——「77憲章」簽署二十周年時,哈維爾總統邀請宇宙塑料人樂隊重組演出,Brabenec才真正回歸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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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 Vratislav Brabenec和後來成為捷克總統的哈維爾(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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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2月宇宙塑料人組織了「第二音樂節」,一個月之內,圖中的27位音樂人被捕




一次典型事件:1974年,數千年輕人專門從布拉格跑到捷克南部的?eskéBudějovice觀看宇宙塑料人演出卻遭到嚴密阻止。觀眾被遣送返回,一些年輕人被逮捕。


而我這次便是在

?eskéBudějovice

看了他們的演出。


演出是在11月24日晚上。我這次是團體旅行,按計劃11月23日會去到臨近演出城市的CK小鎮,25日再轉去奧地利薩爾茨堡。時間剛剛好。





 

路線:布拉格>CK>CB>CK>薩爾茨堡




?eskéBudějovice(捷克布傑約維采)在國內旅行攻略里常被稱為CB小鎮(以下我也簡稱為CB,但你跟捷克當地人這樣說,對方可能懵逼),因為緊挨名氣更大的CK小鎮(?esky Krumlov),很多來捷克的遊客只是把CB當中轉點,或者旅遊團安排一個百威啤酒廠品酒——捷克的啤酒非常牛逼,而CB和皮爾森市則是捷克啤酒釀造歷史最悠久的兩個地方,二十塊人民幣你能在酒吧里喝個一升多。要是酒精過敏的話真別來捷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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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B是捷克百威啤酒重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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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酒吧外的街道

(拍攝:洛的來)




到CB後我先到演出場地「MC Fabrika」踩個點。這是一個酒吧和演出區域很完整分隔的場地。幾個老哥在門口玩著桌上足球,看到進來的中國面孔稍微停了一下。我買完門票坐下來喝一杯,心裡一算,門票才八十塊人民幣?!不到Gary Numan布拉格演出的三分之一。又瞄了一眼演出區域有多大,我靠怎麼這麼小!?大概是愚公移山舞池區域的39%。趕緊又看了下演出信息頁面和facebook,確認不是致敬演出或者別的。想想現在國內的一些票價物價,我決定今晚要在這個酒吧揮霍,撒錢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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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C Fabrika的裡面;門票與啤酒(拍攝:洛的來)




晚上我在門口買了CD、書與周邊。樂隊經紀人在給我算錢時,裡面演出準時開始了,第一首就是我最喜歡的歌之一《Jednou Nohou》,把我給急的。還讓我急的是根本沒人檢票,酒吧吧員臉上一種「演出區域那邊什麼都沒發生」的表情,我帶一個足球隊進去看估計都行。





 

現在的宇宙塑料人

(拍攝:洛的來)




舞台上,是宇宙塑料人現在的五人陣容,有兩位早期成員,Vratislav Brabenec和鍵盤手JosefJaní?ek。鼓手是2009年加入的,吉他手和貝斯手則是2016年加入的,要年輕不少。現場人聲全部由Brabenec和Janí?ek包攬,少了以前陣容里的提琴、泰勒明、低音提琴等配器,一些老歌聽著會更簡潔點。





 

Brabenec和Janí?ek

(拍攝:洛的來)




台下,大概只有三四十來個觀眾,年輕人可能四五個。雖然CB不是大城市,我也大概了解了宇宙塑料人現在在捷克的狀況,他們演出也不少,票價便宜可想而知。


Brabenec已經75歲了,動作有一點遲緩,衰老使他看著更瘦弱。三年前他演出還能全程站著,這次沒離開椅子。但演《Okolo Okna》這首歌時,開頭有一大段持續的即興薩克斯吹奏,老頭的能量仍然很足。鍵盤手Janí?ek本人的狀態是很好的,其實他也挺老了,但看著跟十幾年前的視頻里差不多,表演很專註。





(拍攝:洛的來)




演了四十分鐘後,中場休息。酒吧里的八九張桌基本都有人坐了。幾個四五十歲的樂迷坐在靠門口位置敘舊,老派的工裝和長頭髮。在三四十多年前,對這類長發男青年有個專門的捷克詞語描述:「Máni?ky」。當時這樣的打扮就意味著危險,除非你國外跑路或者隱居南部鄉下,不然一個Máni?ky是逃不過各種不公正對待的。1974年那場在CB未進行的演出,就有很多年輕人被迫剪去長發。七十年代,後來成為捷克總統的哈維爾第一次聽到宇宙塑料人的音樂時,他感悟道:「不管這些人的語言多麼粗俗,頭髮多麼長,但真理在他們這邊。」





七十年代的Máni?ky







哈維爾總統和宇宙塑料人




當然,宇宙塑料人的歌詞並不粗俗,他們會用一些詩人朋友的作品,很多歌詞都比較短,幾個意象的組合,充滿神秘的意味。





 

Egon Bondy,捷克哲學家、詩人,宇宙塑料人多首歌的歌詞來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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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的宇宙塑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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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的Hlavsa(左)




宇宙塑料人的歷史在時間線上可以分為1968-1988和1997至今這兩個階段,樂隊創建者、貝斯手、詞曲作者Milan "Mejla" Hlavsa主導初期的音樂方向,2001年他因病去世。在七八十年代那會兒,他們的吉他手位置是最不穩定的。加上那時候各種短暫加入的樂手朋友,樂隊狀態有時更像一個地下文化社群的藝術團體。1997年重組後,樂隊的陣容相對比較穩定。2015年三位原成員退出後,之後宇宙塑料人便是現在的陣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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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2015年的樂隊陣容




1965年艾倫金斯堡造訪捷克斯洛伐克,對當地青年文化帶來的精神上的影響是巨大的。布拉格街上到處是穿著牛仔褲的長髮嬉皮士,The Beatles也入侵了東歐,電台、雜誌對搖滾樂的傳播,催生出地下俱樂部場景以及數支本地樂隊。The Velvet Underground和Frank Zappa的音樂也在這時流傳,他們的器樂結構、歌詞與Zappa那種多變的風格深深吸引啟發了Hlavsa,樂隊名字便來自後者的歌「Plastic Peo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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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u Reed & Hlavsa & 哈維爾




他們吸收了地下絲絨和Frank Zappa的內核,呈現出來的卻是獨屬於捷克本土的宇宙塑料人的音樂,這是這支樂隊最重要的要素。在音樂經驗相對最豐富的薩克斯手Brabenec加入後,樂隊真正確立以捷克語原創創作,他們建立起一種融合的風格在前衛與旋律性之間遊走,宏大的編排搭上怪異的節奏,有時又把配器減到最少,富有自由度。


演出下半場開始。場地整個聲場聽上去是不錯的,現場比我預想的宇宙塑料人要更搖滾樂一點,這可能跟現在的樂手的演奏和樂器音色有關。Janí?ek會在有的歌之前說一些話,觀眾會心一笑,Brabenec撇著頭看著他。有一位看著六七十歲的觀眾向Brabenec敬酒,也像敬給身後的歷史。偶爾會想,如果是在四十多年前看他們的演出,會是什麼樣。





 

敬酒

(拍攝:洛的來)




演出的最後,其他成員都離開舞台,留下Janí?ek一個人演《Jò, To Se Ti ToSpí》這首歌,台下有幾個觀眾和著。歌詞里唱到:「如果你不知道,熱啤酒和土豆泥,就像宇宙的寶石一樣。」沒有很多奢望的捷克人,有的東西卻得來不易。演出剛一結束,現場就放起地下絲絨的歌。我走到酒吧區域,有熱氣縈繞在人們正脫下的大衣與酒杯間,有點恍惚,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多中年樂迷在眼前碰杯,沒想到是在捷克南部小城。





 

樂隊自用的歌詞單

(拍攝:洛的來)




走之前我又買了些樂隊產品,經紀人示意我可以去後台找他們。「來都來了。」Brabenec、鼓手和兩個工作人員在那,我忘了是我還是鼓手主動說起樂隊接到過邀請去中國內地演出的事,這個話題很快結束,我繼續說我其實是來旅遊的之類的。在我說我來自哪兒後,Brabenec似乎有點激動,用一種自言自語的語氣對我說了些捷克語——他肯定會英語,但那一刻也不知道怎麼了。


結果我沒趕上最後一班大巴,也碰不著的士,只好先回酒吧。我一邊問吧台可能的交通辦法,一邊花掉最後一點捷克克朗零錢。叫Bakule的吧員說他可以開車送我,収我二十歐元,這個錢沒比計程車大概價格便宜多少,但我懶得想別的招了。





 

第二天早上,大霧還瀰漫在捷克奧地利德國交界一帶

(拍攝:洛的來)




車駛上公路,穿過午夜的南波西米亞農田。我們瞎聊著,各自的口音都讓對方沒完全聽明白。Bakule說他完全沒想到宇宙塑料人在中國一部分人里是那麼有名,而他覺得捷克本地的搖滾樂場景,在九十年代時是最好的。路上突然起了大霧,他探著頭減慢車速,我困意上來。迷糊間聽到他說他過去工作里有個同事是福建人,他想去福建旅行,但是沒錢,他還有很小的女兒要照顧。我們說起不可知的未來,時間時間也許會給個答案。覺得這時候車裡應該也放著宇宙塑料人的音樂,歌詞是這樣:


「當你四十歲的時候,什麼都厭倦了,


你的全部將被打破,


你會發現生命只是上帝的磨坊。」











參 考 資 料:


維基百科


「The PlasticPeople of the Universe」 by Joseph Yanosik (March 1996)


「Political and social implications ofchanges in rock music in Prague since late 1960』s」 by FlannaSherid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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