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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防道熟食市場,三代人汗水成就一碗牛腩面|香港市井?

海防道熟食市場,三代人汗水成就一碗牛腩面|香港市井?

沿天橋底海防道街市入口一路走,踩著濕漉漉的地板,穿梭門口的花店,空置的街市檔口,越過低矮的橫樑,來到一道打開的鐵閘前方,一抬頭,就會見到寫著「洗手間」的燈箱——這裡就是海防道熟食市場的入口。

能摸進去的大多都是熟客,偶爾會見到緊包頭巾,身披回教國家衣袍的南亞裔男士——許多是「踞喀兵」(Gurkha,指加入英軍的尼泊爾軍人)的後代,也端著一杯奶茶,匆匆而過。街市正正是全香港最多清真肉檔的地方(中央屠宰場設有依回教儀式,放血活宰的一角)。畢竟海防道轉角大街,坐落著最大的九龍清真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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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過鐵閘門楣,第一眼就是仁利粥粉面。這間紮根最久的檔口,想當然佔據黃金地段。

未進門,已聽見點菜聲,「來一個孖筋腩粗」——是雙拼牛筋牛腩粗面的意思。

來仁利粥粉面,怎也得點一碗牛筋牛腩面。熱氣蒸騰的爐火和大鍋背後,站著老闆鄭漢良,身兼水吧和大廚一職。他今年五十九歲了,已經是第三代傳人。四兄弟姐妹同樣留守檔口,當侍應夥計,一家人的根都在這裡。

這裡特產是蝦米辣椒油,明火炒成,用上蒜蓉、干蔥、蝦米、瑤柱和花椒粉,秘密材料是非洲野生辣椒粉,由十年前的退休印尼華僑熟客教導,加入蝦米和瑤柱,足足要炒四十分鐘,連名廚也贊好。有顧客來問,他一句:「賣光了!明天再來吧!會有的!」可惜無緣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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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漢良自小就在檔口打雜,問他秘訣,只說「活學活用,學執生」。「以前是賣茶水的,粥水的,九七年開始賣牛筋、牛腩面。」也是他手筆。以往搬遷前,檔口位於北京道一號,九龍街市對面小販雲集的露天市場,小時候,甚至要睡在木椅並排而成的床上。

「只有往事難忘,成四十幾年,好多事物我跟了這麼多年。」追問下去,他沒有再說下去,只一指:「呢位是我姑姐,你想講前身的歷史,問她最清楚了。」

他的姑姐安坐一隅,剛好要去附近姐妹辦的燒豬會(以往拜神,街坊要湊錢買燒豬,因此得名),因此盛裝打扮。

1950 年,鄭姑姐來到香港,只有八歲。她的姑婆丈夫早逝,一個小女人開了仁利面家,回家鄉潮洲汕頭省親,把回鄉娶妻的鄭漢良父親一家都叫來香港幫忙。她記得小時候,對她說:「來香港就給漂亮衣服你穿,有一口飯你吃。」姑姐的父親早逝,她說:「要謝謝我媽媽,不然我還在鄉下,你想想,做父母又怎會捨得一個八歲細路女來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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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歲就替姑媽,我表哥揹住個仔!給別人背兒子!過了幾年,我就來檔口幫手。」鄭姑姐伸出滿是皺紋的手,初來香港,表哥的子女都在檔口工作。十多歲起,曾經一手夾住三個杯,手腕托一隻碟,當樓面(侍應),呼來喚去。「以往好難做生意」,沒有寫字樓,人流不多,多年前在北京道一號的露天市場,對面是九龍街市,一有人下單,她就得兼送外賣,兩邊來回跑。

以往的人生是苦的。「那幾年,一毫子都沒給我,只有飯吃。」

她幹了幾年,就去做車衣女工,又過了幾年,她嫁人了,離開檔口。「我來了六十九年,講起往事我就忍不住哭。」鄭姑姑眼角濕潤,急忙拿紙巾拭淚,淚流干,她說:「最重要幸福。」問她那你幸福不?她點頭:「上一代過得實在太苦了。」

姑姐每次來,鄭漢良都會好好招呼,吃一碗牛腩面,飲一杯茶,仿若當年,即使世事無常。

牌照由姑婆,傳到鄭漢良媽媽手中,再到鄭漢良。「那個時候,他父親自小就很親姑婆,常常找她飲茶,她的兒女不願接手,所以姑婆就傳給侄子(他父親)。」姑姑又忍不住嘆:「他(鄭漢良)好乖的,常常企檔,跟他爸爸多,爸爸過身,媽媽又過身,他也繼續做。」曾有報導稱鄭漢良「一檔養十口,一定要進取」,胼手胝足守住家業。

政府定下來的牌照傳承製度,為大牌檔的存續,上了一道緊箍咒。自七十年代起,檔主生前死後,牌照都只能由親人、子女或伴侶繼承,造成自然流失。近年大牌檔遭拆卸,或遷往市政大樓的越來越多。整個香港只剩下兩個臨時熟食小販市場,海防道是其一,另一個位於吳松街,亦仍使用鐵皮屋頂的。截至去年十二月,二十個檔口中,一半持牌,一半空置,但伴鄭漢良成長的妹記和發興茶檔都已經離開了,他不禁覺得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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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環境不好,鐵皮屋頂不僅聚熱,暴雨時還會造成水浸。「天口熱,這裡就淡季。」以往不時有明星來,他記不清了,最近期有黃德斌。「以前有的,而家(現在)就少了,名氣大啦嘛。」

大牌檔風味始終不變,念舊的人還是多的。最後一個星期,原本六時許關門的仁利,決定做到七點多才收工。只是政策冰冷。十四個月的空白期,政府沒有安排任何過渡措拖,沒有任何賠償,或者安排其他謀生途徑。才兩個月前,鄭漢良還在其他報導提過打算看看能不能找份好工作,再問他打算,他改變主意了:「不過我女兒還小,我一定做架,我後生,沒理由不做。」

他感嘆大牌檔,拆了就沒有了。「大牌檔,就是殘殘舊舊、揦揦鮓鮓,地下凹凹凸凸,反而乾乾淨淨就唔系大牌檔啦。特色來的,食感覺嘛。」因為重建,恐怕要丟棄一切謀生工具,他最捨不得由父親親手製作的爐頭,父親當年鋸開洗碗鍋,塞入水泥,開個洞製作而成,已經四十年,歷經風霜,仍然好用,至今仍然用來炒馳名辣椒油。沒了爐頭,辣椒油能否風味依舊?難說。

因一次重建,總有些攤檔,有些味道將永遠消逝,大牌檔不復再。作為食客,只能待十四個月回來後,再待重聚。

圖片由作者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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