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鴉片的富三代和洋行窮職員，他們如何拍出中國第一部劇情長片？

作者/七仔 本文系騰訊獨家未經授權嚴禁轉載。

1909年，美國人布拉斯基在上海成立了亞細亞影戲公司。而早在1896年8月開始，就有法國、西班牙和美國人陸續來到中國經營電影放映權。1908年，西班牙人A.雷馬斯在上海開辦了中國第一家專業電影院，用來放電影，獲得了巨大成功。布拉斯基和他們不同，他不止想放電影，還想拍電影，在中國拍在中國放。

布拉斯基拍的電影帶著個人西方主義，不適合中國國情，隔靴搔癢，比如《西太后》《不幸兒》，等到稍微站穩腳，卻碰到了革命大潮，辛亥革命來了。

中國局勢多變，布拉斯基在一個個失敗中感受失望，投拍的片子都虧錢了。於是亞細亞影戲公司被轉讓給了上海南洋保險公司的美國佬，依什爾和薩佛。

這兩個美國佬顯然比布拉斯基懂套路，他們是投機者，更是商人。他們找了買辦幫忙。買辦是特殊時期的特殊產物，類似於中國和外國商人之間的中介，經紀人。買辦幫忙翻譯，幫忙出主意，跑生意，走人情。他們盯上了洋行圈高級白領張石川，而張石川拉來了鄭正秋，倆人一手包辦了編導演的工作。

鄭正秋

電影買辦不同於一般買辦，而這兩個人就此拉開了中國電影的新局面。中國第一部劇情長片正是誕生在他們手中。

鄭正秋其人長得高而瘦，沒有架子，是個好好先生，也是個富三代。祖父靠倒賣鴉片發家，發的是國難財。潮汕人特別看重兒子繼承家業，秋的父親多年無所出，所以領養了鄭正秋。然而鄭正秋過了14年大少爺的生活，弟弟鄭正冬出生了，心思敏感的鄭正秋一下子病倒了，為了止疼又染上了鴉片。

為了帶兒子，父親鄭讓卿把鄭正秋帶在身邊教養，讓他管理土棧（鴉片店），而鄭正秋無心家業，為了排遣時間，閱讀大量書籍。富家子弟總難免玩物喪志，在家休息一段時間之後，鄭正秋漸漸迷上了京劇。鄭讓卿幾經波折都沒能讓兒「回歸正途」，只能放手。之後的鄭正秋信馬由韁，和各路名角混在一起，有了些許名聲，甚至有了寫劇評的專欄，和現在的影評人也差不多。

而張石川則不同，他長得矮而胖，是個爽快的寧波人，16歲因為父親去世就獨自離開寧波，闖蕩上海灘，沒人知道那時的他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奔赴十里洋場。

幸而張石川為人機靈，跑去投靠當時上海灘的富豪經潤三，這人是他的娘舅。經潤三給了張石川一份文書工作。而張覺得長此以往下去時光耗費沒有出頭日，決定學英語，混洋人圈。業餘生活的時候，張石川則喜歡看文明戲。按說經潤三對他也算很好，看張石川喜歡文明戲，就把公司文明戲社團交給張石川打理。張石川在這個環境中積累了自己打拚電影圈的原始人脈和知識基礎。

1911年，此時的張石川已經認識了鄭正秋，而某一天，歷史的車輪轉到依什爾和薩佛這裡，他們敲開了張石川家的大門。誤打誤撞，張石川，就從一個普通洋行職員，成為了一個導演。這一年，他22歲。

張石川和鄭正秋一文一武，一個編劇老手，一個商業奇才，很快就找到了題材，決定拍攝《難夫難妻》（又名《洞房花燭》）。以自己家鄉廣東潮州的封建買賣婚姻習俗為題材。劇本故事從媒人撮合說起，經過種種繁文縟節，直到把互不相識的一對男女送入洞房為止。

「亞細亞」公司位於香港路5號拍片現場的工作照，立於攝影機旁指揮者為張石川，操作者為依什爾

這部電影是劇情長片，婚戀題材，而且貼近當時自由戀愛風潮，主要講反對包辦婚姻。借舊式婚姻的殼子講新潮思想，符合當時上海底層市民的口味。

在這部電影里，有意思的一點是沒有女演員。兩個主演丁楚鶴 (飾王小姐）王病僧 (飾劉公子）都是男子。因為鄭正秋排演文明戲出身，文明戲全由男性演員出演，女子不能登台，因此電影中的妻子是由男子反串演出。《難夫難妻》採用全遠景拍攝，即使如此，男子身材的難妻也顯得各位怪異。其實在元代以前，女演員在戲曲舞台上並不少見，但後來宋明理學興盛，女人上台演戲成為一種羞恥的事情，漸漸的男旦蔚然成風。

《難夫難妻》首映時的海

張石川後來回憶拍《難夫難妻》時說：「我和正秋所擔任的工作，商量下來，是由他指揮演員的表情動作，由我指揮攝影機位置的變化。——這工作，現在最沒有常識的人也知道叫做導演，但那時卻還無所謂『導演』的名目。我還記得，好像一直到後來辦明星電影學校的時候，《電影雜誌》編者顧肯夫君將「director」一字翻譯了過來，中國電影界才有了導演這一名稱。」（按：「導演」一詞，實為陸潔所譯。）又說：「導演的技巧是做夢也沒有想到過，攝影機的地位擺好了，就吩咐演員在鏡頭前面做戲，各種的表情和動作，連續不斷地表演下去，直到二百尺一盒的膠片拍完為止（當時還沒發明四百尺和一千尺的膠片暗盒）。鏡頭的地位是永不變動的，永遠是一個遠景……倘使片子拍完了而動作表情還沒有告一段落，那麼，續拍的時候，也就依照這種動作繼續拍下去。」

由於條件局限，第一部故事短片質量欠佳，演員演技誇張，導演技法幼稚，但它是土生土長的中國故事片。鄭正秋為中國電影片種、樣式和創作方法做了第一次嘗試，在大家都做的時候做好很難，但沒有人去做的時候去開創是更難的事情。《難夫難妻》是真正中國電影開山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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