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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藏:好人王老五

典藏:好人王老五

典藏:好人王老五

二月河(1945年11月3日-2018年12月15日)本名凌解放,出生於山西昔陽,南陽作家群代表人物,鄭州大學文學院院長。河南省優秀專家,歷史小說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享受政府特殊津貼。十二屆全國人大代表。因其筆下五百萬字的「帝王系列」:《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三部作品,被海內外讀者熟知。1968年入伍,在部隊歷任戰士、宣傳幹事、連副指導員。1978年轉業,任南陽市卧龍區宣傳部科長、區文聯主席,1995年當選為南陽市文聯副主席,被譽為「南陽的形象大使和文化名片」。2017年當選河南省籍十九大代表。2018年12月15日,二月河病逝於北京,享年73歲。

有古語云「災年晦月」,那意思是說,有災的日子不過年把,一個人倒霉也就是個把月的光景。假如一個人,一家子,這個月「一把火」,房子無端升火,下個月又有人出車禍,今日一個「癌症」,病了當家人,明兒地里遭了冰雹,或者店裡失竊,下崗尋不到工作,推車子出門撒氣放炮,活像《封神演義》里的姜子牙賣面——家裡頭老婆鬧離婚,出門賣面刮大風,一聲仰天長嘆,偏老鴰屎正屙在口裡,那日子也沒法過了。

當今天下,正值太平盛世,人民安居樂業亘古所無,但村東頭的王老五家卻連年遭事,九一年春天,兒子小寶和村裡小朋友到西窪地剜芨芨菜兒,被人販子騙走後一去不歸,打這以後,整整十年,王老五家「年年有災、月月背時」,過不成一天安生日子。但是,再多的災難,人只要活著,日子也還要過下去,現在,眼見得家裡老的老,病的病,債積如山,再也貸不到款了,卻又有二萬多公斤的木耳積壓著,要想度過眼前這道坎兒,只能從賣木耳這上頭打主意。在珠海打工的表弟來了封信,說那裡木耳價錢貴,市面上賣到二十五元一斤,還儘是浸過糖水的假貨。王老五不禁動了心,湊了湊家底子,賣了老伴的金戒指,有兩千多元這個數,也不好意思再尋人借錢,便不聲不響地南下去了。

中國現今有幾句俏皮話:北京人看外地人,看誰都是「下級」;上海人看外地人,看誰都是「鄉里人」;廣州是花花世界,燈紅酒綠間一擲萬金的有錢主兒有的是,偏有一宗嫌貧愛富的毛病,瞧著外地人都是窮人。這裡遍地是黃金,可王老五是河南人,地陌人生的,眼看著市面上木耳又缺又貴,可就是沒人和他作生意,這黃金他撿不來。給表弟打了個電話,原指望至少能尋個落腳地兒,慢慢尋買主,那邊一聽他是河南腔,只給了一句「走了四天啦」,「咣」地就扣了機。王老五心一沉,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揩也揩不幹。

在廣州住雞毛小店一晚也得五十元,吃一碗陽春麵也要三五元,看看再住下去連回程火車票也買不起了,王老五決意先回去再說。買了車票,還餘下一點錢,便到街頭地攤上飽餐了一頓。口渴,捨不得買礦泉水,到自來水龍頭旁口對口「咕咚」了一肚子——這也不枉來了廣州一遭。熟料吃飽了就鬧肚子,便急內逼。這地方兒是寧可拉褲子里也絕不能隨地大小便的,王老五憋得臉青筋脹,捂著肚子尋了半天才找到一家廁所,花了五毛錢如廁。

王老五這是內里水火不濟得了痢疾,這毛病特別:你蹲下拉,它死活不出;你提起褲子,它還「在」。這時廁所里沒旁人,王老五一邊蹲著,想著自家的悲凄事,一邊流著眼淚解手。忽然,他一眼看見腳邊有個方方的紙包,外頭套著黑塑料袋子,料想是廁所里包裝清洗劑用的。王老五的手紙已經用完,坐在抽水馬桶上順手提起來便拆那紙,撕開封皮他便是全身一顫,驚得臉色都變了:裡頭是錢!

是錢,且是一筆巨款,三捆,用細麻繩「井」字型大小打封,鉛印封條都沒動,都是銀行里的原封,不用問,一看便知是三十萬!他頓時覺得頭暈,心頭狂跳像喝醉了酒,又似乎是在作夢,咬了咬舌頭,疼,可見不是。好一陣子他都愣著,蒙了,坐在馬桶上只是思量:「咋辦?」

坐車立即回河南!這念頭一閃,王老五立刻便熄滅了它:丟錢的若是公司職員、銀行工作人員、做小本生意的人家,還叫人活不活了?到附近去報案!這念頭也是一閃,廣州人本來就瞧不起河南人,說不定把他扣起來。交給管廁所的?王老五果決地搖搖頭——他這時才明白:這世上差不多所有的「看不起」都是相互的。

那就等吧,只要等來失主,回去路費總是不愁的。

他揣著那包錢,像揣著一個初生的嬰兒,踽踽出了廁所,在不遠處店鋪接縫的暗角落裡尋個台階坐下,揣著那個包,雙手抱膝,裝作假寐,眼睛卻不住地瞟往廁所那邊。附近來往的人雖多,誰也沒有理會鄉巴佬王老五;他活像是初來廣州打工、衣食無著的流浪漢。

八點、九點……店鋪里的自鳴鐘已撞到十一下,原本惶恐不安的王老五反而定住了神;火車早就開了,反正是走不了啦,可這地方人生地不熟,懷裡又揣著巨款,萬一有了閃失,說不清道不白的,也不定讓人「黑」了自家。好在兜里還有二十元錢,再尋尋有沒有澡堂子之類的地方,進去混一夜再說。

廣州沒有二十元能住一晚的地方,王老五在一家澡堂子里混到下半夜兩點,便被服務生很不客氣地趕了出去,只好繼續在大街上晃蕩。好歹找了個牆角,靠著那包錢歪著迷糊過去……第二天天光大亮,他才被路上汽車聲驚醒,心裡想想也覺好笑:做件好事也這麼受罪,跟做賊似的!思量著,不由自主又回到廁所那邊,進去解了個手,正想到哪個報社去碰碰運氣登個啟事,外頭兩個「廁所所長」的話傳入他的耳中:

「老王,來早?」「早!,昨晚在老蔡家搓麻將,剛散場!」「好手氣吧?贏了多少?」「別提了,輸了四百多鈔票。」

「再翻本嘛,小意思!比起宏興劉老闆,你輸的那點算什麼?他昨晚醉了,在我們這蹲坑,一下子丟了三十萬!嗨,他媽媽的,我怎麼就只曉得在這傻坐打盹?多進去轉悠一遭,這財就發大啦!」

王老五一下子豎起了耳朵……

「宏興?」那個叫老王的又問,「七星岩方家樓的劉林興?他怎麼會到我們這小廁所來解手?」「水火無情,誰都一樣。」

王老五聽罷,尋思了半天,猜想必定是在自己睡覺時那個叫劉林興的有錢主兒酒醒後來過,不用問,丟錢的定是他。王老五試著打聽了一下,七星岩、方家樓是地府名兒,沒費事一問便得。到了方家樓再問,附近竟沒人不知道劉林興的,是個大貿易中心的副董事長,是個好闊好闊的有錢主兒。王老五縮頭縮腦地進了劉林興的「宏興」,在櫃檯前就赫然看見:「店風舉報請找劉林興,電話是:51471829」。他二話不說,尋了個電話亭便撥通了。

一個脆生生的女聲問:「您找誰?」

「我找劉林興。」

「我是他的秘書,你有事和我說啦。」

「我要見他本人。」

「老總事情多,有事和我講也一樣啦。」

「我是問他一句話,他昨天丟錢了沒有?」

「您請稍等!」那秘書急促地說了一句,看樣子她捂起話筒和誰說了幾句什麼,接著便換了男人的聲音:「我是劉林興,請問先生貴姓?」王老五清清嗓子說:「你甭問我姓啥,你丟錢了沒有?」

「丟了的,丟了的。」劉林興忙說,「昨天從銀行提款,遇見幾個老同學,硬拉我去美惠店吃飯。我喝不慣烈酒,就醉了。回來的路上進了一趟廁所,就把錢丟了,後半夜酒醒才發覺……」

王老五說:「你甭說這些,丟了多少?什麼樣的包兒,咋個包裝法——你也太不小心了!」「是是是!」劉林興連聲說,「先生,我是太大意了。」他又按王老五問的一一如實說明,末了又問:「先生是不是知道下落?」王老五說:「是我撿到了,怎麼送還你?」

劉林興似乎一下子激動起來,好一陣子才說:「我可以請問先生貴姓了嗎?您在哪兒?我親自去接您!」

「我是河南王老五,現在就在你樓下電話亭。」

就這樣,落魄潦倒的王老五,頃刻成了劉林興的座上賓。公司原本上午有個會議的,劉林興指示暫停。在貴賓室,兩個人又核對了丟錢的細節,王老五把那包錢取出來,雙手推到桌面上:「為這錢我一夜沒安生,以後你可要小心些——」說著便起身,「我回程車票作廢了,請你幫我個盤纏。」

「哪能呢!這錢我失而復得,您拾金不昧道德可敬,我至少謝你十萬!」

「是我的一百萬我也不含糊,不是我的,我一分不要!不瞞你說,在我們縣裡,我也曾是有名的『木耳王』,受過窮,也富過。」王老五嘆了口氣,一前一後,將自己十年背時的經歷詳細談了:老娘生眼疾,老婆得重病,做生意賠錢,兒子小寶又叫人販子拐了,「做生意的丟錢,跟丟了兒子差不多,我自己難受,也要想到人家不好過。」

劉林興感動得臉發黃,心往下沉,嘆息說:「我也是幾起幾落的人了,前些年政策不穩定,還進過學習班、蹲過班房。唉……知音難遇啊……現在我雖說不窮,但到有一天遇上你這樣的事,我能不能做到你這樣呢?我不一定,我佩服你。不說我的事,我們從此交個朋友,是好兄弟!」

兩個人談了又談,說了又說,越談越投機。聽王老五說「賣木耳」,劉林興一下子笑了:「全包在我身上,叫經理秘書們去辦就是了。」說著他就打了幾個電話,轉過臉笑著說:「你在白雲賓館住幾天,好好玩玩。今天中午我沒家筵,咱們好好喝幾杯,我們廣州人也有的是豪爽好漢!內人和兒子這會兒已經在路上趕來了。」

說話間門鈴響,劉林興的夫人笑著進來,王老五忙起身相迎,卻一下子愣住了,原來隨著進門的還有一個小青年,長得極像他王老五的兒子小寶!他怔怔地看著,那孩子除了一身學生裝,腕上戴著手錶,個頭、臉盤、眉、眼、神氣,吊在嘴角的笑容,都活脫脫是小寶他娘的形容模樣;還有左頰上一塊紅痣,有指印那麼大,生下小寶時,王老五的娘曾笑著說:「這孩子太惹人愛,是觀音菩薩用手逗了他一下。」劉林興見王老五直著眼看兒子,連寒暄話都說得前言不搭後語,便笑著說:「這孩子不是我的親生,十年前我收養下來的,人販子叫公安局抓了,幾個孩子公安局沒法養,內人不能生育,我就認領了他。聰明、懂事,就是調皮,那時我也正背運……」他忽然身上一震,顫聲說:「老五,別是你丟失的兒子吧?」

王老五暈乎乎的,一直眼不錯珠地盯著孩子,連劉林興的話也聽得斷斷續續的,口中喃喃著說:「有這麼巧的事?有這麼巧的事?」他又問劉林興:「這孩子腦後頭髮里有沒有一塊小疤?還有……小肚子上有塊猴子樣的胎記,有沒有?」

劉林興的妻子三步合作兩步上前,拉過小孩,在腦後仔細驗了一下,又像哭又像笑地說:「胎記本來就有的,可我不知道腦後還有這塊小疤——浩正、浩正,這是你的親爸爸來了——快認,快喊爸!」孩子也有些發矇,囁嚅著張了張口,終於喊出了:「爸爸……」

父子兩個緊緊地抱在了一起,三個大人淚如雨下,小寶也眼淚直淌。

後來怎麼樣,我給讀者一個交待:小寶認了親父親,劉林興兩口子也捨不得小寶,兩家就認了乾親家。小寶仍在廣州上學,不過有了兩個家,輪番來往著住。小寶娘的病也好了,家中的債務一舉償清,劉林興夫婦又接老太太來廣州治眼疾……王家重又興旺了起來,這也不必細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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