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星手記：當我開始自願省略主語

原標題：追星手記：當我開始自願省略主語

看到笛安出了新書，內容簡介中提到了一個叫做「粉疊」的投資項目，是為偶像與粉絲量身打造的互動型app——對我這個追星女孩來說，這類app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你揮動著小小的翅膀，掀起遠處太平洋的巨浪。」這句文案，不就是我們追星日常的信條嗎？

新書到手之後，我一口氣讀完，想寫點感想又不知道該從何而起。

就在這個時代，就在當下，此時此刻，娛樂產業已然成長為一個龐然大物，它幾乎是蠻橫無理地大肆佔據著大眾視線和媒體資源，並且能隨時製造出一個個風口浪尖，藝人在明面上奮力掙扎向前，粉絲也跟著在水面下受到永無止境的裹挾。

你看，連我都不知不覺用上了「佔據」、「裹挾」這樣的詞，社會對於娛樂產業的極速發展又會抱有怎樣不可逆轉的輕視呢？

這個命題似乎有些太過宏大了，好與壞，我無法潦草界定，或者說這根本就是不可能被明確界定的東西。修辭可以美化渲染，同樣可以詆毀唾罵，但這會把許多真摯的東西扭曲成令人疲憊的徒勞，而我只想把自己融合在盡量坦誠的文字中間，聊一聊我「小小翅膀」與遠方「太平洋巨浪」之間的真實故事。

『線下，我有兩隻不同的眼睛』

之前在微博上有很多人調侃，成為追星女孩之後你學會了什麼新技能，我想了想自己，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學會了拍照修圖。就像那些做產出的粉蝶一樣，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為偶像造勢，為他的閃光點生產著源源不斷的反射面。

和小說相比，現實生活中的飯圈等級制度沒有那麼森嚴，但產出的確意味著更突出的存在感和話語權。

學慣用單反，從自動模式到手動調整每一個參數；學習端長焦鏡頭，明白「大小白兔」到底是什麼東西；學習在擁擠嘈雜的環境里也咬緊牙關立志成為人肉斯坦尼康；學習修圖，磨皮要有尺度，補妝濃淡適宜，舞台上的魔鬼燈光也可以耐著性子一點點調色成足夠美好的樣子。

北京大大小小的演播廳，我也幾乎轉了個遍，五維鳳凰、東億天弘、星光影視園……甚至兜兜轉轉，還能在不同的節目組遇到同一位相熟的粉絲統籌。參與節目錄製其實是一件很熬人的事，剪輯完畢的成片也許只有四十分鐘，但拍攝過程起碼要四個小時起跳。

在官方攝像頭暫時關閉的間隙，他們會呈現出一些很有趣的樣子。有人會喊上相熟的同事一起去衛生間抽煙提神，有人能不怕尷尬自願站出來給觀眾表演助興節目，也有人迅速冷臉戴上自己的耳機聽音樂，彷彿演播廳里的熱鬧暫時與他無關。

如果說鏡頭只記錄好的東西，記錄光明、活潑、燦爛，記錄恰如其分與情真意切，那麼肉眼則記錄了更多繁冗雜糅的內容——記錄不同類型藝人所展現出的不同工作態度，不同領域飯圈內部大相徑庭的追星生態；記錄真實與被包裝後的真實，假象與假象中自洽的邏輯；記錄溫暖也記錄冰冷，記錄狂歡時的熱切也記錄落幕時的疏離。

『線上，我的昵稱就是一條數據』

記不清從哪一年開始，數據成為了衡量明星熱度的重要標準，這個數據指的不是專業人士統計在正式報表裡的東西，而是外在的、令人咋舌的泡沫化數據。像《景恆街》里白千尋那樣爆紅的流量明星，也許並不需要什麼重量級的作品作為鋪墊，粉絲做出來的驚人數據就足以捧他成為鎂光燈下的寵兒。

沒有人會拿三稜鏡當作日常使用的鏡子，但大家都喜歡欣賞萬花筒里永不凋謝的璀璨。

大眾對於追星這件事的不滿多半就在於數據泡沫無孔不入的侵佔吧，不僅侵佔飯圈，還侵佔路人視線，進而侵佔著更廣闊的新媒體世界。但理智來說，矛盾雙方爭論的出發點並不是盲目的，然而矛盾本身卻升級成了幾近盲目的存在，這的確是一件令人無奈的事情。

作為粉絲，我也曾經加入到數據女工的行列里來，儘管我並不情願。全世界沒有幾個追星女孩是自願去做數據的，這是真話。但現實又一目了然得有些無情——泡沫是怎麼形成的，是浪花與浪花相撞，是潮湧與岩石對抗——數據泡沫的形成同樣也是源於battle，不能忍受自己的偶像落於人後，不能忍受一個圈子輸給另一個圈子而已。

然而，再無謂的戰爭，也會令「戰士」之間生出幾分惺惺相惜的情誼來。因為一次又一次的數據活動，我認識了很多同樣充滿熱忱的「姐妹」，這是我們自行確立的身份標籤。從線上發展到線下，我們可以分享黃牛名片代拍群，也可以分享火鍋奶茶和快捷酒店，好像從陌生網友變成了比同學同事還親密的朋友，一切話語都可以建立在相似的愛好取向之上，彼此間對於情緒的共通點也有足夠敏銳的認知。

從一個有名有姓的人變成一條抽象而渺小的數據，我自然而然地將「個體」成功隱匿在數據背後，讓自己變成了和其他人相仿的流水線產品。聽起來可怕，其實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反而是一種能給予安全感的放鬆方式。

對不起，我無意美化這個過程，它的確無聊又乏味。

也許我只是想稍稍辯白，做這件事的自己，並不是一個盲目沉淪的、無聊又乏味的人而已。

『追星，當我開始自願省略主語』

讀《景恆街》的時候，我覺得「粉疊」這個名字起得挺好，粉絲的疊加，構築著偶像事業的繁榮。玩個諧音梗，讓這些追星事業的投身者成為「粉蝶」，也很貼切。粉蝶，美麗、輕盈、而又脆弱。

每個追星女孩都會獲得至少一個代號，這是在粉絲圈子裡生存和活動的通行標誌：你是誰的粉絲，你是什麼類型的粉絲，你是唯粉、團粉還是CP粉……這些代號大多像「粉蝶」一樣好聽，有著足夠浪漫的意象和動聽的發音，同時也被寄予著最純潔動人的美好祈願。

當我端著相機記錄現場的時候，我可以把自己變成一個會自由移動的鏡頭；當我一次又一次上線打開應用為偶像投票打榜的時候，我又變成一行行奔跑的代碼；當我正式成為某一種「粉蝶」的時候，我也欣然接受自己變成蝶群中不起眼的一隻，和其他的蝶一起奔赴遠處的太平洋。

我終於可以自願省略主語，讓「自我」微縮在一個個符號和象徵背後，得到暫時的安歇。

時常聽到不追星之人的調侃或者攻訐：「你看看你們，追星追得都沒有自我了。」我必須得承認，這句話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同時它也帶有著與生俱來的偏見。

追星的輕鬆愉快之處正在於「自我」的隱匿，將複雜的社會關係簡化成「愛或不愛」的單純命題，一切行動便就擁有了名正言順的依據。我喜歡你，我支持你，我希望你發展得好，那麼我就為你付出時間、精力、金錢，這其中的每一樣東西都可以準確歸位，成為你的助力，或者我愛而自得的信心。

《景恆街》中的情節也是構建在這個認知基礎之上的。粉絲和偶像究竟是什麼樣的關係呢，是單方面的給予，還是互相成就？我總還是相信後者存在的。小說裡面，關景恆把粉絲當作工具、籌碼、撬動資本的槓桿，只能說這是一種看似世故老成的天真而已。他忘記最開始，粉絲是在完全自我獨裁的喜好中誕生的，他們最大的使用價值，就是一顆真心。

當白千尋帶領著自己的粉絲氣勢洶洶向粉疊復仇的時候，是阿南想出辦法力挽狂瀾，暫時幫粉疊度過一次提現危機。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阿南不也是關景恆的粉絲嗎？載舟覆舟，從來不是由一而終的寓言。但我曾陪你擺渡一程，個中苦樂，山水和風，彼此明白即可。

追星不是一件多麼值得誇耀的事，但也絕不是一件羞恥的事，在可以負擔的人力物力花費之內，享受一點自帶光環的風流倜儻衣香鬢影，沒什麼不好。在符號與符號、標籤與標籤背後，還能為自己保留偷得浮生一日閑的自由。

但愛恨都應該在誠實中產生，恩怨也都應該被誠實地解決。當我們在表達中享受了省略主語所帶來的快樂，那也同樣需要用誠實維護這份快樂的真切。昵稱、縮寫、模板、濾鏡……殼子仍然嵌套在有血有肉的真實上面，刀槍不入是虛構家的謊言。

關景恆不明白這件事，所以他輸了。粉疊可以在他的失敗里戛然而止，《景恆街》也可以就此擱筆，不問前路。

但我在飄飄然飛往太平洋的路上，還需要幾個能安心歇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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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笛安

出版社: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出品方: 新經典文化

內容簡介

朱靈境面前的筆記本電腦上，一隻碩大的蝴蝶佔滿屏幕。下方是一句極具煽動性的宣傳語：「你揮動著小小的翅膀，掀起遠處太平洋的巨 浪 。」這是她正在為公司考察的投資項目「粉疊」，項目創始人是一位選秀出身的歌手，他叫關景恆。「我要把粉絲變成一個真正的職業。」關景恆這麼說，「每一個揮舞熒光棒的小女生，都會擁有左右偶像事業甚至命運的權力。」

電視里，七年前的關景恆正在舞台上歌唱。

朱靈境盯著那張清俊敏感的少年人的臉，臉上還有隱隱驚慌，眼睛裡卻迸濺著星火——他太渴望被選中了。此時，她還不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可以將他映照成一個截然不同的人；更不知道，眼前的蝴蝶已經開始扇動翅膀。

版權說明：

本文版權歸新經典公司所有

圖片來自網路/本期編輯：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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