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煥的是非功過，到底應如何評價？

作者： 孔令堃

袁崇煥是明末爭議最大的一個歷史人物，有的人說他是跟岳飛一樣的民族英雄，有人說他是通敵賣國的漢奸。幾百年來，關於袁崇煥的爭論從來都沒停止過，而經歷相似的岳飛卻沒有這麼大的爭議，這到底是為什麼呢？跳出以往的爭議話題，我們重新認識一下袁崇煥。

要認清袁崇煥，就不得不請出來岳武穆聊聊。岳飛逢國家危難而從軍，數有軍功，威震敵軍。岳飛有個口號，叫「直搗黃龍」，氣勢恢宏。黃龍在今天吉林省長春市，岳飛要從長江邊上打到長春市，作為看客，容易讓老百姓熱血沸騰，所以岳飛被殺以後，冤名遠播，為世人同情。但是，岳飛真有能力打到黃龍府嗎？

自三皇五帝以來，也就唐朝時靠羈縻政策統治過吉林，宋代以前沒有哪個中原王朝靠兵力直搗黃龍，包括大遼在內。所以岳飛的大老闆宋高宗認為這個項目不靠譜，浪費錢糧。另外，假如算道數學題，如果岳飛成功了，那麼本來帝位不合法的宋高宗能否繼續擔任皇帝是個未知數。

這事不是沒發生過，苗劉兵變時已經給宋高宗上了重要一課。如果岳飛失敗了，那麼這個半壁江山的軍隊錢糧全完了，宋高宗也完了。等於說岳飛這個項目，無論成功與否，宋高宗都是玩完的命。只要宋高宗智商沒問題，他都不會同意岳飛繼續北伐。而且議和之後，宋高宗向金稱臣，也算是宋高宗有了合法的政治地位。

此後南宋政權存在了一百五十多年，大宋朝向金朝稱臣的屈辱，在民間可以讓鍵盤俠們找找面子。要不是我們岳爺被秦檜那個混蛋幹掉，滅金不是分分鐘的事么。至於岳飛，宋高宗居然給岳飛按了一個謀反的罪名，這就是不會玩了。且不說岳飛背上有「盡忠報國」的紋身，就那個年頭，岳飛聲望這麼高，就是反了，那又怎麼樣？你們老趙家不行，還不讓老岳家坐江山么。再加上南宋給岳飛平反，那岳飛這個民族英雄算坐實了。

換到袁督師這兒，情況稍稍有些變化。開始袁督師也是恰逢東北叛亂而從軍，他老人家不光是數有戰功的問題，曾重創敵首努爾哈赤，直接導致努爾哈赤的死亡，這戰績雖岳飛不能及也。袁督師也有個口號，叫「五年還遼」。這問題就來了，岳武穆的「直搗黃龍」可沒有期限，即便是不成功，岳飛死了還有岳雲，岳雲死了還有岳小雲，這子子孫孫無窮匱也，朝廷大可堅持「直搗黃龍」政策一百年不動搖。

袁督師這個麻煩了，當時跟皇上順口一說，回頭真到五年完成不了，這就尷尬了。到了按罪名的時候，明思宗可比宋高宗會玩，說袁督師謀反不行，當時遍地民變，大明的合法地位已經飽受質疑。所以明思宗給袁督師按的罪名是通敵叛國，這什麼概念？這是漢奸！

老百姓最恨漢奸，義和團能在街上砍死買阿司匹林吃的同胞以泄心頭愛國之情，好市民也能用U型鎖砸死開一汽豐田的同胞以表愛國之願，這就不難理解崇禎二年北京市民吃掉袁崇煥的愛國熱情了。然而十五年後大明亡了，南明也沒立柱腳，所以沒給大明鍵盤俠借袁崇煥發泄的機會，隨後而來的大清是堅決執行言論和諧政策，誰敢亂說話？大明說袁崇煥是漢奸，大清說袁崇煥是英雄。這才導致了袁崇煥在民族英雄和叛國漢奸之間搖擺不定。

對歷史人物的判斷，宋朝和明朝以後的時代不大一樣。自從朱元璋搞八股統一思想以來，人們對歷史人物的判斷，非黑即白，不忠就奸。這樣一搞，很容易忽略一個問題。岳飛是以天下為己任的士大夫，而袁崇煥是個官僚。岳飛做事不大看上面的意思，完全按照自己的理想來。

袁崇煥可不行，八股了兩百多年，思想早就統一了，談個人理想只能從個人的衣食住行談起，他的政治理想只能跟著上面走。朝廷的思想是魏忠賢思想的時候，袁崇煥給魏忠賢立生詞。朝廷是東林黨思想的時候，袁崇煥開始肅清崇拜閹黨之人。跟所有頭頂烏紗帽的人一樣，袁崇煥在那樣的體制下，只能當個官僚，一切以保住官職為核心，其他的都是說給別人聽的。

你說他是大明朝的長城，袁崇煥真沒有能力去收復遼東。拋開袁崇煥的個人能力和後金的實力不談，就憑明朝的太監監軍制度，老袁也成功不了。當官為的就是一個混，老袁所有的所作所為，一不是為了收復遼東，二不是為了投敵，一切都是為了混個官場而已。當時沒有人認為後金能滅掉大明，除了落第秀才和通緝犯之外，好人不去後金任職，更何況大明有史以來最大的地方官袁督師呢。

說到袁督師，就不得不提袁督師爭議極大的殺毛文龍事件。由於袁崇煥和毛文龍是對立面，所以袁崇煥忠奸不定，毛文龍也忠奸難辨。事實上毛文龍也無所謂忠奸，他也是個官僚。而毛文龍和袁崇煥最大的矛盾就是，袁崇煥是科班出身，毛文龍是商人家庭捐官出身。袁崇煥走科舉正途，玩的都是正宗的厚黑學，奉行的是標準的官場法則。毛文龍走行伍路線，跟著李成梁混出來的，奉行的是軍方的官場法則。這倆人尿不到一個壺裡，這是最根本的矛盾。

而這對矛盾之所以能上升到殺人的地步，有以下原因。第一，毛文龍戰績遠比袁崇煥輝煌。第二，毛文龍不怎麼耗費朝廷的錢糧，這商人的底子，會做生意。而袁崇煥是大明朝最燒錢的地方官。第三，袁崇煥有人事任免權，遼東軍只有毛文龍不在自己的體系內，且駐兵朝鮮皮島，不服管。第四，袁崇煥五年還遼沒完成，需要背鍋俠。第五，毛文龍有自己的特工隊，所搜集的後金情報不與袁崇煥共享。第六，毛文龍雖然官職不如袁崇煥，但是卻手持尚方寶劍，也有先斬後奏之權。

如果說袁崇煥能拿出一個像樣的戰績，那還能留毛文龍一條命。但是明軍的戰鬥力並不像網路小說描述的那樣，歷史上沒有什麼「關寧鐵騎」，更不會把什麼落後的三眼火銃當成遼東軍的主戰武器。萬曆年間的日本都大規模配備火繩槍了，這都崇禎年間了，吹捧宋元時代的火門槍就太外行了。後金變成了大清，皇太極麾下的實力更勝努爾哈赤，袁崇煥連固守寧遠都費勁了，更別提出關野戰。

這種情況下，袁崇煥除了殺毛文龍就是殺自己，體制如此，換岳飛來也沒好辦法。所以，袁崇煥殺了毛文龍，抹殺了毛文龍的功績，列舉了毛文龍的種種不法，也就是所謂的十二大罪證。欲加之罪，說啥都行。

袁崇煥的活不好乾，所以他開出來一般皇帝都不能滿足的條件，比如都師薊遼並掌握地方人事大權，比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請皇上不要相信朝中大臣的惡意中傷，比如袁崇煥開出的價碼朝廷就必須滿足。這就跟術士忽悠秦始皇一樣，我們不是不能煉出仙丹，前提是您得給錢，給東西，脫龍袍換道服，不稱朕稱真人。您要是不滿足，那就不賴我們。

但是當秦始皇全部滿足術士們的要求之後，術士們蒙不下去了，只能跑路。換成袁督師就歇了菜了，明思宗這位誰也不信的皇帝，一輩子就信了一回人，還是信了袁崇煥。當他把能給的全給了袁崇煥以後，就等於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袁崇煥身上了。這就讓老袁難辦了，總不能跑路吧，只能硬著頭皮的上，實在沒轍了，殺毛文龍背鍋。

其實毛文龍的作用也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大，靠他的皮島兵力，在皇太極時代根本難以做到牽制清軍。別說毛文龍了，袁督師那麼多大軍，也牽制不住皇太極繞道喜峰口攻打北京。總之體制僵化的明軍，在那個時代積重難返，根本無力回天。絕非一兩個大將，裝備什麼樣的武器能夠改變的。

袁崇煥是不過是那個時代體制的犧牲品，他能折騰，所以混的動靜大點。換成祖大壽、吳三桂，也改變不了什麼。他倆不太能折騰，所以明朝的防線從寧遠收縮到了山海關。

袁崇煥用毛文龍背鍋，明思宗拿袁崇煥背鍋，慈禧拿李鴻章背鍋，道理都是一樣的。袁崇煥的失敗，跟李鴻章的失敗是一樣的。問題一不在將領，二不在武器，就是體制的問題。明末黃宗羲就知道明朝的失敗是敗在君主制上，清末的鄭觀應也知道「西人立國，育才於學堂，論政於議院，君民一體，上下同心，務實而戒虛，謀定而後動，此其體也。輪船、火炮、洋槍、水雷、鐵路、電線，此其用也。中國遺其體而求其用，無論竭蹶趨步，常不相及；就令鐵艦成行，鐵路四達，果以足恃歟？」

從清末到今天一百多年了，結果大多數人還把武器的優劣看作國力的強大與否，還在討論袁崇煥這個人的忠或者奸。放在那個位置上，個人節操又能改變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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