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鄂溫克人
在鄂溫克語中,「敖魯古雅」是「森林繁茂之地」的意思。敖魯古雅鄂溫克人靠狩獵和飼養馴鹿生活,他們擇林而居,是因為馴鹿以森林裡的苔蘚和菌類為食。而從2003年開始,當地政府開啟了生態移民工程,被迫走出大山的鄂溫克人搬進了城市附近的定居點。
攝影師|王遠凌 編輯|劉書琪
森林繁茂之處
「你看像不像給我們練槍的靶子,可惜我們現在沒有槍了」,維佳說。維佳是敖魯古雅鄂溫克族人,2003年,政府要收繳鄂溫克人的獵槍,維佳不肯交出獵槍,四處逃竄,被警察緊追到懸崖邊,決然地抱槍閉眼跳了下去。但他被一棵樹掛住得以存活,自那之後,他的生活只剩下酒。曾經學油畫的他變成了敖魯古雅最有名的酒鬼。
五年前,維佳去了海南生活,那裡有一位英語老師欽慕他的才華願意與他結婚,但兩年後,這段婚姻就因為維佳的嗜酒而以失敗告終了,他的前妻甚至把他送進了精神病院。
這天清晨,維佳剛剛起床就已經滿身酒氣。2015年這個夏天他都住在山上。
柳霞是維佳的二姐,她沒有讀過多少書,卻和維佳一樣有著詩人的氣質。自從維佳的大姐柳芭死後,母親巴拉傑伊.葛就把鹿交給了維佳和他的二姐柳霞,鄂溫克人對於馴鹿的喜愛更多像是生長於基因之中。
中午時分,維佳的二姐柳霞一邊餵養著馴鹿,一邊嘴中振振有詞地念叨,「你們這些妖怪,吃人的妖怪」。
維佳的姐姐柳芭,是鄂溫克走出的第一位大學生,也是鄂溫克真正的畫家。不適應城市生活的柳芭後來回到了故鄉,但始終在城市與森林,漢文化與鄂溫克現實之間掙扎與抗爭,最後她在河邊溺水身亡。
有人說河邊發現了一個空酒瓶子,但所有鄂溫克人都認為那是她自己真的不想活了,跟醉酒沒有關係。不可否認的是,維佳和柳霞被柳芭深深地影響。
喂完鹿,柳霞獨自坐在森林中,望著遠處發獃,也許是突然想起了柳芭。
敖魯古雅鄂溫克人靠狩獵和飼養馴鹿生活,他們擇林而居。而從2003年開始,當地政府開啟了生態移民工程,被迫走出大山的鄂溫克人搬進了城市附近的定居點。而老敖鄉現已被改造成旅遊度假村,只留下三幢較新的磚房為鄂溫克人生活遺址,其他的房屋經翻新後變為度假屋。
現在中國境內的鄂溫克人不超過三萬人,而純血統的使鹿鄂溫克人只有36人。
獵民點的蒸屜掛在樹上,阿龍山在9月已是一派深秋景象,風吹過金黃樹葉,會有沙沙的聲音。
維佳的母親巴拉傑伊.葛坐在沙發上,老人已經70多歲了,勉強可以照顧自己,沒有能力再去管教一個遊手好閒的酒鬼兒子。她被村中人親切地稱為「老巴伊」,她以前不僅烤得一手好列巴(俄羅斯麵包),還是一位著名的獵人。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馴鹿們一掃白天的頹廢,變成森林中的精靈,四處遊走。
敖魯古雅鄉的夜就這樣悄然降臨,維佳的舅舅何協在投入地吹奏老口琴。他專門來為老巴伊吹口琴解悶。何協是維佳母親老巴伊的弟弟,何姓是他自己從葛改來的,原因他卻不願意和別人說。何協喝了酒後,吹奏的口弦琴曲調憂長。
夏天平靜的過去,秋天來了,「打灰鼠」的冬季也就不遠了。如今的鄂溫克人擁有一種普遍的「失落感」,但與城市人不同,他們至少還有那片繁茂的森林。
親愛的朋友,從遠方來了,來看望鄂溫克人,有的朋友像百靈鳥一樣,有的人像烏鴉一樣。——鄂溫克民歌
布冬霞自幼在山上親戚家的獵民點長大,父母早年雙亡,她更喜歡山中生活。自從2003年鄂溫克人從老敖鄉生態移民,她就在離根河30公里外的上央格氣林場里找了一塊供馴鹿生長的棲息地定居。後來由於馴鹿數量增加,遊客逐漸慕名而來,她也做起了旅遊開發。但內心深處,她喜歡平靜的隱居生活,遊人多了有時也會心煩。
當地政府配置的可移動大篷車停靠在布冬霞家門口。森林中的苔蘚、嫩草與蘑菇是馴鹿的主要食物,幾年後,當這些被馴鹿吃完了時獵民點就需要轉移。中國的鄂溫克人主要分為三支,從事農耕的索倫部落、從事游牧的通古斯部落,以及從事狩獵和飼養馴鹿的雅庫特部落。前兩支主要集中在呼倫貝爾草原,而只有雅庫特鄂溫克人因為鹿留在了森林。這些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使鹿部落雅庫特。
布冬霞的哥哥考騰寶從事旅遊開發以後也有了一套自己的「民族服裝」,時常用以跟遊客合影用。不擅言談的考騰寶並不喜歡跟遊客打交道,他喜歡鹿。
從9月開始,考騰寶每天吃完早飯之後,就要去林中找鹿,天黑時分才能回來。秋季是馴鹿的發情期,鹿群里公鹿們為爭奪母鹿時常打架,這個時候,就必須把成年鹿放歸到森林中,讓它們各自在自己的領地中間活動,但是,由於鹿的活動範圍能達到方圓10公里,所以即便讓馴鹿放歸山林,也必須每天去尋找它們的蹤跡了解鹿群的動向。
找鹿並不容易,通過鹿的腳印和糞便去分析它們的行蹤。但由於森林裡灌木叢生,也常常會無功而返。
沒有了獵槍的日子裡,考騰寶習慣在身上別著鄂溫克人的獵刀。由於不再狩獵,獵刀的規格也比從前小了不少,但依然保持了以前的樣子。「考騰寶似一名真正的獵人,他熟悉森林裡的一切,他比布冬霞更不願回到城市」。
馴鹿、酒、和獵槍是居住在森林裡的鄂溫克人最為重要的東西。鹿為軀體,酒為血液,槍為精魂,但槍支已被政府收走。在布冬霞的家裡,擺著一罐用鹿茸、鹿鞭等泡製的補酒,在清晨陽光的映照下,顯得晶瑩剔透。不過這樣的酒他們捨不得自己喝,主要是賣給遊客。
一隻馴鹿主動跑到獵民點的帳篷前來要吃的,鹿最愛吃森林中的苔蘚和蘑菇。對於鹿的主人來說,幾乎所有人都會給鹿取個名字,鹿有些養得像生產工具,有些養得像寵物。
獵民點會存在鹿太多而無法保證食物充足的問題。這名叫索國光的鄂溫克人正為這事煩心不已。他帶著自己的30來頭鹿從根河索玉蘭部落才轉移到金河的達瑪拉部落,但是由於達瑪拉部落的鹿有近110頭,加上索國光的一共有140頭,現在他呆的地方根本就無法保證這些鹿整個冬天的食物,所以,他即將面臨搬遷。
使鹿的鄂溫克部落很早就適應了森林裡面的生活,他們把儲存糧食的糧倉架設在樹上,可以保證糧食不會受潮,或者被動物吃掉。他們會用森林中最常見的樺樹皮做帳篷、船以及生活器具。
樺樹皮做船的技術在鄂溫克人中即將失傳,現在僅剩一個官方認定的傳承人。禁獵以後的山林已經不再是過去的山林,「最後的狩獵部落」乘坐在樺皮船上早已飄入了敖魯古雅博物館。
「那個時候比現在熱鬧多了,山裡面的人全部都回到敖鄉,大家殺鹿,喝酒,唱歌,跳舞,一直玩了三天三夜」。——布冬霞。但在新敖魯古雅,對於這個已經沒有了獵人的狩獵民族,這些寫著恭喜發財的仿製鹿頭更像是一種諷刺。
老敖魯古雅,滿歸。這個距離中國北界200公里的鎮上住的幾乎全是林業職工。但從2015年4月1日開始,大興安嶺國有林區實行永久性停伐。
在因木材而生的這條鐵路上,綠皮火車在茫茫森林裡穿行,在通往滿歸的路上,即便在這個最美麗的季節,人們也難以感受到生命的活力。滿歸,自此難以滿載而歸。
佇立在入口的馴鹿雕像是老敖魯古雅鄉的標誌,也是鄂溫克人最親切的記憶,他們很多人自從移民以後,就幾乎再沒有回去過。今年是敖魯古雅鄉成立50周年,布冬霞回憶起自己年輕時在老敖鄉過30周年慶時候的場景,不由感嘆:「那個時候比現在熱鬧多了,山裡面的人全部都回到敖鄉,大家殺鹿,喝酒,唱歌,跳舞,一直玩了三天三夜。
」
這裡曾經是鄂溫克人最主要的聚居地,同時還有達斡爾人,蒙古人,漢人生活在這裡。2003年,生態移民開始後,在200公里外的根河市郊建立了新的敖魯古雅鄉。而老敖鄉現已被改造成旅遊度假村,只留下三幢較新的磚房為鄂溫克人生活遺址,其他的房屋經翻新後變為度假屋。
新敖魯古雅鄉的民居設計因由挪威人主持,則呈現出典型北歐風格。一棟樓供兩戶居民使用,三室一廳一廚兩衛。北歐和其他不少高緯度國家,如俄羅斯,都有養殖馴鹿的傳統。
在新敖魯古雅鄉,隨處可以看到這種模擬的鹿頭標本。原本這是獵人將自己狩獵成果做成戰利品的一種展現。但在新敖魯古雅,對於這個已經沒有了獵人的狩獵民族,這些寫著恭喜發財的仿製鹿頭更像是一種諷刺。
索彬站在新敖魯古雅的森林前,今年34歲的他喜歡特立獨行的打扮,染成黃色的長髮與背後的森林幾近融為一體。他對於鄂溫克人生活的變化持著無所謂的態度,日常的喜好也是喝酒。
達瑪拉.古剛剛擠完鹿奶,她是索彬的母親。跟大部分獵民點上的鄂溫克人一樣,他們不太歡迎外人到來,也不喜歡被各種獵奇眼光注視的生活,因為他們認為自己不是所謂的「名人」。但鄂溫克人內心深處跟所有的少數民族一樣,熱情好客,只是這幾年他們疲於應付各種各樣的外人。
70歲的安塔.布在新敖魯古雅的家中,她是布冬霞的小姑。安塔.布的老公是一位漢人,他們以前也住在阿龍山地區的森林裡,隨著年紀增加,才不得不來到敖魯古雅鄉定居。
安塔.布雖然不能繼續呆在山上了,但她平常也沒有閑著。她是為數不多幾個掌握了「熟皮子」手藝的老人。所謂熟皮子,就是過去的鄂溫克人把打獵來的,或者從馴鹿身上扒下的皮子加工,使它們可用以製作皮靴、皮衣、皮帽。
年邁的瑪利亞.布躺在敬老院的床上,她是鄂溫克族中最老的長者,今年102歲。她耳朵不是很好,也幾乎不會說漢話。
55歲的維佳索是根河市郵政局退休職工。在敖魯古雅,其實有兩個維佳索,一個是郵政局鋪設電線的大維佳,另外一個是藝術家兼酒鬼的小維佳。大維佳代表了另外的一群人——自老敖鄉搬出來後,大維佳去了政府給安排的工作單位上班,在郵政局架設電話線路,這讓他徹底地放棄了狩獵與馴鹿。
中國的使鹿鄂溫克人最早自貝加爾湖遷於大興安嶺地區,現在中國境內的鄂溫克人不超過三萬人,而純血統的使鹿鄂溫克人只有36人。
鄂溫克族人物肖像。
鄂溫克族人物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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