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編推薦｜《詩收穫》伊蒙紅木《山巔拜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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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內心沒有信仰，不可能產生如此自然而真誠的詩句。如果靈魂缺失安寧，不可能有這麼清潔的文字。伊蒙紅木一直沉靜地生活在她的佤山故鄉，但又彷彿一個生活在太陽里的人，自由行走於遍布寺廟的土地，靈魂卻遊盪在天空之上。她的這組《山巔拜佛》，不是「寫」出來的，應該是這些漢字主動去找到了她。

——推薦人：雷平陽（《詩收穫》主編）

伊蒙紅木，原名劉玉紅，佤族，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十二屆高研班學員，著有文化散文《最後的秘境——佤族山寨的文化生存報告》、詩集《雲月故鄉》。

山 巔 拜 佛

壩上佛光

1407年。一個乾淨的清晨。

濕潤的風拉長長老召長哥絳紅的背影

迷霧深鎖的壩子好像落下雲霞。

嘎里佛寺因此平地拔起，輕摟

周邊人家走進巴利語系經咒悠綿的疆域。

獵獵風高，經幡拂揚

招引高僧召宗列從臘戌起身。

他布滿經語的手指撫遍九勐草木

熨平荒野上血腥的殺戮

擺渡破碎的靈魂。

佛燈點亮天地四角

枯黃的心扉彷彿沐浴春雨

雜草繁花紛紛撲向開闊的門窗。

多年後

谷穗鋪灑一地殷實

田壩小丘隆向太陽，底下封藏佛子遺下的骨殖

明朝至今，月亮下面，他在涅槃。

廣允佛寺的袈裟

盤龍柱後面，幾襲袈裟輕揚

托舉經咒送上五重檐頂

接受天光的恩寵。

乘坐敦實的小馬，幾襲袈裟習習

攜善與慈悲

播向山崗、原野、村莊。

靜坐入冥，幾襲袈裟禪思前世今生苦樂悲喜

布施放下貪戀的慧根，於無邊紅塵。

拂動清朝的雲月，幾襲袈裟映照今日扶桑

繪在牆上的城池街市繁華了又斑駁

不曾變色的是僧衣。

俗世慾火吞噬藏經閣

過廳頂棚的孔雀王子和孔雀公主

沒能扇滅註定的悲劇。

馬房破舊的瓦當遮蓋昔日駿馬的嘶鳴

幾襲袈裟示現：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一襲袈裟籠了跛腳僧人一世

透過破損的世界，修持功德圓滿。

回眸經語暗浮處，一襲袈裟法喜充盈

壁畫中的釋迦摩尼在菩提樹下成佛。

金龍寺

整座寺院面朝眾生往來的大路打坐

身後的藏龍井蹲伏在低洼的地方。

掛在西北角的山包樹木稀疏，隱藏法緣

側立院門內的佛塔雙龍護法，裡面

的僧人走在誦讀巴利語系經文的路上

衣色金黃。

參佛的人為手中捻動的佛珠低下頭顱，神情專註

佛堂不深不淺，佛像一聲不吱。

香煙籠蓋佛寺上空

一旁的菩提樹枝葉婆娑脈絡清晰

陣陣風浪拂過

它笑看一隻飛鳥在葉面上拉下白色糞便。

1380年。某月某日。

種下的佛果塵埃里早已熟透。

愛上佛塔

我要在乾淨的清晨第一個見到你

突破低處深厚、翻滾的塵埃

不去看一眼壓在谷底千變萬化的霧海。

我要親吻你高處素淡永恆的容顏

揮手告別色彩豐腴的山川

不去觸碰懸浮、多情的雲朵。

我要奉獻給你路途中全部的修行

站在你的腳下不踩踏一隻獨臂螻蟻不弄出聲響

任憑暗藏的毒蜂衝出葉背襲擊赤裸的腳踝

朝覲你的頭顱始終上仰不曾垂落。

我要在紅塵中沉寂孤單地愛你

心跳貼近一粒稻穀的溫度

不被風中的草籽擾亂。

我要聽聞你吉祥親善的言辭

耳畔不長一根猥瑣的茅草

讓扶桑花鋪一抹長橋抵達你的唇邊。

為了保守今生與你的默契

我的嘴裡不咀嚼磨舌的沙子

每說一句話深思熟慮中煮透

每呼出一口氣浸透芝麻蒿香

每做一件事恪守信諾圓滿。

沉浮盛衰之間去明鑒：

高空滑翔的烏鴉目空一切，到你眼前

唱了半句的凱歌就咽了回去；

你尖頂上的風鈴盈溢著音韻淹沒駁雜的影子

山樑兩側躁動的靈魂得以平復。

山巔拜佛

佛寺蹲在二千五百米海拔的山巔

帕拉花不施粉黛，雪白著臉與之相伴。

我塗脂抹粉的臉只有俗人看見

堂上佛陀閉口不言。

他洞穿我的骨頭和藏進裡面的靈魂

我的邪惡抑或善良

虛幻以及軟弱，一覽無餘。

陽光下的佛寺

歷經冷風拂面細雨敲骨

太陽解下七色安詳的光布施百年老寺。

三面敞開的院子潔凈，長幡扶風

一籠福祉整座如意向四面八方隨緣輕撫

高高的茂隆回饋半山櫻花闌珊

滾地的素白豌豆花撲上金黃的袈裟尋樂。

今日的功課要把地邊生病的向日葵

念往一片湧起的雲層。

期間，庫召恩帕粗糙的光腳輕叩大地的門板

爬出凡塵的供奉被植入河畔遭遇踐踏的泥土

那裡將長出慈悲的樹木遮蓋醜陋。

僧眾滑落嘴邊的經文繞白塔展翅穿行

因果將在夏秋季節成熟並以肥甜的菠蘿蜜

示顯真諦。時辰降臨

圓的鐘聲走遠散盡，月季花頭

鳳蝶還在閉目觀心，掃把葉

搖動花絮門旁傾心禮讚。

除去火塘邊經咒煮漲的綠茶

僧人飲山泉療渴。他們不坐豪車

不上馬背不近女色，吉時躬耕

界河南北慷慨佈道獻出美食。

浮雲招招手，寺側靜守的高山榕瞧見：

菩提隱身凡塵，常住輪迴。

為庫召恩帕而寫

1

你身上的袈裟常遭人嫉妒

它建造廟宇庇護身形

為孤寒的靈魂籠上天空的祥和。

失心瘋的人

污衊你不願炫耀於人前的慈悲

往你素潔的修行散上灰塵。

這又有什麼關係？

點亮第一支黃燭開啟智慧之門

念誦第一句經文結下佛緣之時

你已放下天放下地。

竹笆床、僧衣被伴你睡實六十個春秋

溫暖你夢中的各色花朵

加持你走向佛法凈土的力量。

站立村莊旁側

你看透一株臭牡丹的生死

卧在眾生的枕邊

你聽到他們疼痛的喊聲。

只一尾垂死的魚

你消耗三個夜晚超度

不滅的經咒湧上雲層。

2

找各種理由拜訪你

土坎上斜出的帕拉花揚起雪白的臉把我看穿。

背七座井水清洗佛像

一睹你側轉過來的慈眉善目。

佛前點燃黃蠟

照見你留在塵灰上的光腳印。

香案上，供奉紅果鮮花

站在眾生之外開啟你通往佛塔的路口

每一條道上梵音飄舞，我便遇見歡喜。

鄉間經聲起

雲霧散盡

村莊中央高掛的經幡隨風揚起

挺直的經竿上，照妖鏡里人影晃動

還有走來走去的黑狗尾巴。

佛前，眾生花花綠綠

一堆堆供品，被黃蠟一支支點亮

賧佛的聲音穿透檐下臘肉的肥瘦

和蠟燭的青煙遊盪高處。

戴黃帽的小和尚

左手把經卷掖進懷裡

右手抓緊落塵的香蕉，貼近

身相莊嚴的長老坐定。

驅邪和頌經的曲調，蛇一樣

滑出眾僧之口

保持靜謐的竹子生長著皈依

耐心地將佛法一節一節地修持。

在開闊的陽光深處

一字字經文，被虔誠一口口念叨

一聲聲經語，被忠貞一次次合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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