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都抗不過一天三片兒安乃近。」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安乃近是家中常備的退燒藥，便宜又好用。然而，這款全國暢銷的「退熱神葯」，由於足以致命的副作用，在國外近３0個國家已被命令禁止銷售、撤市或限制使用。

美國禁用四十年，嚴重不良反應或致命

安乃近是一款用於解熱鎮痛的藥物。自上世紀20年代面世後，由於吸收好、起效快、價格低，一度風靡世界，被譽為「退燒之王」。然而隨著強大藥效而來的，是安乃近足以致命的副作用。

「安乃近」的主要成分是「氨基比林和亞硫酸鈉」。資料顯示，1922年至1934年，氨基比林作為一種新型的解熱鎮痛藥物流行於歐洲、美國，被人們用於退熱、止痛。但是人們陸續發現服用此葯的病人會產生多種副作用，如導致末梢血中白細胞減少，導致免疫力下降，並引發各種感染。1934年，僅美國就有1981人死於本病，歐洲死亡200餘人。而「安乃近」正是氨基比林和亞硫酸鈉結合的化合物，對人體的藥物作用類似。

更多研究顯示，安乃近臨床應用有引發白細胞缺失、粒細胞減少症的風險，還可能引起再生障礙性貧血、自身免疫性溶血性貧血、蕁麻疹、剝脫性皮炎等病症。其中，致死性粒細胞缺乏為其最嚴重副作用。1957～1966年國外報告粒細胞缺乏40例，1966～1975年瑞典藥物不良反應委員會報告粒細胞缺乏38例，其中12例為致死性。

1965年澳大利亞衛生部門已經禁止進口安乃近；

1976年7月挪威將安乃近撤市；

1977年菲律賓規定，只有在嚴重威脅生命，其他毒性較小的退熱劑和方法均已無效和無法接受時，在適當監督下作為最後的手段使用。

1977年，美國FDA（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正式禁用安乃近，並將該藥品從美國市場上撤出，多種劑型的臨床應用被停止^①。

印度衛生和家庭福利部發布的2013年年度報告當中，也明確提及，自2013年6月18日起，立即停止製造、銷售和分銷人用安乃近及所有含有安乃近成分的製劑。截至目前，澳大利亞、挪威、菲律賓等近30多個國家相繼明令禁用或限用安乃近^②③④。

「目前，安乃近在歐美市場主要為獸用。」湖南省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副主任藥師鄧桂明介紹。

即便在國內，安乃近的藥品說明書中也明確指出：安乃近可引起粒細胞缺乏症，發生率約1.1%，急性起病，重者有致命危險。鄧桂明對此解釋道，「對於患者來說，粒細胞缺乏會使人體免疫力低下，成為感染性疾病的易感人群。」

據我國國家藥品不良反應監測中心發布的藥品不良反應信息通報（200８年第2期），有關安乃近引起的可疑藥品不良反應數據中，有過敏性休克11例，其中7例死亡；血液系統反應16例，1例死亡；皮膚及其附屬器反應31例，4例死亡；泌尿系統反應17例，5例死亡；消化系統反應9例，1例死亡；另有呼吸心跳停止、大小便失禁等嚴重反應8例，其中1例死亡。

此外，在藥品不良反應監測中心官網工作專欄當中，2011年7月發布的知識問答專欄「安全用藥」部分，特指出「使用安全性不肯定的藥物，如使用安乃近」是「常見的不合理處方表現形式。」

國內仍是常用藥，千家企業仍在生產

然而，在不少國家已經銷聲匿跡的安乃近，在我國並沒有被明確禁止使用，僅在1982年原衛生部發布的《關於公布淘汰127種藥品的通知》中，淘汰了「復方安乃近片劑」，「安乃近片」「安乃近注射液」「安乃近注射劑」「安乃近滴鼻液」等藥品，並未在淘汰之列^⑤。如今，安乃近仍是很多國人常用的退燒藥。

「目前用於退熱的針劑比較少，因此我們醫院還在用安乃近注射液，一年大概1000支左右，主要用於神經外科、急診科退熱困難的成人患者，每次用量都比較小。」四川省某地區中心醫院一名工作人員提及，當地其他醫院也在使用該藥物，一直都是正常的藥品供應。

記者查閱國家藥品供應保障綜合管理平台發現，2018年以來，貴州、山東等省份還對安乃近片進行了集中採購。

２０１７年１０月２６日，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發布《常用急救藥品有哪些》一文，在退燒藥部分，仍將安乃近列入其中。

高使用率的背後，是近千家企業仍在生產安乃近。記者查詢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官方網站，數據顯示，截止2018年12月13日，我國仍有安乃近相關藥品生產批准文號1343條，生產企業近千家。涉及產品包括「安乃近注射液」「安乃近片」「安乃近」「安乃近滴劑」「安乃近滴鼻液」「滴鼻用安乃近溶液片」「小兒安乃近灌腸液」，以及包含安乃近成分的「重感靈片」「重感靈膠囊」等多個種類。

其中，浙江海森葯業股份有限公司、河北冀衡（集團）葯業有限公司、山東新華製藥有限公司、武漢武葯有限公司4家企業具有安乃近原料葯的生產批號。河北冀衡（集團）葯業有限公司GMP證書（藥品生產質量管理規範認證）發證日期為2018年10月15日。

「我們企業是全球最大的安乃近原料葯生產廠家，一年大概生產1萬噸原料葯。」山東新華製藥有限公司原料葯銷售部經理張培華（化名）告訴健康時報記者，安乃近原料葯主要用於生產片劑與針劑，「目前全國各地的大小藥廠，都從我們這塊兒購進原料葯。針劑使用比較多，主要集中在鄉鎮。片劑使用的比較少。」

原料葯產量位居全國第二的河北冀衡製藥公司銷售經理喬安邦（化名）則表示，「這幾年安乃近原料葯供求一直比較穩定。國內主要生產針劑比較多。海外市場原料葯購進最大的是美洲大陸市場，由於美國禁止安乃近作為人用，主要用來做獸葯。」

安乃近生產商之一，廣東華南葯業有限公司廣東區銷售經理鄺路（化名）介紹，「目前，安乃近片這個品種主要面向基層銷售，銷量一直比較穩定。由於國家沒有禁止生產和銷售安乃近，我們公司安乃近產品在全國各地都有銷售。」

問藥師創始人、原北京和睦家醫院藥師門診主任冀連梅認為，安乃近一直被國民、基層醫院使用，究其原因主要有三點：一是從採購上來說，當地可能沒有太好的葯，由於國家實行不同的藥品目錄，鄉村或者衛生院這一級別採購不到布洛芬、對乙醯氨基酚等相對比較好的藥品，所以還是沿襲一些老葯；二是醫務人員的知識沒有更新，仍舊認為安乃近效果好，就會一直用；三是對於患者來說，以前醫生開過安乃近，形成了用藥習慣，再開藥還是會這樣選擇。

鄧桂明也表達了同樣的觀點，「像安乃近這種退熱葯，退燒效果好。在廣大農村地區有很多小診所可能在用這個葯。上年紀的一些人一直在用，覺得效果好，一代一代的用藥習慣就傳下來了，導致很多年輕人也在用這個葯。」

全國合理用藥監測系統專家孫忠實則表示，患者購買安乃近，價格是最根本的原因，用藥習慣也是重要的影響因素。「安乃近價格便宜，療效尚可，50、60年代打下了普遍使用的烙印，這就造成了這個葯始終在我們國家有一定的市場。」

雖為處方葯，不用處方就能買得到

由於安乃近的嚴重副作用，安乃近是一款必須憑執業醫師或執業助理醫師處方才可調配、購買和使用的處方葯，但記者在調查時卻發現，該藥品在購買時非常便利，往往不需要處方就能買到。

記者登錄了包括「京東」「叮噹快葯」「康愛多網上藥店」「1葯網」「藥房網」等在內的20款健康類手機軟體（APP），其中15款可以購買到安乃近相關藥品，佔總數的75%。

以「藥房網」為例，該網站可購買到不同廠家或不同規格的安乃近藥品86種，可供購買的商家多達740個，遍及北京、上海、天津、重慶、廣東、雲南等27個省份的上百所城市；北京曙光葯業有限責任公司（金鹿牌）、華中藥業股份有限公司（華易牌）、遠大醫藥有限公司（武葯牌）、廣東華南葯業集團有限公司（華南牌）等生產的安乃近片，均有40餘家藥店在售。

隨後，記者隨機走訪了某三線城市14家大型藥店，其中7家在售山東新華製藥股份有限公司的安乃近片，另有一家散賣江蘇平光製藥（焦作）有限公司生產的安乃近片。

值得注意的是，記者在線下8家大型藥店以及馬應龍大藥房、泉源堂大藥房、111大藥房、新華大藥店等4家京東線上藥房購買安乃近片時，僅有新華大藥店詢問是否有醫生處方，其他藥店均不需處方就能購買。而在記者回答「沒有處方」時，新華大藥店在沒有見到患者、沒有詢問病況的情況下，提出藥店醫師代開處方後寄送。

此外，記者從4家京東線上藥房購買的4款安乃近片中，其中3款沒有藥盒包裝，只是寄來了藥瓶，藥瓶上沒有註明不良反應，打開藥瓶後，裡面也沒有附帶藥品說明書。

（記者購買的安乃近片，藥瓶上沒有註明不良反應，打開藥瓶後，裡面也沒有附帶藥品說明書）

「患者只有在專業醫師或者藥師的指導下合理使用藥物，才能有效地降低不良反應發生。」湖南省兒童醫院藥學部副主任藥師蔣志平強調，類似安乃近一類的處方葯，切不可自行購買和使用。

專家呼籲禁用安乃近，嚴格管理勢在必行

事實上，有不少人對於安乃近仍在使用的現狀提出質疑。

12月7日，海南省瓊海的李先生在微博曬出海南省瓊海市人民醫院的開藥單據，憤怒表示「為什麼三甲醫院還在給一歲孩子用安乃近退燒？」

有網友在了解到安乃近的副作用後則心有餘悸，「小時候發燒要麼就是打安痛定，要麼就是吃安乃近退燒，能活到現在也是命大。」

北京清華長庚醫院急診科副主任醫師張向陽則在接受健康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安乃近對血液系統的副作用很大，不清楚國家為什麼沒有禁止該葯？」

北京清華長庚醫院藥劑科主任艾超表示，雖然目前國家葯監局並未有專門的通知公告禁止使用安乃近，但2018年國家基本藥品目錄中並未收錄該藥品，在2009年發布的《兒童呼吸安全用藥專家共識》當中，就已明確說明「致死性粒細胞缺乏為安乃近最嚴重的副反應，目前有27個國家禁止或限制使用安乃近。但國內有的地方醫院還在使用，應引起高度重視。」

記者通過調查發現，在2010年出版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當中，收錄了「安乃近」「安乃近片」「安乃近滴鼻液」「安乃近滴劑」等藥品，而在2015年最新版藥典當中，這些藥品均被剔除。

孫忠實介紹，藥典是我國保證藥品質量的法典，是藥品生產、供應、使用和監督管理部門遵循的法定依據。「藥品從藥典中取消，至少意味著這個葯有多種原因不太適合使用，包括安全性原因，也可能出於其他考慮。」

對於安乃近是否應當禁止使用，孫忠實表示，「看待這個問題不能『一刀切』。國外是否禁用只能作為借鑒和參考，以此提高警惕。正確的做法應當結合國情判斷藥品的風險效益比。就像FDA說的『任何藥品如果風險大於效益，就要撤掉；風險小於效益，就要繼續使用』，要根據國家葯監局不良反應監測中心收到的不良反應報告、藥品評價等來評估藥品的風險和效益，如果評估出風險大於效益，就應當毫不留情地撤掉。」

「比起安乃近，對乙醯氨基酚、布洛芬等退熱藥物安全有效，兒童也可以使用，為退熱首選。」蔣志平認為，在可供選擇的同類藥物較多的情況下，安乃近這類存在諸多嚴重不良反應的藥物，國家應考慮撤銷其藥品生產批准文號，從源頭上控制其生產、銷售和使用。

冀連梅則同樣認為，安乃近的不良反應在多年前就已被證實，其嚴重不良反應出現的幾率要明顯高於布洛芬和對乙醯氨基酚，「在有更好的藥物可以選擇的情況下，我們傾向於去淘汰這些不太安全的葯。從國家層面上來說，應該逐漸的把安乃近禁用、淘汰，推廣布洛芬和對乙醯氨基酚等世衛組織認可的安全藥物，同時加強對基層醫生的教育以及對公眾的科普。」

2018年12月12日，健康時報記者就如何看待安乃近的不良反應、是否考慮採取更嚴格的監管措施、將安乃近剔除藥典出於何種原因、處方葯管控等方面問題，致函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截止到12月19日記者發稿時，國家葯監局尚未接受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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