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瑞士安寧祥和？這裡也有突擊步槍和安全牢房

用於監控瑞士高速公路的操作中心。

作為世界上最安全的國家，瑞士的安全體系是如何構成的？它們如何運作？

作為當今世界被公認的唯一一個永久中立國，瑞士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國家。從1815年維也納會議《巴黎條約》簽訂至今，瑞士已經兩百多年沒有過戰爭了。

但是，中立，並不意味著對安全的懈怠。這個面積不到5萬平方公里、人口只有800多萬的國家實行強制兵役制，正規軍數量常年保持在20萬左右。此外，瑞士人可合法持槍，民眾持槍率僅次於美國和葉門。

專為運動目的而定製的突擊步槍。

瑞士的安全體系是如何構成的？它們如何運作？經過4年調研和拍攝，在瑞士生活了12年的義大利攝影師薩爾瓦多·維塔利（Salvatore Vitale），完成了作品《如何保衛一個國家》（How to Secure A Country），並在不久前的中國連州國際攝影年展上摘得「刺點攝影獎」。

「正因為我不是土生土長的瑞士人，這個項目才成為可能。我的經歷和感受，讓我對瑞士安全體系產生了一種批判性的視角。有些東西對瑞士本土人而言很正常，對我來說就不正常。」薩爾瓦多·維塔利如是說。

在執行任務期間，警察在湖裡巡邏。

為了拍攝，他做了大量準備，並將具體的調查對象聚焦在了救援中心操控室、保險公司、天氣預報組織，以及警察、軍隊、海關等機構上。他希望通過拍攝可見的安全痕迹，來呈現國家安全措施的不可見性、流動性和抽象性。

《如何保衛一個國家》的風格簡單冷峻。在組照中，你可以看到高速路監控室的大屏幕、海關安檢室的一角、邊境的路標、用於救援的直升機內艙、改裝後的步槍……很難讓人們把它們，和印象中那個童話般的浪漫國度聯繫在一起。

一輛軍用卡車在參與應對恐怖襲擊演習。

用於救災的瑞士空軍直升機。

「我試圖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在全球化和城市化、技術創新和實行自由政策的時代，安全機構如何與時並進，它們在社會和政治秩序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權力如何運行或控制我們的生活。」

「在現代社會，在任何國家，安全措施無處不在，只是方式各不相同，這個話題具有共性。」薩爾瓦多·維塔利在接受穀雨的採訪時說。

我所展示的不僅是國家的監控

穀雨：聽說你做這個攝影項目的緣由是2014年，瑞士「反對大規模移民」動議在全民公投中獲得通過。作為外來移民，你當時有什麼感受？

薩爾瓦多·維塔利：我當時已經在瑞士生活了很多年，潛意識裡覺得自己已經徹底融入了當地社會，而且瑞士39%的公民來自國外，一向有接受和融合外來人的傳統。但是，在投票事件後，我意識到了瑞士本地人的排外情緒。

邊境海關的安全牢房。

由此，我重新審視自己在瑞士的位置，試圖理解這些「封閉」緣何而來。我查閱資料、看瑞士歷史，採訪社會學家和心理學家，然後發現，在瑞士，「安全」「保衛」的主題一直都存在。在這個世界上最安全的國家，安全體系如何運作？我對此產生了興趣。

在邊境，移民用厄利垂亞語寫的標語：「我們在瑞士」。大多數移民不知道他們正越過邊境進入另一個國家，而且他們不會說母語以外的任何其他語言。

2014年，移民潮衝擊著歐洲，各國都在關注自己的邊境。我希望這個項目能夠成為一個案例，引發人們關注全球所面臨的共同問題。

穀雨：你所拍攝的內容大都比較敏感。你是怎樣拍攝的？

薩爾瓦多·維塔利：我的項目多以研究為基礎，在調查研究後，我會考慮如何去呈現這個抽象的主題。

我和蘇黎世大學安全研究中心合作，得以近距離了解安全體系本身，也了解到安全體系的複雜性。

我發現，安全體系不僅僅是由軍隊、警察構建的，也來自機構、組織和武裝力量的合作。我試圖呈現這些內容，不去做任何判斷。

警察在邊境檢查汽車，看是否有毒品入境。

我很少拍攝人，主要拍攝地點。我的作品強調了「安全體系」的不同方面，比如照片中的監控室，它是一個冰冷的物理空間，同時也傳遞出一個很強的情緒：在那裡，或者不在那裡。此外，天氣預報也是瑞士安全體系的一部分，它在風險預估中起著重要作用，並影響飛機的起飛。

我所展示的不僅是國家的監控，還有很多方面，比如機器人技術、實驗室研究等。

蘇黎世機場的控制室。

一個網路安全監控室。

穀雨：是蘇黎世大學安全研究中心幫你獲得拍攝許可的嗎？

薩爾瓦多·維塔利：憑我一己之力，很難進入這個體系。蘇黎世大學安全研究中心的一位學者對我的研究非常感興趣，介紹了相關機構的聯絡人給我，對方向我敞開大門，令很多拍攝成為可能。

我對我所做的項目很真誠，加上學校推薦，對方就會信任我，願意幫助我。

為了安全，他們甘願放棄部分自由和隱私

穀雨：大量移民給國家安全帶來了隱患。在作品中，你如何展現這方面的內容？

薩爾瓦多·維塔利：移民對我的拍攝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在我的作品中，你可以感受到移民的存在。比如我拍了一張手指按指紋機的照片，裡面暗示，按指紋的人是外來移民。

一名厄利垂亞的尋求庇護者在進行指紋登記。

2015年夏天，瑞士經歷了大規模的移民潮。當時我正在瑞士邊境拍攝，目睹了邊境警察檢查和阻止移民，或將他們帶進避難中心。

我故意不拍攝檢查站外排了長隊等待入境的移民，或試圖非法越境的移民。因為移民不是我的關注點，我要展現的，是瑞士警察如何處理這些問題，以及瑞士國家安全體系面對危機時的反應。

軍事儀仗隊 - 為最高外交儀式做的準備，瑞士軍隊和外交官參與其中。

穀雨：在瑞士，所有男人都被要求服兵役，為「保家衛國」做準備，你如何呈現這一現象？

薩爾瓦多·維塔利：在瑞士，服兵役仍然是強制性的，軍隊是瑞士製造安全的最大機構。但是因為沒獲得拍攝許可，我無法拍攝軍隊。

我如何展現軍隊呢？我展示瑞士和其他國家簽訂的軍事協約、外交協約，也展示軍隊和某些機構的合作，比如蘇黎世大學機器人系和軍隊合作進行的科研和測試。

穀雨：網路安全已經是國家安全的重要內容，你如何在作品中體現相關主題？

薩爾瓦多·維塔利：網路安全是安全的重要部分，也是更加抽象的部分。它會影響一個國家，也會超越這個國家，因為它已經成為一個全球化的問題。

我對網路的基礎設施非常感興趣，所以拜訪了很多數據中心，它們致力於科研，或存儲數據。在瑞士，數據中心是安全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

瑞士和義大利邊界的標誌。

我也與瑞士的情報機構合作，了解他們如何對付網路攻擊，如何教人們防止被網路釣魚或惡意軟體。我還拜訪了提供網路安全和IT服務的公司。

在作品中，我試圖將抽象的惡意軟體可視化。我也在作品中安裝了一個聲音設備，用來解釋人們瀏覽網頁的後果——我們留下了痕迹，但我們不知道我們留下了怎樣的痕迹。

中國連州國際攝影年展展覽現場。

穀雨：在你看來，瑞士的各類安全措施是否太多了？

薩爾瓦多·維塔利：很難說，因為安全體系的出現是社會的需要。我有時也認為這些措施有點多，但另一方面，從人類學或社會學角度看，人們認為很多東西是陷阱，覺得有必要引入安全體系。

瑞士民眾有著強烈的公民意識，為了安全，他們甘願放棄部分自由和隱私。這也和瑞士的歷史和文化有關：瑞士很小卻很富有，有很多東西需要保護，而且這個國家一貫中立，為確保國家安全，就需要較為完備的安全體系。

調查表明，在瑞士，安全部門和民眾有著良好的溝通，民眾對瑞士的安全體系很滿意，也信任國家機構。而在義大利，很多民眾並不信任國家機構。

一公寓地下室的入口。直到80年代，私人和公共場所都必須有避難所，為可能發生的核戰爭做好準備。

當代藝術一直都是現實生活的寫照

穀雨：現在來說說你自己的經歷吧。你最初學的是傳播，後來是因為什麼，成為一位攝影師的？

薩爾瓦多·維塔利：當時我來瑞士讀書時，學習傳播學。但在讀書期間，我對攝影產生了興趣。

當時我在一個研究室工作，從事地區發展和教育方面的研究。其中有個項目是關於兒童攝影的：孩子們拍攝了五千多張照片，我的任務是分析這些照片。從那時開始，我對圖像、對攝影產生了興趣。後來，拍攝成為我的工作，並改變了我的生活。現在，我會在項目中藉助不同的媒介，不只是攝影，儘管攝影是起點。

穀雨：你通常如何尋找攝影項目的主題？

薩爾瓦多·維塔利：有時是有意識的，有時是無意識的，但都與我個人的經歷有關。

《破碎的月亮》，源於5歲看到的，被烏雲遮蓋的月亮，不久過後，他的父親遭遇了很嚴重的車禍。

《破碎的月亮》，父親的肖像。

在項目《破碎的月亮》里，我挑戰自己去思考、理解我和父親的關係。我從沒展示一張關於父親的照片，而是用了很多比喻、象徵，來表達我的感受。

個人的感受是人們所探索的主題的觸發器，它或多或少具有普遍性，會促進人們的思考和討論，這也是藝術的作用。藝術家，就是要在世界和有挑戰性的話題之間架起一座橋樑，展開對話，無論它們是關於個人的，還是關於政治的。

網路雜誌《YET》界面。

穀雨：你也是攝影雜誌《YET》的主編，這份雜誌關注的是在當代藝術框架下的攝影作品。你認為最近些年，這個領域最大的變化是什麼？

薩爾瓦多·維塔利：這是變化最快的一個領域，因為當代藝術一直都是真實社會的寫照，這意味著藝術界的內容會與時俱進。近些年來，關於女權和同性戀者權利的攝影作品，非常引人關注。

關於薩爾瓦多·維塔利

薩爾瓦多·維塔利，視覺藝術家、國際藝術雜誌《YET》雜誌創辦人兼主編，1986年出生於義大利，目前在瑞士生活。攝影作品曾經在日本、波蘭和印度等國展出，2015-2016年獲得瑞士文化教育協會藝術基金，2017年獲得PH博物館基金。

（本文圖片均出自薩爾瓦多·維塔利的作品《如何保衛一個國家》，由撰稿人及被訪者授權使用。）

攝影 | 薩爾瓦多·維塔利 撰文 | 崔瑩 編輯 | 郝媛

運營 | 陳佳妮 郭禕 校對 | 阿犁 統籌 | 迦沐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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