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談阿爾托：房子不應該跪著住，傢具不應該跪著用

本文轉載授權自：伽羅生活

偉大而經久的設計有其共通性。

如果設計師只是為了自我滿足，那很容易；可要是為了公眾設計的話，卻是最難的事。我們上次介紹的日本瓷器大師森正洋，終其一生抵制奇形怪狀和華貴材質，只設計日用瓷器，就是一例。

公眾不會管你無意義的符號堆砌。凡是給人用的東西，無論是傢具還是日常器物，低級門檻是產多價低，中級門檻是經久耐用，高級門檻則是常看常新。大道至簡，頂級的高手之間往往有跨越時間和空間的默契。芬蘭建築、設計大師阿爾托（Alvar Aalto）即屬此類：

「我們應該創造那些簡單、好用、不加裝飾的物品，那些與人和諧相處的東西，可以有機地適用於所有大街來來往往的人群。」這是阿爾托1957年在倫敦的演講。

芬蘭建築和設計大師阿爾托。現代建築設計史上最偉大的人物有那麼幾位，柯布西耶、密斯凡德羅、格羅皮烏斯、賴特。歷史地位緊隨這幾位之後的，就是阿爾托。

「以人為本的溫情」

可能在去世40年之後，阿爾瓦·阿爾托已經是一個被遺忘的名字了，雖然說就算在生前，他也有點像個局外人吧。不同於對後世影響更大的丹麥傢具設計師群體，甚至跟芬蘭本國的設計師路數也不盡相同，阿爾托在天然材料的選取，還有建築色彩運用方面，都顯得那麼獨樹一幟。

阿爾托喜歡在建築中用紅磚，木、磚、火，都是生活本質的表達。

溫暖的蜂蜜色，也是阿爾托喜歡用的色彩。

阿爾托的設計，永遠以人為本，而其他大師的設計經常會有不顧體驗的個人英雄主義出現。賴特的流水別墅為了形式不顧承重，塌了好幾次，業主最後實在修不起了，只能捐給政府；外面看著好看，屋子裡潮濕陰暗狹窄。業主曾給賴特打電話，抱怨說他設計的屋頂漏水，把一位正在下面吃晚飯的客人淋得透濕。據說，賴特這樣回應：「叫這個人把椅子挪到別處」， 算是極其不負責任了。

而另一位大師密斯凡德羅給單身女醫生在森林裡設計了一個透明的玻璃屋，心裡明知道這樣對女士不好，還這麼設計。女醫生從住的第一天起就睡不著，總覺得自己是赤裸裸地被人偷窺，後來女業主將密斯凡德羅告上法庭。

再看看阿爾托給結核病人修的帕米奧療養院（paimio sanatorium，後文會提）和麻省理工大學宿舍樓，簡直是業界良心好嗎。

帕米奧療養院每一個細節處理都是從病人生活出發。建築依地勢展開，為了不遮擋陽光，兩個長條形主樓並不平行而形成一定角度。主題白色加有顏色跳躍的色塊，簡潔而不沉悶。

帕米奧療養院的病房設計，依照身體虛弱的病人斜倚在床上的休息方式為原則：頂棚選擇了寧靜的顏色，光源布置於病人的視線之外，暖氣布置也朝向病人的雙腳，同時水龍頭也是無聲的，能保證不會對左鄰右舍的其他病人造成干擾。

如果你常去宜家（IKEA），你肯定見過下面這個凳子。

frosta凳，其實就算不在宜家也很常見了，樺木貼面，49元一個，還有下面這個。

宜家（IKEA）poang搖椅，599元起。

宜家（IKEA） poang扶手椅，399元起，其實他們都借鑒了阿爾托的設計。比如那個frosta，借鑒了阿爾托的E60號凳（stool E60）。

設計一樣，價格嘛差了20倍，poang則是借鑒了阿爾托的401扶手椅（armchair 401）。

這是401扶手椅。poang支架的材質跟它一樣，設計改了下。poang至今每年賣出150萬把，累計賣出6000萬把。

E60號凳（stool E60）和401號扶手椅（armchair 401）設計至今已經70年了，仿款的銷量證明了其設計的經典地位。其實，他一生設計的家居產品超過40種，幾乎所有這些設計都在他生前供職的Artek公司有售賣。

「彎曲+木材的黃金組合」

阿爾托是一個溫暖的、像朋友一樣的建築師，對人的關注超過對權力的關注，更在意如何讓人感覺愉悅舒適，而不是要給別人留下深刻印象。

從上面的傢具我們看到，阿爾托的傢具設計充滿了曲線，這種曲線表現在stool E60的椅腿，表現在401椅的扶手上，更是體現在他設計的方方面面。

木材的使用、曲線的使用，還有色彩，讓阿爾托的設計都給人溫情脈脈的感覺。

我一直對這個溫暖的浴室念念不忘，柔和的曲線軟化了稜角和直線，轉角處都處理成圓滑的曲線，使人感覺優雅而親近。

而材質呢，阿爾托的傢具多使用樺木。木材比冰冷的鋼鐵等金屬材質要溫暖，比當時新興的塑料等有機材質要有生命氣息，說到底阿爾托只是把觸手可及的材質用於設計而已。

在他開始設計生涯的20世紀20年代，芬蘭這個國家剛剛獨立，又沒有了原宗主國俄羅斯的需求，經濟困難，想進口其他材質不是件容易事。再說，在茫茫的大雪原上，資源貧乏的芬蘭連煤鐵尚無法自給，唯一豐富的就是樺木、松木等木材和銅礦了。

樺木不是高級的木材，但阿爾托能用樺木營造出溫暖的氣息，這是胡桃木等名貴木材難以做到的。

雖然說我們一直推薦蜂蜜色系的柚木，但要知道，柚木大量適用於北歐傢具是在印度支那戰爭之後，大量柚木從東南亞叢林里被砍伐輸送到歐洲，也就是上世紀50～70年代的事情，那時，阿爾托也已經不設計傢具了。

Mid Century Modern 傢具很多是用柚木做的，而要將木材用於彎曲，還要克服技術問題。雖說實木彎曲技術發端於19世紀中期，代表性作品就是索奈特14號椅。但即使在現在，整塊實木彎曲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至少成品率會比較低。

上世紀20年代，在經歷了3年的試驗後，阿爾托終於試製成功層壓木材，可以像使用鋼材一樣隨心所欲地彎曲木材，同時避免普通實木單向強度的弱點，更輕薄，更承壓，不易開裂，其無接縫的表面也更美觀。後來的芬蘭設計者們嘗試塑料等各種新材料，但始終做不出阿爾托的那種溫度。

說到層壓木材，肯定會有人質疑甲醛釋放問題，不過現在歐洲生產銷售的膠合板都符合歐盟E1甲醛檢測標準，無須擔心。

阿爾托設計的hallway chair

「阿爾托的著名作品」

41號扶手椅（armchair 41）

阿爾托製作的層壓木材傢具，首先應用於他為帕米奧結核病人療養院設計的41號扶手椅（armchair 41），這個後來與療養院同名的椅子。

帕米奧療養院是阿爾托早年的代表作，按阿爾托自己的說法「這座建築的主要目標，就是作為一套醫療設備來使用」、「治療和康復中基本的先決條件之一就是提供完全安寧的環境。病房設計依照身體虛弱的病人斜倚在床上的休息方式為原則：頂棚選擇了寧靜的顏色，光源布置於病人的視線之外，暖氣布置也朝向病人的雙腳，同時水龍頭也是無聲的，能保證不會對左鄰右舍的其他病人造成干擾」。

阿爾托不但針對患者的生理和心理需求為帕米奧設計了椅子，整個療養院的室內設計，都由他提供了藍圖。

帕米奧療養院的餐廳，敞亮的窗戶、柔和的燈光、餐桌餐椅的設計看上去無疑是舒適的場所。

色彩和扶手的設計都令人嘆服，當時，在歐洲和美國，新材料迅速發展，但某些新材料存在自身的缺陷，比如說鋼，給人的感覺很冷漠，對生活在一天只有6小時陽光、溫度時常在0℃以下的芬蘭人，尤其是對在醫院的人來說是難以接受的。

正是在將整個建築視為「醫療設備」的前提下，阿爾托設計了這把包豪斯風格的椅子，它從屬於「設備」的一部分。其設計初衷就是為了幫助結核病人更好的呼吸，波浪形的椅背和扶手正是為此設計的。整個設計都體現了他「建築師的任務也是試圖將機械時代人性化」的觀點。

41號扶手椅和401號扶手椅有近似之處，但不是同一件作品，被宜家（IKEA）大量仿製的是401號扶手椅。

60號凳（stool 60）

阿爾托對傢具設計的最大貢獻就是打破了傢具中的「橫豎法則」，椅子腿不需要任何其他框架和支撐而直接讓椅子立起來。

1930年起阿爾托開始為維普里圖書館設計一種疊放式圓凳，其最大的特點就是後來被稱作「阿爾托凳腿」的面板與承足的連接，這種以層壓板條在頂部彎曲後用螺釘固定於坐面板上的結合方法非常乾淨利落。

面板與承足的連接本是一個古老的難題，卻被阿爾托如此輕而易舉地解決。光是這種「蒸氣加熱曲木」技術就耗費了阿爾托五年。

再仔細看Stool 60的椅腳，採用多層實木設計，頂部與椅座接合的部分是多層膠合，椅腿主體部分是實木，鎖在椅座下方，增加了座椅支撐的強度。

不過，「蒸氣加熱曲木」技術到今日其實已經相當常見了，過往也有很多厲害的設計師都懂得運用此技術製作傢具，像是設計了伊姆斯椅的伊姆斯Eames夫婦的Plywood系列傢具，或是柳宗理的蝴蝶凳。不過Stool 60的誕生，可是比他們早了10多年以上，其普遍意義更是不言而喻，你就想想自己會沒事買個漂亮的蝴蝶凳平常坐嗎？

可能因為太常見了，反而讓人覺得視若無睹，其實這個椅子也是個天才設計，而且那麼平民化。

扇形凳（stool X600）

阿爾托於1954年設計的扇足凳是他設計生涯中一件很有特色的作品，以微妙而精巧的技術有機地創造出非常漂亮的扇形足，並直接與坐面相連。這種扇形足最大程度地宣告了結構的可能性和木料的自然美，無論阿爾托本人還是公眾都認為這是他對現代傢具結點的探索中最美的一個成果。

阿爾托說過，「建築不應脫離自然和人類本身，而是應該遵從於人類的發展，這樣才會使自然與人類更加接近」。他的建築如此，他的傢具亦然。

湖泊系列花瓶

如果說帕米奧椅（armchair 41）是以人為本設計的典範的話，那湖泊系列花瓶就是大自然啟示的產物。

「我們北方人，特別是芬蘭人，愛做』森林夢』……森林是想像力的場所，由童話、神話、迷信的創造物佔據。森林是芬蘭心靈的潛意識所在，安全與平和、恐懼與危險的感覺同時存在。」——阿爾托

這是阿爾托1936年為他負責室內裝修設計的赫爾辛基甘藍葉餐廳（Ravintola Savoy）所做的裝飾品之一。因此，花瓶最初得名甘藍葉花瓶。

大家知道阿爾托的姓「Aalto」在芬蘭語中就是「波浪」的意思嗎？芬蘭素有「千湖之國」之稱，人們猜測阿爾托根據芬蘭獨特地理造型及其自然理念設計出這款極簡且充滿情感的「湖泊瓶」。極簡的線條勾勒出生動活潑的有機形狀，隨意而流暢的波浪輪廓打破了傳統的花瓶形制，隨意將花材放入瓶中，不規則的波浪瓶口將花材自然地固定，無意的留白散發著自在的氛圍。

這個花瓶在國內也很常見了，你之前也許不知道這也是阿爾托的作品。

金鐘吊燈

同樣在甘藍葉餐廳，阿爾托還貢獻了一件經典設計，這次他又跨界到燈了。

這款設計也有阿爾托標誌性的曲線，燈罩使用了芬蘭豐富的黃銅，因為像教堂的倒懸吊鐘，又是金色的，所以俗稱「金鐘」。又因為這是一個用3米長的線吊著的燈，因此也叫「鐘擺吊燈」。

因為是西餐廳，因此室內燈光設計比較暗，從天花板懸吊下來照射餐桌的就是這種金鐘一樣的吊燈。照明方式用的漫反射，因此光線柔和，很配合餐廳的氛圍。

所以，甘藍葉餐館不但一開業就火爆，連帶裡面的產品也都成為了追捧對象。從那個時候開始，「金鐘」吊燈就開始在全世界各地銷售，在好多餐廳、公共場所，甚至在家庭裡面出現了。有些人說這種燈具基本成了現在講究的西餐館的必備燈具之一。

畫面中一桌一椅一燈都是阿爾托的設計作品，你感受到什麼了嗎？溫暖平和，在阿爾托出生的19世紀，芬蘭可謂是一個「文化的荒原」，芬蘭偉大的音樂家西貝柳斯的傳記作者威爾斯曾說：「太冷，太窮，我們可以毫不羞怯地說，那片國土完全不適合孕育出精神上繽紛的花朵。」事實上，芬蘭在20世紀之前幾乎沒有一家藝術或博物館。

20世紀初，芬蘭獨立，這個國家迅速在經濟、音樂、建築、設計等各個領域大放異彩。阿爾瓦·阿爾托正是新時代最重要的開拓者之一。他在芬蘭的地位有多高？他是芬蘭航空除了總統之外唯一可以為他推遲航班起飛時間的人。

現在阿爾托的30多件傢具作品陳列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成為了人類共同的設計遺產，他的設計的傢具更是走進千家萬戶，溫暖了無數人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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