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銘超：犧牲自己幾億信譽額度攪一場拍賣贓物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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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秋天，香港蘇富比拍賣會上，一尊精美絕倫的明永樂鎏金銅佛像甫一亮相就吸引了全場競拍者的目光。最終，經過幾輪激烈的競價，一位不起眼的商人以驚人的1.16億港元總價拿下佛像。

現場的攝像機鏡頭拉近這位貌不驚人的買家，在全場的掌聲中他面無表情地隨眾人回頭張望，似乎沒反應過來前排的人集體回頭是因為想看看是誰拍下了這尊天價佛像。

拍賣會上的明永樂鎏金銅佛像

2009年春，法國佳士得拍賣會。佳士得拍賣行不顧中國外交部的嚴正警告及中國人的集體抗議，執意拍賣英法聯軍從圓明園掠奪的兔、鼠兩個獸首。現場一位電話神秘買家以總計3149萬歐元的天價拍下兩個獸首。

當天巴黎大皇宮中拍賣師落槌時笑開了花，因為這筆單子光是拍賣行抽的傭金就超過了300萬歐元，可說賺了個缽滿盆滿。然而5天後一直沒露面的神秘買家在北京召開了新聞發布會，一句「這個款我不能付」掀起了更大的風浪。

而人們驚奇的發現，這個在發布會上言簡意賅的男子，正是幾年前拍下天價佛像的那位低調買家。他叫蔡銘超，和三年前鏡頭前的他一樣，依舊是一幅喜怒不形於色的樣子。只是這一次，他再也保持不了低調了。

收藏家蔡銘超

隨著與獸首事件一起被推向國人關注的風口，面對鋪天蓋地沒根據的揣度與評論，蔡銘超不得不接受了好幾場採訪來解釋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這個低調的成功企業家及出色收藏家也才漸漸被公眾所認知。

蔡銘超出生於福建省晉江市，在上個世紀，這裡曾經是中國著名的服裝批發中心與品牌之都。擁有過人經商頭腦和交友能力的他就在這裡摸爬滾打多年，做服裝起步，到靠工藝品生意發家。

有了一定資金之後在各種朋友的提攜下，他做過的生意涉及貿易、金融、地產等各方面，積累下豐厚的資本。這也是老一輩閩南生意人的一大特色，不管什麼領域，只要形勢好他們就敢去闖一闖試一試。

福建晉江大宅

而喜歡文物的他也一直堅持著自己的收藏之路，早在上世紀90年代，他就開了廈門七月情陶瓷文化有限公司「以瓷會友」。有了實業的資金支持，他接觸到越來越多的藏品，也結交了很多收藏界的朋友，收藏眼界也越來越高。

2001年左右蔡敏超開始進入更高級的收藏家行列——成為了各拍賣行的常客。而由於多年來良好的經商信譽、待人真誠的態度和高於常人的收藏眼界，2002年他被推選為中華搶救流失海外文物專項基金收藏顧問。這也為他後來做出的幾件大事埋下了種子。

2005年，蔡銘超成立了自己的心和藝術品拍賣公司。可以說這是他畢生的心血凝聚所在，奮鬥了這麼多年，終於有能力從事上自己最喜愛的行業，他感到無比滿足。

心和藝術品拍賣公司

而第二年，他就在拍賣會上拍下了價值1.16億港元的那尊佛像。這件事在圈內其實影響很大，因為那是中國大陸的收藏家第一次展現出如此強大的收購文物能力。其實之前的收藏家不是沒錢，只是他們總是見好就收，不像蔡銘超這般性情中人。

一尊佛像花了一億多，蔡銘超卻不覺得貴。他的收藏理念很前衛，「我覺得這尊佛像的歷史價值、文化價值及工藝價值值得我出這個價，就買了，收藏就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

在他的理解中，收藏必須是一項長線投資的事情。假如一個人在拍賣的時候總在想著要以什麼價格買下藏品又再以什麼價格賣出，抱著這種短線投資心態玩收藏是不能長久的。

蔡銘超與拍下的億元佛像

因為這種心態下很自然會出現很多靠倒賣文物生活的古董販子，而一心牟利之下必然出現不合理的炒作，這樣大起大落的市場不僅會讓短線投資者經常吃虧，更會破壞收藏市場的秩序。

在正確的收藏理念與優秀的行業素養支持下，蔡銘超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收藏家，漸漸成為了業內名聲極好的大咖。這個過程中他也看多了拍賣行的「勢利」，從一開始中國買家屢屢被瞧不起，到後來表現出強大的鑒賞能力和購買力之後他與幾位朋友都被奉為貴賓，這期間的心酸冷暖給他帶來了挺大的衝擊。

06年拍下佛像，蔡銘超一舉創下兩個世界紀錄：中國工藝品有史以來的最高拍賣價及中國私人藏家對藝術品的競拍價記錄。而他在各大拍賣行的信譽額度也隨著時間節節攀升。

佳士得(CHRISTIE"S)世界著名藝術品拍賣行

所謂信譽額度，其實就是拍賣行與買家之間的信任。拍賣行會根據一個買家過往的拍賣經歷來判斷他的購買力和信用等級。信用等級夠高的買家可以獲得許多特權，比如不用押金地參與高價藏品的拍賣，或者不到現場地安排專業工作人員對接進行電話拍賣。

在09年獸首事件之前，蔡銘超在佳士得的信用額度有三億以上。這也是他能拍下獸首然後「全身而退」的根本。

在08年底佳士得高調宣布拍賣兩個園明園獸首，引起國人高度關注的時候，蔡銘超就已經開始關注這件事了。只是那時的他想著關注的人這麼多，應該會有一個較好的解決方案，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成為最終的主角。

09年初，近百人的華人律師團赴法申訴被駁回，佳士得的拍賣估計將如期進行。這時候，蔡銘超有點坐不住了，覺得自己在拍賣界這麼多年也有點能力了，是不是可以做點什麼。

佳士得拍賣獸首現場

此時蔡明超自己思考了一番，作出了十分理智而專業的判斷。在商言商，他並不覺得獸首的價格如此高是很不合理的現象。其中固然有賣家及拍賣行的炒作影響，但在拍賣界這也是正常行為。

在這個尊重行業的市場規律前提下，蔡銘超並不是因為覺得法國人炒獸首再高價賣給中國收藏家的行為不好而決定「攪局」。讓他下定決心的是另一條行規：偷盜來的贓物不能被拍賣。

假如這次獸首在抗議聲中拍賣成功了，那也就意味著更多我們被偷盜搶奪的文物都可能被搬上拍賣台，這是我們不允許被挑戰的底線。所以就算拍下之後不付款，也是拍賣行違規在先，他只是走了萬不得已的最後這步棋。

而受訪時蔡銘超提出的另一個觀點也體現了他對文物的價值極其理智的認知：「流拍後兩隻獸首回到皮埃爾先生手中也不是一件壞事，它們在法國依舊能發揮自己的文物價值。法國人的後輩會因為了解到這兩隻獸首的來歷，明白自己的先祖做過的錯事」。

成龍關於圓明園獸首故事的電影《十二生肖》

在全中國都在為砸錢買回一堆流失海外的文物歡呼雀躍的時候，蔡銘超能有如此理智和深刻的認識，實在十分難得。

下定決心的他拿起電話撥通在佳士得拍賣行熟人的電話，通知對方自己準備以電話形式參加巴黎大皇宮的這場拍賣。十分順利地，佳士得馬上幫這位信用極佳的貴賓安排上了。

後來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以兩尊獸首各1400萬歐元，加上傭金等費用合計3149萬歐元的天價，蔡銘超通過遠程出價拍下了這兩尊獸首。

09年被拍賣的兩個獸首

而由於拍賣界的保密協議，拍賣行是不能向外界透露任何關於客戶的消息的。熟悉遊戲規則的蔡銘超，本打算利用這點，加上拍下藏品後七天內沒付款視為自動流拍的行規悄悄地讓這件事情過去。

然而隨後的幾天里全中國都在尋找這位「神秘買家」，各種媒體及專家的分析也層出不窮，甚至在網上有人高價懸賞希望找到這個人。而佳士得方面宣布給予獸首買家延長到一個月的付款期更變相延續了這個事件的熱度持續時間。

五天後，蔡銘超覺得再這樣下去實在是浪費大家的時間精力與資源，主動通過自己任職的中華搶救流失海外文物機構在北京召開了新聞發布會。在會上言簡意賅的他只說了兩點：阻止拍賣是每個中國人在面臨那樣的情況都會做出的事情，而這個款，我們不能付。

新聞發布會上的蔡銘超

一時間，他成了全中國討論的中心。有人稱他是民族英雄，也有人認為他的行為影響了中國人在外的信譽，更有甚者覺得他拍下又不買毫無損失，懷疑他只是藉機炒作自己。

面對各種各樣的評論，蔡銘超顯得很無奈。他覺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件該做的事情，而每個人的信譽都是自己建立起來的，根本不可能因為某一個個人行為就影響到一個集體的信譽。

至於說他炒作自己更是無稽之談。要知道首先能做成這件事情的人不多，很多說他因為沒給錢所以毫無損失的鍵盤俠根本不夠格進入拍場。而在這個事件中，蔡銘超可能面臨的是失去自己一輩子積累起來的拍賣場名聲。

蔡銘超的故事甚至成為中考作文題

談到來北京開發布會的感覺，蔡銘超的幾句話讓人十分心酸：「不好意思見以前收藏界的朋友，感覺自己像一個小偷」、「上去講之前我只想著後門在哪，說完待會能不能直接溜走」、「至今沒給佳士得回復，心裡還是覺得不好意思」。

拍場有拍場的規矩，拍而不買是一種攪亂市場的極其受鄙視的行為，這點蔡銘超再清楚不過。這種近乎「以暴制暴」的舉動實在是最無奈的選擇，而蔡銘超最打動人的品德在於他是在考慮好承擔所有後果之後決定站出來的，而且他發自內心地為自己也使用了不合理的手段感到羞愧。

在出發來北京之前，他吩咐員工在公司囤了100斤米跟大量的醬黃瓜，打算假如自己真的得罪了全行業的話就躲在家裡「避避風頭」。自己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關停自己的拍賣公司，退出拍賣界只做普通收藏。

家人與朋友都為他感到不值，我們說「槍打出頭鳥」，他本可以不做那隻承擔風險與損失的鳥。面對鏡頭一直喜歡與採訪者對視著交流的他真誠地說：「沒什麼值不值，就是那一刻你只能那樣做，自己的選擇自己承擔著。」

「但我真的喜歡這一行。」說到這句話的時候，他平靜的臉上起了些許波瀾。

2013年4月26日，法國皮諾家族在北京宣布，將向中方無償捐贈流失海外的圓明園青銅鼠首和兔首。事情迎來一個皆大歡喜的結果，銷聲匿跡多年的蔡銘超沒有再接受採訪，只托友人傳達了一句：「終於回來了，祝賀，祝賀！」

其實我們回頭看看獸首歷史，會發現很多端倪。圓明園中的十二生肖獸首是什麼玩意——水池中的十二個噴水頭。它們的設計者是義大利傳教士郎世寧，而監製的人是法國人蔣友仁。

這樣一個外國人設計製造的，工藝水平也不是十分高的皇家水龍頭，在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時被奪走。而多年後又被標榜成為中國流失海外的文物代表，以從百萬到千萬，最終竟上億元的價格再賣給我們中國人。

這不是欺我中國人傻錢多是什麼？

歷次獸首拍賣價

文物收藏與文物拍賣都有很深的學問，唯有明了文物的真正價值，理智地判斷不被牽著鼻子走，才能更好地進行我們的文物迴流及保護工作。才不至於我們花大價錢買回來一堆外國人幫我們定義的「國寶」，而國內的文物卻得不到足夠的保護資金，有些地方的文物甚至還在持續外流。

現在國人整體文化認知能力都有很大提升，回過頭來看蔡銘超當年的一席話，我們才明了其中深意。但文物迴流及保護之路漫漫，還需要更多優秀的研究者及收藏家聯手把這件事情帶上正軌。

資料來源：

明初鎏金銅佛在港逾億高價定槌 破世界拍賣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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