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無法成為野獸》：不會進化，就只能做個耐扛好捏的包子俠

所謂能者多勞，不過是忍者多勞，最終成為無人稱頌的包子俠：皮薄餡大有內容，耐壓耐扛致命慫。

文 | July 編輯 | 胡雯雯

這好好當狗、天天向喪的生活，終於向霓虹國寶Gakki新垣結衣下手了。

跟野木亞紀子前兩部大開大闔的職場劇《重版出來》和《非自然死亡》不同，《無法成為野獸的我們》不溫不火，但殺傷力綿長。細枝末節的膈應，猶如這個季節反穿了毛衣，在「平庸」的路上貫穿「高亢喪」。

「平庸」是不誇示不獵奇，不去悲催的極端里找共鳴。「高亢喪」是假笑女孩假裝運氣不會太差，身光頸靚的OL像表皮打蠟的水果，內里腐碎不堪。

滿公司冤大頭，奶不動的團隊，挖掘機般的老闆，上天入地鑿坑，等著Gakki扮演的深海晶以身填海，幫人的情分化為本分，營造「能」者多勞的幻覺。圖窮匕見，不過是「忍」者多勞。

能做到多隱忍？對奪命追魂Call隨時待命，為他人的錯誤給甲方下跪，連職場性騷擾都忍氣吞聲——搬磚如神，待遇如狗，邊界感被踐踏全無。哪怕辭職信隨時揣兜里當護身符，借她十個膽子也吼不出「老娘不玩了」的氣魄。

「高亢喪」在工作上備受軟性欺凌，生活中一樣存在感低、氣壓低、威脅性低、耐扛指數高。到小酒館放鬆，被陌生人Diss「假面笑容太噁心」，佯裝沒聽到；男友跟前任不清不楚同居，體諒包容；渣男爆出一夜情，也只是震驚慌亂表示遺憾。

屈從已經適應了的節奏與慣性，畏葸於冷場與尷尬，沒有勇氣打破平衡，深怕撕過之後覆水難收，翻盤之後秩序紊亂，這不是堅強，是深入骨髓的怯懦。

我們的社會，向來遵從「你弱你有理，你慫你受氣」的潛規則。而人又是犯賤的，介於虛榮和忘我之間，被需要、被期待的貪念，是沾著蜜糖的皮鞭，再疲憊的骨頭也甘於被驅馳。終於，深海對自己做了精準概括：優等生里的爛好人。

要命的是，在湊合、遷就的人生中，還有兩個縱情恣肆的配角吳羽和朱里（偏兩演員都是影后級，對新垣結衣的演技簡直公開處刑），一個是睡了自己男友的設計師，一個是睡了男友房子的前任，共同組成深海晶高不成低不就中的「高」和「低」。吳羽是「野獸」，無視禮俗拘束，出於本能地直求和直給。朱里是「米蟲」，無謂體面自尊，出於求生地逃避與索取。

中不溜秋的我們，地位沒有高到呼風喚雨，顏面沒有厚到死皮賴臉，經歷茶壺裡的風暴，如鯁在喉的吶喊，喑啞在無數個沒有爆發的夜晚。

劇中兩個地方很是扎心，深海蹬上恨天高，戴上黑超，打好腹稿，擺好架勢，準備甩老闆一臉。可到對峙關頭，像不知被哪兒飛來的針頭扎了一下的氣球，氣場瞬間弱爆，一場起義被戲謔成高中女生的叛逆。

在擦屁股、堵槍眼、江湖救急中，深海面帶23℃空調微笑，穿插「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一雙失魂的手在拍掌，簡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童謠，彷彿青面獠牙的困獸在假笑中蟄伏，到底什麼時候崩壞，什麼時候孽變，什麼時候放下超我的執念釋放本我的獸性。

這篇劇評，《南都周刊》編輯老早就約了稿，我卻一再拖稿，因為一直太過自我投射地渴望「無法成為野獸的我們」終會掙出樊籠逆天改命，否則一口長氣吊在嗓子眼，實在落筆孱弱。

可劇追了一大半，指日難待。討好型人格，源於原生家庭、成長經歷的影響甚至天生命格的編排，幾近宿命，要想解決，恐怕得動用投胎這項玄學。

無法成為野獸的我們，只能成為無人稱頌的包子俠。什麼是俠，是不僅能他人所不能，也為他人所難為。包子俠的特點：皮薄餡大有內容，耐壓耐扛致命慫。

極度敏感，過度共情，人前笑嘻嘻，人後槽點密，憋屈難以伸張，對後果過分想像。閨蜜曾劈頭蓋臉批鬥我：你那些莫名其妙的責任感和吹毛求疵的思想潔癖，不過為了成全自己的人設和表演欲，在別人那裡一文不名，除了你自己，沒有人稀罕！

沒有人稀罕。就像深海幾次努力撕去混沌的邊角，沒有人在乎，沒有人當真。

誰不想活得爽利大方痛快，但討好型人格自己才懂，因為骨子裡的自卑和不安全感，自信需要多少次高調嘉許才建立得起來，信賴需要多少次徹底交付才基本成型，平衡需要多少次天人交戰才能抵達，哪怕一點動蕩和造次，都波及漫長心理建設的崩塌。

所以我很感激，無解的處境中，編劇設置了恆星這個男主角。他不動聲色略毒舌，看事通透內心擰巴，但一直綳著的深海，只有在他面前才能被認真對待，耐心傾聽，全盤接受。

社會的傾軋，讓我們習慣忸怩，把那點「近人情」的裂璺囫圇遮掩。而敢於暴露不良情緒，對他人來說，是一種莫大信任，對自己來說，才是真正的強大。

這讓我想起《經常請吃飯的漂亮姐姐》，打動我的不是新鮮嬌嫩的姐弟戀，而是在全劇「Sometimes It"s Hard To Be A Woman」歌聲中，女主被棄若敝屣的時候，只有這個人，他不用從你身上獲得好處。得到自我驗證的折射，純粹因為你在他眼中是珍寶，值得被厚待。

女性，尤其亞洲女性，一旦到了年紀，某個人生階段沒有按部就班，不夠出人頭地，多半會淪為過季跌價的白菜粗暴處理。但有一個人，看到你作為「人」的本真，不附加任何社會標籤的生命質地，你靈魂里的吶喊他聽得到，是多麼可貴的相處。

去交付、去信任、去任性一回吧，人格無法根除，但仍可改善。深海有了恆星這顆「緩釋製劑」後，徹底分手，工作漸趨正軌，脫下穩妥的平跟鞋，拿下削足適履的恨天高，換上舒適的帆布鞋，去走那些還是崎嶇的路，但真正鬆綁的，難道不是靈魂嗎？

愛自己愛到漫溢出來，才有足夠的能力與底氣愛別人，去當聖母或救世主。這不是自私，是愛生出了鎧甲而變得大而有當。那時你給別人的愛才最無私、最具能量、最帶光芒，就像吳羽這樣的「野獸」才能給深海的擁抱，那麼確切那麼炙熱那麼誠懇。

我們無法成為野獸(2018)

導演: 水田伸生

主演: 新垣結衣 / 松田龍平 / 田中圭 / 黑木華 / 菊地凜子

語言: 日語

首播: 2018-10-10(日本)

集數: 10

來源｜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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