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一爐香說起,張愛玲女郎應該是怎樣的風情?
幾天前,我們八過因馬思純的一段關於《沉香屑·第一爐香》的讀後感而引發的風波。
之後馬思純很大方的回應:感謝指正,虛心接受
打開今日頭條,查看更多圖片之前指出馬思純看的是偽張愛玲語錄的「張迷客廳」,也轉發並點贊了帶有「馬思純的陽光坦蕩」的微博。
這一風波暫時告一段落,不過之前傳了很久的馬思純飾演《第一爐香》的葛薇龍這一說法,似乎更加坐實。
不少網友認為:馬思純「一派沒受過欺負的北方天真大妞的氣質」,似乎和小說中的葛薇龍的氣質並不符合。
而且大家普遍認為馬思純的旗袍照,emmmmmm,有點壯
在原著中,有一段描寫葛薇龍相貌的文字:
她的臉是平淡而美麗的小凸臉,現在,這一類的 " 粉撲子臉 " 是過了時了。她的眼睛長而媚,雙眼皮的深痕,直掃入鬢角里去。纖瘦的鼻子,肥圓的小嘴。也許她的面部表情稍嫌缺乏,但是,惟其因為這獃滯,更加顯出那溫柔敦厚的古中國情調。
其中「小凸臉」,「粉撲子臉」,以及長而魅的眼睛,纖瘦的鼻子,肥圓的小嘴,讓人聯想到劉亦菲,尤其是《金粉世家》中扮演白秀珠的15歲時期的劉亦菲。那個時候她的臉肉肉的,不像現在線條日趨明顯,典型的「粉撲子臉」
葛薇龍經歷了從清純學生到交際花的變化過程,劉亦菲在形象上也可以駕馭:
「也許她的面部表情稍嫌缺乏,但是,惟其因為這獃滯,更加顯出那溫柔敦厚的古中國情調。」
張愛玲在《第一爐香》中詼諧得寫道:「如果湘粵一帶深目削頰的美人是糖醋排骨,上海女人就是粉蒸肉。」
也難怪不少人看到這段描述,立刻和劉亦菲聯繫在一起。
當然,也有一些人會想到宋軼
「她的眼睛長而媚,雙眼皮的深痕,直掃入鬢角里去。」只不過,宋軼的臉型並不是粉蒸肉一般的粉撲子臉。
至於楊采鈺,除了她有幾分像劉亦菲之外,她最近一組在宴會上神情稍顯寂寞的照片,也讓大家get到了葛薇龍的神韻。
「盛宴之後,淚流滿面」,這就是葛薇龍式的身不由己吧。
這不是第一次圍繞張愛玲的作品改編成影視劇的選角而引發爭議了。
今年劉嘉玲和蔣欣版的《半生緣》就引發了網友的質疑。
劉嘉玲版的顧曼璐,不像是曾在歡場上做戲的少婦。
霸氣的眼神,更像是女帝和大boss
而蔣欣演的顧曼楨,被網友詬病最不符合的一點就是——太壯了。
由於演員年齡的限制,也很難演出曼楨學生時期的天真感。
情緒激動起來,立刻「華妃」和「樊勝美」上身,讓人比較齣戲。
加上選的演員年齡偏大,被網友吐槽說是中老年版的《半生緣》
比較符合原著對顧曼楨外貌描述的,是由吳倩蓮扮演的那一版:"她是圓圓的臉,圓中見方——也不是方,只是有輪廓就是了,蓬鬆的頭髮,很隨便地披在肩上。"
她是一個樸素年輕而又害羞的姑娘,圍著一條紅藍格子的小圍巾,襯著深藍色罩袍,倒像一個高小女生的打扮,藍布罩袍已經洗得絨兜兜的泛了灰白,那顏色倒有一種溫雅的感覺。
吳倩蓮並不是很美麗,但她有著圓中帶方的臉型,更有著害羞溫婉知性的氣質。
她和飾演姐姐顧曼璐的梅艷芳也很神奇的有幾分姐妹相,雖然氣質不一樣。
梅艷芳的顧曼璐,帶著幾分風塵,美艷中帶著陰霾
還有一種宿命感的悲涼和瘋狂
除了形象貼合,演員的表演也加了很多分,比如吳倩蓮把前期曼楨的浪漫和知性
中期被囚禁和迫害的絕望
後期的堅強和醒悟,都有層次得展現出來。
因此,很多觀眾都認為「選角非常棒」,「選角皆入戲出彩」。
而電影版的《半生緣》對於主演造型的處理,也偏文藝和真實,色調樸素,沒有浮誇的裝飾,因此如果將主演的劇照黑白化處理,會有濃濃的「民國感」。
這一點,蔣欣版的《半生緣》就相比而言,戲服太現代感了。
而林心如和蔣勤勤版的《半生緣》,服裝也是偏「戲服感」,有點民國劇流水線服裝的感覺。
但由於兩人都曾演過瓊瑤劇,所以看這一部的時候,我經常有跳戲的感覺。
尤其是林心如的顧曼楨,總是能帶著如萍和紫薇的影子。
所以這一版在選角上,沒有超過電影版
說到近年來「張愛玲女郎」最成功的一位,當屬湯唯。
不得不服李安眼光老辣,千萬人中他看中了湯唯。
原著是這樣描述王佳芝的外貌的:
「酷烈的光與影更托出佳芝的胸前丘壑,一張臉也經得起無情的當頭照射。稍嫌尖窄的額,髮腳也參差不齊,不知道怎麼倒給那秀麗的六角臉更添了幾分秀氣。」
張愛玲非常喜歡錶述女性的臉型,比如「粉撲子臉」的葛薇龍,「圓中帶方」臉的顧曼楨。
而什麼叫秀麗的六角臉,好像看到湯唯就懂了。
就連「稍嫌尖窄的額,髮腳也參差不齊」,也和原著描述得非常接近。
臉上淡妝,只有兩片精工雕琢的薄嘴唇塗得亮汪汪的,嬌紅欲滴,雲鬢蓬鬆往上掃,後發齊肩,光著手臂,電藍水漬紋緞齊膝旗袍,小圓角衣領只半寸高,像洋服一樣。領口一隻別針,與碎鑽鑲藍寶石的「紐扣」耳環成套。
當然《色戒》中更成功的一個角色,是陳冲的「易太太」。
作為一個成熟美艷而又微微發福的官太太,她一直在自己的牌桌上運籌帷幄。
張愛玲筆下的美人,不僅僅有王佳芝和葛薇龍這種年輕的花朵,也有很多易太太這種老去的美人,比如在《第一爐香》中,張愛玲就形容葛薇龍的姑母,一個曾經的交際花為:「美人老去了,眼睛卻沒老。」這句話用在易太太的臉上,也非常合適。
陳冲的易太太,雖然戲份不多,卻搶去了很多風頭。
其實作為「張愛玲女郎」,陳冲早就出現在1994年,由關錦鵬指導的《紅玫瑰與白玫瑰》中,陳冲就扮演了「紅玫瑰」王嬌蕊。
一開始,她風情萬種,熱情開放。
「她那肥皂塑就的白頭髮底下的臉是金棕色的,皮肉緊緻,綳得油光水滑,把眼睛像伶人似的吊了起來。一件條紋布浴衣,不曾系帶,鬆鬆合在身上,從那淡墨條子上可以約略猜出身體的輪廓,一條一條,一寸寸都是活的。」
而當她動了真心,卻被男主佟振保狠心拋棄。
「白玫瑰」孟煙鸝則由葉玉卿扮演。
其實這個選角是讓人很意外的,因為葉玉卿在拍攝這部劇之前已經是香港娛樂圈裡有名的波霸艷星,性感女神。
說她是「紅玫瑰」似乎更合適。並不像原著中說的,無法引起丈夫慾望的白玫瑰。
但當葉玉卿的孟煙鸝裊裊婷婷的走出來,穿一身潔白的旗袍
一臉木訥哀傷的表情,我們又不得不承認,這不是印象中的葉玉卿了。
葉玉卿為了這個角色減了肥,看起來更加清瘦
她每次出現,都是哀傷的,順從的
「她立在玻璃門邊,穿著灰地橙紅條子的綢衫。可是給人的第一印象是籠統的白。她是細高身量,一直線下去。僅在有無間的一點波折是在那幼小的乳的尖端,和那突出的胯骨上。風迎面吹過來,衣裳朝後飛著越顯得人的單薄。臉生得寬柔秀麗,可是還是單只覺得白。」
說起白玫瑰和紅玫瑰的結合體,我認為應該是《傾城之戀》的白流蘇,她有著白玫瑰一樣的外貌:
她那一類的嬌小的身軀是最不顯老的一種,永遠是纖瘦的腰,孩子似的萌芽的乳。她的臉,從前是白得像瓷,現在由瓷變為玉——半透明的輕青的玉。下頜起初是圓的,近年來漸漸尖了,越顯得那小小的臉,小得可愛。臉龐原是相當的窄,可是眉心很寬。一雙嬌滴滴,滴滴嬌的清水眼。
繆騫人版的白流蘇皮膚並不白,反而像極了張愛玲說的糖醋排骨般的南粵美人
陳數顯然更符合白流蘇的外貌:白得像瓷和玉的臉,纖瘦的腰
而拋開外表,白流蘇更像是一朵「紅玫瑰」,對第一次錯誤的婚姻,她沒有忍受,也沒有逃避,而是做了大膽的決定。
白流蘇在娘家又備受世態炎涼。自己母親的袖手旁觀;哥嫂們的欺負;下人們的輕視……在那樣絕望的環境中,她依然不放棄抓住命運的機會。
雖然她自私,精明,算計,但這一切也是為了生存下去。
當太平洋戰爭爆發,香港淪陷。在「傾城」之後,她和互相算計的情人范柳原,反而互相生出一點真心。
陳數這種「紅白玫瑰」結合的氣質,讓她活脫脫就是一個白流蘇,陳數也是「張愛玲女郎」中被認為比較符合原著的。
張愛玲喜歡用花來形容女郎。
她有一篇短篇小說《花凋》,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寫的是一個極美麗的少女,在生了肺病之後,遭遇到了愛人的移情,父親的忽視,母親甚至因為害怕暴露私房錢,而不給她買葯。
這篇小說記錄了在最美的時間裡,一個像花朵一樣的少女,是怎樣一天天憔悴凋謝的,就像一朵玫瑰花一樣,悄然枯萎。
所以,很多張愛玲筆下的女性,其實都經歷了從美好,到被摧殘,直到凋謝,比如《第一爐香》中的葛薇龍,比如色戒中的《王佳芝》
當然還有《半生緣》的顧曼楨
從花蕾到盛放,再到凋謝,這種飽含悲涼的美感,構成張愛玲女郎宿命般的悲劇美。
「白玫瑰」容易凋謝,而「紅玫瑰」們雖然堅強老辣,卻依然擺脫不了宿命的悲劇,比如葛薇龍的姨媽,比如易太太和馬太太們。她們工於心計,在亂世中尋找須臾的逢場作戲,十里洋場,車水馬龍,到頭來還是浮華如夢。
而最壓抑和變態的「花凋」,則屬《金鎖記》中的,曹七巧,她本來也是一個有著「滾圓的胳膊」、「潔白的手腕」、「豐滿的身子」的美麗女子,為了金錢嫁給一個軟骨病的丈夫,壓抑扭曲的生活使她變成了「瘦骨臉兒、朱口細牙、三角眼、小山眉」。
外貌的變化倒是其次,內心的扭曲也讓她親手毀掉了兒子和女兒的幸福。
張愛玲的筆下的女性,沒有瑪麗蘇和純愛。只有算計的人性和人生的蒼涼。
她在《自己的文章》中說:「所以我的小說里,除了金鎖記里的曹七巧,全是些不徹底的人物。他們不是英雄,他們可是這時代的廣大負荷者。因為他們雖然不徹底,但究竟是認真的。他們沒有悲壯,只有蒼涼。悲壯是一種完成,而蒼涼則是一種啟示。」
這和張愛玲父母不幸的婚姻,以及她自己後來的感情經歷是分不開的,在加上時局的動蕩,戰爭的爆發,所以她筆下的女性形象,都充滿著悲劇色彩。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張愛玲自己對時尚和美的追求,也無一不影射在小說的女性身上。
在張愛玲很小的時候,就對漂亮衣服非常嚮往,當時她的母親去英國留學,姨太太給她做了漂亮衣服,問張愛玲喜歡她還是自己的母親,張愛玲說喜歡姨太太,多年後, 她為了自己的這種「大實話」而感到慚愧。
這種對華美衣服的渴望,被她寫在《第一爐香》中:
單純愛美而又世俗的女學生葛薇龍,面對姑母給她準備的一大櫥華美的衣服,「忍不住鎖上了房門,偷偷地一件件試穿著。」,熱乎勁一過,葛薇龍又突然醒悟:「一個女學生那裡用得著這麼多?這跟大三堂子裡頭買進一個人有什麼分別?」雖然她已經對以後在梁家扮演的角色心知肚明,但頑強的虛榮心和物質欲,無形中戰勝了她脆薄而孱弱的抵抗力,她滿腦子回味著「柔滑的軟緞」,對自己連說兩遍「看看也好!」
張愛玲對衣服的喜愛來自於她母親的啟蒙:她母親最愛做衣服,她最初的回憶之一是看母親立在鏡子跟前,在綠短襖上別上翡翠胸針。
從小她就立志:「八歲我要梳愛司頭,十歲我要穿高跟鞋。」
她還說過:「生平第一次賺錢,是在中學時代,畫了一張漫畫投到英文《大美晚報》上,報館裡給了我五塊錢,我立刻去買了一支小號的丹琪唇膏。我母親怪我不把那張鈔票留著做個紀念……」
在拿到第一筆小說稿費之前,她已經用畫插畫賺錢,去追求時尚了。
後來她給《流言》畫封面,畫的就是自己,身著做工考究的寬大復古的上衣。
用現在的話說,當時的張愛玲算是「古著范兒」,會穿一些「滾三道黑白邊,盤黑白大花紐」的復古衣著,去吸引眾人的注意。她曾經對好友蘇青說:「想要人家在那麼多人里只注意你一個,就得去找你祖母的衣服來穿。」
張愛玲愛買衣服,也會自己設計衣服,她用圖文並茂的方式,告訴朋友自己想做什麼樣的旗袍。
她還有一條連衣裙是是用祖母的舊被面做料子,炎櫻做的設計,直到年老之後,她還一往情深地記得這塊料子雖然陳舊如爛草,但「薄綢上灑淡墨點,隱著暗紫鳳凰,很有畫意,別處沒有見過類似的圖案」。
「粉紅底子的洋紗襖褲上飛著藍蝴蝶」,出名要趁早,衣服也要特別。
柳葉眉,丹鳳眼,清冷孤傲的表情,配著張揚鮮艷的衣服,這才是張愛玲式的女郎。
「張愛玲女郎」在落魄時,也要纖細的手指塗上鮮紅的蔻丹
裊裊婷婷的旗袍,勾勒出纖細的腰身,這是張愛玲筆下的女郎們,更是她自己。
其實每次拿起畫筆,張愛玲畫的自己小說中的女郎,又何嘗沒有自己的影子呢?
《傾城之戀》的白流蘇↑
《紅玫瑰與白玫瑰》的紅玫瑰王嬌蕊↑
《紅玫瑰與白玫瑰》的白玫瑰孟煙鸝↑
《金鎖記》的曹七巧↑
《花凋》中的川嫦↑
似乎每一次畫插畫,張愛玲都把自己的影子傾入到了這些角色中,也許能讀懂「張愛玲女郎」的人,只有張愛玲自己。
大ip年代,名著改編越來越吃力不討好,像張愛玲作品這種時代背景複雜,感情晦澀難懂的,想要成功的搬到銀屏上,更是需要十二分的功力,不光是現在的年輕演員們「讀不懂張愛玲」,其實我們又何嘗真的讀懂了她呢?
那個衣衫鬢影,十里洋場的年代,終究離我們越來越遠,而「張愛玲女郎」對於我們大多數人來說,也是一個羅曼蒂克,漸行漸遠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