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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開前校長:「校長後面加副部級是丟人的事」

龔克,工學博士,博士生導師,俄羅斯宇航科學院外籍院士。曾任清華大學研究生院副院長、副校長,2006年7月任天津大學校長,2011年任南開大學校長,2018年卸任。

2018年度教育人物

龔克:一校之長的選擇

本刊記者/徐天

本文首發於總第882期《中國新聞周刊》

獲獎理由——

他是大學教授、校長,也是中國教育的觀察者和改革者。他出身於教育世家,既傳承了「允公允能」的南開精神,又矢志於探索中國教育的根本和素質教育的內涵。他認為大學改革的要義是去行政化,他不遺餘力呼籲取消高校行政級別。他倡導輕學科排名、重學生髮展,回歸教育規律本身。他的思考立足於教育,但影響所及,遠超教育領域本身。

從南開大學校長一職離任時,龔克數了數,自己在這所學校工作了2555天。近八年前,從天津大學校長一職離任時,龔克也做了一樣的計算,他在那裡工作了1642天。

在一個下雨的日子,他從北京隻身來到與過往人生無甚交集的天津,並在該市最重要的兩所大學裡,種下自己的教育理念,使之生根發芽。

不少人知道他,除了因為兩校校長的身份,更因為他敢於表達自己的教育觀念、直言改革主張。他曾直言,「校長後面加副部級是丟人的事」,認為高校應進行去行政化改革。

2018年年初,龔克離任南開大學校長。但他始終身體力行著「允公允能、日新月異」的南開校訓,對教育的思考和呼籲,從未停下。

三次主動選擇

龔克的求學生涯,可以說與國家的改革開放緊密相關,每一步都踩在了重要的時間點上。

小學四年級那一年,「文革」開始,龔克和所有同學一樣,停課鬧革命。1970年,初中畢業的龔克,進入北京的798廠——該地後來以798藝術區聞名。這是一家軍工廠,龔克被分配進微波車間,成為車工。

很快他就感到了力不從心。他是學徒,師傅讓他們去王府井書店買金屬切削手冊,他發現自己根本看不懂。書里涉及了幾何、動力學的知識,他幾乎一竅不通,也無法搞懂相關原理。1972年,廠里重新建立規章制度,在政治學習之餘,年輕人請「文革」前的大學生給他們補課,講授數學、物理的知識。龔克還曾多次申請當工農兵學員,但屢次失敗。1977年聽說要恢復高考時,他毫不猶豫地報名了,他要抓住這個機會。

他選擇了北京工業學院(後來的北京理工大學),因為其有軍工背景。1978年3月,即將滿23歲的龔克,成為北京工業學院電子工程系「文革」後的第一批大學生。

198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條例》實施,本碩博三級學位制度建立。龔克看到了一條新的學習路徑,決定參加研究生考試。成績出來後,學校的研究生招生負責人找龔克談話,告訴他成績不錯,現在有一個出國留學的機會,可以讓他去。

於是,成績優秀的龔克成為改革開放後較早公派出國的研究生。1983年,他前往奧地利的格拉茨技術大學,在通訊與電波專業,直接攻讀博士學位。他用四年半時間提前拿到了學位,並決定回國。

擺在他面前的選項並不少,他可以去中科院的研究所做研究人員,也可以去國家機關做公務員,或者去新成立的衛星通訊公司。而這些選項則各有利弊。

中國在1985年開始實行博士後制度。對龔克來說,做博士後,能將對未來路徑的選擇押後兩年。他了解到,清華大學的科研經費比較充足、科研活動較活躍。於是,龔克進入清華大學的電子工程系,成為系裡的第3個博士後、清華大學的第11個博士後。

多年後,龔克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總結自己的前半生,說多年來自己其實只有過三次主動選擇的機會,都在「文革」後求學的12年間。一次是考不考大學、考什麼學校、報什麼專業;第二次是在大學即將畢業的時候,要不要考研,畢竟那時候大學畢業已是高學歷,就業之路很廣;第三次則是博士畢業時,要不要回國,回國後去哪裡。

他後來回想,認為自己早早回國是十分正確的。一方面,他儘早進入並熟悉了國內的研究環境,另一方面,開闢了新的研究方向,為日後在國內的發展留出了充足的時間。

1990年,35歲的龔克留在了清華大學電子工程系工作,90018這個工號將在未來的16年伴隨他。

適應比能力更重要

留校任教的龔克,很快得到了比別人更多的機會。成為講師後不久,系裡負責人找他談話,希望他去做學生輔導員。這是清華大學的傳統,在1953年由校長蔣南翔首創,一些政治素質過硬、業務優秀的高年級學生擔任低年級學生的輔導員,他們一肩挑思想政治工作,一肩挑業務學習,被稱為「雙肩挑」制度。

龔克因自己本科研究生期間都不在清華求學,不了解相關情況,婉拒了這一安排,但成為了教研組的黨支部書記。工作兩三年後,龔克成為電子工程系的副主任,他想管科研,但系主任則要求他管本科和研究生的教學工作。他後來意識到,這其實都是系裡對他的培養與考察,意在為他補上對清華缺失的那部分了解。之後,學校安排龔克到研究生院掛職,擔任副院長兼研究生培養處處長。

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或許自己本碩博都不在清華大學的「非近親身份」,給了自己在清華髮展的更多空間。學校有意地進行「非近親繁殖」的培養,因為這樣的老師會比較沒有局限,不容易被牽扯進複雜的人事關係中。

龔克是有些糾結的。早年在電子工程系裡工作時,他參與了微波與數字通信國家重點實驗室的建設工作,從零起步,從無到有,並在國內相關研究領域取得了一席之地。放棄這些,從以科研為中心轉為以管理為中心,進入校領導層,並不是一個很容易做的決定。不過,工作需要使然,他並沒有太多思考的餘地。1998年,龔克擔任校科技處處長。1999年,44歲的他被任命為清華大學副校長。此時,距離他回國以博士後身份進入清華大學才12年。

幾年後,他再次遇到了一個籌建國家重點實驗室的機遇,與他早年科研的願望有幾分接近。他成為國家最早籌建的國家實驗室之一——清華信息科學技術國家實驗室(籌)的首任主任,相應地,他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清華信息學科群的建設和有關的科研工作。但不久後,新的調令來了。

龔克記得,那天自己剛從台灣出差回家,接到清華大學黨委書記的電話,讓他第二天上午去教育部談話,說可能會有工作調動。他從教育部得知,自己即將赴任天津大學校長一職,時間十分緊張,要隨時準備上任。在此之前,龔克的人生與天津從未產生過交集,有關天津大學的情況,之前他只是偶有接觸。

離開清華大學前,龔克是「雙肩挑」幹部,一直沒有放棄科研工作,門下也還有博士生。2006年到天津大學後,龔克也招了一名博士,但很快他就發現,與原先在清華大學當副校長時不同,現在,他忙得根本沒有時間與這名博士生交流。為了不耽擱學生,只好送他去國外聯合培養。此後,他再也沒敢招過學生。

五年後,龔克接到新調令,前往一牆之隔的南開大學任校長。這是一所學科門類較為齊全的綜合類大學,如何定位、如何發展,對龔克來說都是新難題。擔任天津大學校長後,龔克全心投入到辦學之中,大量看教育學領域的書,為自己補課。逐漸地,他把科研工作全都放下了,一心一意做學校的掌門人。「你做了就要做好,要擔起這個擔子來,你面對著學校的百年歷史,幾十萬校友,幾萬在校學生,必須拚命做。」龔克說,這份責任,使得他將自己人生的某一階段,和一所學校聯繫在一起。

他拿自己的經歷教育年輕人,也許有少數非常幸運的人,是喜歡什麼,就選擇什麼專業,也就是愛一行、干一行、鑽一行、精一行。而他則相反,他是干一行,繼而愛一行、鑽一行、精一行。他相信達爾文的話,能生存下來的不是最強大甚至也不是最聰明的種群,而是最能適應變化的。他覺得這種對需求的適應能力是最為重要的,學習能力、忍受困難的毅力、承受變化的壓力,以及在這之後所培養起來的興趣,是更為紮實的東西,就如同他以責任為驅動的工作生涯。

大學的「長短」考量

真的到了校長這個位置上,龔克實實在在意識到,這個擔子很不一樣。他首先思考的,是如何構建學校工作的格局。

目前,國內不少高校都以科研文章作為第一要務,在各類榜單對學校進行排名時,科研文章以直接和間接的方式占很高的比重。但龔克認為,學校固然應該出高水平的學術論文,但這不是學校根本的東西。「因為有青年人要受教育,社會才有了學校這樣的機構。所以我覺得學校是為學生成長服務的。整個工作的格局、學校最根本的東西,都應該以學生為中心。學校的幾大職能,包括人才培養、科學研究、社會服務、國際合作、文化傳承,並不是並列的關係。學校的工作都要以學生健康成長為出發點和落腳點,其他都要圍繞這個展開。」

龔克認為,這是自己下功夫最多的一個方面,即在學校領導層和全校教職員工中,確立「育人為本」的辦學理念,構建育人為本的工作格局。

與此相關的,是大學文化的建設。龔克認為,這是能對一所學校產生長遠影響的東西,不會因為校長更替而改變。南開大學的校訓是「允公允能、日新月異」。這句在上世紀30年代由老校長張伯苓定下的校訓,在80多年後,不斷出現在新校長龔克的公開發言稿中。無論是9月的新生開學典禮,還是6月的畢業典禮,龔克不斷為校訓釋義,希望南開的學生有天下為公的情懷,也有為人誠實的品格。龔克說,看起來這是和學校排名、學科評估毫無關係的東西,但這會形成學校長久發展的軟實力。

相比之下,為了讓學校在各類榜單上排名前進一些,而出台那種「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的政策,龔克直言,自己明知這些做法或許「有效」,但是實在難以出手,因為擔心傷及學校的長遠。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引育優秀人才、推進教學改革、促進學科交叉、加強學風建設、完善管理服務以及人事制度改革方面。

同理,在剛剛結束的學科評估中,南開雖然A類學科比重有所增加,但沒有一個學科得到A+。 作為校長,龔克壓力很大,也許做一些「棄保整合」會有更好的結果。南開沒有這麼做,龔克說,因為南開將它當成了一次體檢,所有準備辦下去的一級學科都參與了評估,這樣的結果是客觀的、毫無遮掩的,有助於發現學科問題。比如教學指標不佳,就可以進一步推動教學改革。但問題是,領導機關進行資源分配、社會捐助和學生報考,都會受到學校排名的影響,這是讓人不得不低頭的社會現實。

身為校長,他要承受的壓力來自各方面。從前,作為清華大學副校長,協助校長分管某一方面,往往要為分管的工作爭取更多資源。成為一校之長,他成了那個決定分配有限資源的人,這是一件需要下極大決心的事,殊為不易。

人才需要更好的人財物條件,學科建設需要資金和空間,學校的網路要不斷升級,校舍需要修繕,教職工待遇需要提高,學生補助應該增加,教室應當現代化,科研要有更好的實驗室,國際合作需要擴大影響力,各方面都需要錢,但資源有限,政策向哪裡傾斜,都意味著其他方面資源的減少。這樣的決策,龔克擔任校長的11年半的時間裡,面臨了無數次。

他在擔任校長期間,還面臨新校區建設的難題。當時,老校區雖然佔地面積約2000畝,但教工宿舍佔了一半,去掉湖泊的面積,教學科研可用面積只有約700多畝,對於一所大學來說,發展有掣肘之處。天津市提出,可在津南地區給南開大學免費提供3700畝地,且不收走老校區。這塊地,要還是不要?

建新校區,意味著投入大量的建設經費,但處在國家新一輪學科建設高峰期的學校,需要集中精力抓教學、科研和人才隊伍建設,資金緊缺,然而,在壯大學科、建設隊伍的同時,空間不足又是一大制約因素。在這個問題上,意見不太統一。

然而,放棄這個機會,恐再也不會有第二次。抓住這個機會,又會影響眼下南開的發展速度。甚至,新校區建設勢必會耗掉整個校長任期的資源,如果做不好,可能新校區建不好,教學科研也會受到極大影響。在與黨委書記商量後,二人達成共識,就眼下的任期來看,不做這個事情當然很簡單,可以避開許多麻煩,壓力會小一些,但假如把眼光放到未來30年甚至300年來看,這確實是一個好機遇,有利於學校的長遠發展,是學校可以擁有的巨大財富。

作為學校負責人,要以「利長遠」作為價值判斷。近幾年,在新校區建設的同時抓學校的改革發展,龔克很是辛苦。新校區啟用已經數年,地鐵和周邊配套一直未到位,又形成新的難題。

做校長,龔克雖然已對人工智慧、網路安全等學科在進行籌備,但在學科上整體做加法不多,他更多地做了些「減法」,在天津大學撤裁了影視學院和農學院,在南開大學也砍去了軍事學等幾個學科,最難的是放棄教育學學科,這使得南開不再是「十三大學科門類齊全」的學校。

2018年年初,在離任演講中,龔克總結任校長的這些年,說學校「進步的步伐不夠大,許多工作沒有達到預期,許多工作尚未有效推進,在激烈競爭中有差距被拉大的嚴重危險。我深感南開要加快發展必須改革攻堅」。他對自己的要求頗為嚴格,認為自己偏保守、求穩,大刀闊斧、尖銳的改革力度不太夠。他認為,作為校領導班子的班長,是必須要自我反思的:「我不是那種特別善於決斷的人,我覺得自己膽氣不足、魄力不足,也許不太適合做一把手。」

但實際上,在龔克執掌南開大學的2555個日子裡,學校的新校區已有了初步規模,扭轉了人才流出的趨勢,推動了教學改革、人事改革和交叉學科等,更重要的是,他從教育的本質出發,努力探索實施「公能」特色素質教育的有效路徑,並且已有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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