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金融危機，這個世界變成了什麼樣？

金融危機

2008年，美國第四大投資銀行雷曼兄弟向美國政府申請破產保護，一場自大蕭條以來最為嚴重的金融危機迅速席捲全球。今年是全球金融危機十周年，這十年美歐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經濟復甦，但也面臨著一系列複雜的政治經濟問題。近日，全球金融史領域知名學者亞當·圖茲推出了新著《崩潰：十年金融危機如何改變世界》，受到了各界極大關注。美國《紐約書評》在2018年第11期刊登了美國《展望》雜誌聯合主編羅伯特·庫特納（Robert Kuttner）對該書的評論文章(The Crash That Failed)。

原文 ：《十年金融危機如何改變世界》

作者 |趙紀萍/編譯

圖片 |網路

危機爆發之後的十年

歷史學家G.M.特雷威廉曾說，儘管1848年民主革命很快就被鎮壓了，它卻代表了「現代歷史未能轉向的轉折點。」2008年的金融危機亦是如此。金融危機表明，市場能夠自我調節的說法是空談。它本該使新自由主義蒙羞，因為新自由主義認為不受調節的市場能夠比受調節的市場更加高效地生產、分配產品和服務。然而，事實卻是相反的——舊秩序的重新確立帶來了災難性的後果。

在美國，兩黨的金融精英基本上毫髮無損。奧巴馬的競選活動受益於危機發生的時機，而奧巴馬僱傭的正是柯林頓時代主張去市場調節的競選團隊，這為危機的發生埋下了伏筆。奧巴馬的團隊沒有拆解大銀行，也沒有撤換他們的高管，反而對他們施以援手。出於穩定金融體系的考慮，大銀行家並沒有因為他們那些導致經濟崩潰的欺詐產品鋃鐺入獄。奧巴馬實施溫和的經濟刺激計劃，通過適度的公共支出計劃並向銀行家提供廉價的無限制信貸，為緩慢的經濟復甦提供了足夠的刺激。但是，大多數美國人的經濟安全受到了削弱，該體系的合法性遭到質疑。一個後果是極右翼勢力的崛起；另一個後果就是特朗普的上台。

歐洲的情況更加糟糕。歐盟由28個成員國組成，政策推行的效果還不如奧巴馬政府最差的情況。德國已經在前東德經濟一體化方面花費了1.3萬億歐元，而且無意為整個歐洲的經濟復甦提供保障。德國認為，陷入困境的國家必須實行緊縮政策，以恢復人們對金融市場的信心。然而，就連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那些保守的經濟學家也很快就意識到在嚴重經濟衰退中採取緊縮政策並非實現經濟復甦的良策。

但是，德國的要求決定了歐洲的政策。此外，歐洲央行並不像1932年之後的美聯儲，它既沒有正式權力，也得不到歐洲國家領導在政治上的支持而成為最後貸款人。危機之後，美聯儲維持了低利率，並且使得金融行業很容易獲得貸款，從而避免了經濟危機演化為一場經濟大蕭條。美國政府在不增加稅收的情況下舉債支付服務費用，這是一項財政刺激政策。而且它還可以通過擴大信貸以保持市場的流動性。但是，由於德國擔心這些政策會導致通貨膨脹，所以歐洲無法向這些陷入困境的國家提供信貸，也沒有辦法通過出售債券來籌集資金。

大西洋兩岸的政治圖景大致相同——普通民眾的前景日益暗淡，對精英階層充滿敵意，極端民族主義抬頭。在美國，至少還有一個左翼反對派，他們條理清晰地解釋了問題出在哪裡，並且提出了逐步代替方案。進步派在民主黨中的影響越來越大，一個支持金融監管、公共投資和再分配的新羅斯福主義左派很有可能在2020年上台執政。但是，歐洲的情況沒有這麼樂觀。德國的社會民主黨、英國的工黨以及法國的社會黨都是新自由主義方案的擁泵者，而新自由主義正是這次危機的始作俑者。這讓他們顏面掃地。而且，今天歐洲的左翼力量比二戰以來的任何時候都弱小。

強化了美元主導的格局

很多歐洲人認為，這次危機動搖了美國的金融霸權以及美元的主導地位。然而，圖茲卻認為金融危機強化了華盛頓和紐約的金融霸主地位，「美聯儲的作用沒有萎縮，而是強化了美元主導的格局。」從本質上來說，這場危機是銀行資產負債表的內爆，而且波及的範圍超出美國蔓延至全球。圖茲指出，如果當時政府對這場危機袖手旁觀，這場危機將會比大蕭條嚴重的多：「20世紀30年代，危機在全球範圍內不會出現如此大規模的同步，全球也不會有如此多的大銀行同時面臨倒閉的威脅。」

美聯儲主席伯南克是一位研究大蕭條的學者，他深諳其中的利害關係。儘管伯南克堅持認為美國國會採取的緊急措施主要是為了支撐美國財政，但他還是把美聯儲變成了世界央行。「通過所謂的流動性互換額度，美聯儲授權一批精心挑選的核心央行按需發行美元信貸」,圖茲寫道。換句話說，美聯儲只是印發了足夠多的美元——超過數萬億的美元——以防止全球經濟因缺乏信貸而崩潰。他認為，這種做法「與自上世紀70年代以來經濟史上的傳統做法相互矛盾」。傳統的觀點認為，當國家不去調節市場時，市場就會繁榮。伯南克卻鼓動政府以令人難以想像的規模去支撐一個本不需要政府的私人體系。

圖茲認為，這場危機「毀滅性地打擊了對『大穩健時代』的自負的信任，是對當時盛行的自由放任思想的一種令人震驚的顛覆」。而那些房屋的主人才是這次危機的真正受害者，他們幾乎沒有得到任何幫助。與新政的重點相反，大部分的救助資金流向了最大的銀行，而較小的銀行和房屋主人卻只能破產。奧巴馬750 億美元的抵押貸款援助計劃並沒有像國會希望的那樣幫助陷入困境的房主，而是被用來改善銀行資產負債表。

政治談判對歐洲的影響

談到歐洲時，圖茲提到了德國的緊縮政策、歐洲央行的結構性疲軟以及歐元的不堪一擊，他指出這些因素結合在一起產生的效果是致命的。由於歐洲實行的糟糕的政策，私人金融資產的內爆導致了主權債務危機。危機開始之後，錯誤的應對措施造成了更大的破壞。在愛爾蘭，嚴重腐敗的政府將銀行的損失轉移到了國家資產負債表上，突然之間致使愛爾蘭不得不接受比利時和德國的破產管理，以及這兩個國家嚴苛的提供資本的條件。

在危機爆發前，希臘政府在高盛的幫助下修改了預算，高盛創建了特殊證券以掩蓋希臘政府不斷增加的公共債務。金融市場的反應是做空希臘主權債務，要求希臘支付更高的利息。但是，歐盟和德國並沒有把希臘的局勢當作一場需要遏制的危機，而是將希臘視為一個揮霍無度的客觀教訓。希臘只有接受懲罰性條款才能獲取財政援助的機會，因此為了獲得援助，希臘不得不削減公共服務和養老金，並以低價拍賣公共資產。

歐洲央行在其中起到了關鍵作用。但是，歐洲央行不能合法地購買其成員國的主權債務。2011年，馬里奧·德拉吉成為歐洲央行行長後，逐漸擴大了歐洲央行的職權範圍，下調了利率並向歐洲的銀行發放了兩輪貸款。在德國的同意下，歐洲央行直接購買政府債券。但德國人堅持該計劃僅限於遵守德國提出的財政條款的國家，而這些條款對國家的赤字和債務有著嚴苛的規定。換句話說，這些錢不可能流向最需要的國家。因此，歐洲沒有在經濟復甦方面取得什麼進展。圖茲還很好地解讀了錯綜複雜的政治談判，正是這些政治談判使歐洲各國在政策上達成了妥協，避免了歐洲徹底的經濟蕭條，但卻抑制了歐洲經濟的發展。這是不同歐洲國家領導人聯盟之間博弈的結果。

《崩潰》也有一些小瑕疵。一是書的框架結構。總體上，圖茲是按照時間順序來敘述的。這種敘述策略大體上是有效的。但是，他對於歐元、美聯儲和中國這些重要的問題沒有進行系統地敘述，對這些問題的敘述過於零散，也存在著重複敘述的問題。另外，圖茲還忽略了一些重要問題。例如，他對於自由貿易的理念以及利用貿易條款放鬆金融管制或實現金融的私人調節都沒有進行過多的探討。但是，無論如何，亞當·圖茲的《崩潰：十年金融危機如何改變世界》以其嫻熟的敘事從多個維度解析了這場極為複雜的全球性危機。該書不僅從金融學的角度解釋了2008年危機爆發的技術性原因，還花很大篇幅提到了它對最近十年政治形態的塑造，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將是該領域的權威之作。

文章原載於社會科學報第1637期第7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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