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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事 | 一隻鳥一生的故事,也影響了我的一生




每一個生命的獨立性,那是一種你不能也不應該去掌控的東西。

這是知乎君分享的第

851 

篇小事。



題圖:胡曉 / 知乎

你一生的故事——金腰燕



知友:胡曉

金腰燕是我記住的第一種鳥。

說「記住」而不是「認識」,是因為小時候只道那是燕子,「小燕子,穿花衣」那種。

我的童年是在鎮上的校園裡度過的,那時候的老師們大多住在老教室改建的房子里,一堵延伸到走廊的牆壁把一個教室分隔成兩三間,每一間裡面再分出卧室客廳,後面連一間小屋子當作廚房,便是幾乎我童年生活的全部。

這種長長的走廊配合分隔牆壁的結構,不經意間成了燕子築巢的天堂:走廊上方的天花板和走廊等寬,遠比一般的屋檐更能遮風擋雨,於是幾乎每一個牆壁和天花板的相交處都有一個泥築的燕窩。

姜文《陽光燦爛的日子》里,漫長的暑假屬於泳池,二八大杠和搬磚大戰,而對於我來說,除了煩人的蚊蟲,就是這些在門前穿梭不停的燕子們。

其實每年三四月份的時候,燕子就漸漸多了起來。學校操場基本是一片平整的砂土地,清明時節的細雨把浮土都留在了地面,雨水一部分注入了操場中央的池塘,另一些就留在了操場的車轍里。

車轍里濕潤的泥土就成了燕子們非常喜愛的巢材——這些平時在空中翱翔,身著禮服的紳士們,難得的在這段日子裡,用那雙並不適合行走的爪子在泥地中跋涉,每每抬頭,寬闊的喙上便銜滿了深色的泥塊:

有時候是修築新巢,但更多的是修補舊巢——這時候燕窩便顯出明顯的色差來,直到這窩燕子孵化離巢都還能看得出來。

相比燕子們袖珍的軀體,這些巢堪稱豪華。一邊貼著牆壁,寬度大約有二十厘米,上部則整個貼著天花板,延伸三四十厘米到逐漸縮窄的口部。

從外面看,這些土坯房不可謂不精緻,密集的泥點幾乎大小相等,中間很難找出一根戳出來的異物。

和那些樹枝上由雜草和羽毛「團」起來的鳥窩相比,簡直就是穴居人和二里頭文化的區別。

這也是開始能看到燕子們站成一排的時節。每每雨後,總是能看到門口那根斜拉到對面教學樓的有線電視信號線上站滿了燕子。

這時候的天空還沒有完全透亮,抬頭看天並不覺得刺眼。這些密集的黑色影子,就和那根粗粗的信號線一起,成為了天空背景的一部分。

巢築好之後,燕子們繁殖的動作飛快:兩周多一點的時間,你就能聽到巢里傳來小燕子們的嘰喳聲。

再過一兩周,那些還帶著絨毛的小腦袋就會不時地出現在出口。

那是親鳥們最繁忙的一段時間,它們在任何有昆蟲聚集的空域不斷地「掃蕩」:

在耕牛出沒的田間,在茅草高長的池塘,尤其是暴雨來臨之前,為了捕獲膜翅沾濕而低飛的昆蟲,燕子能幾乎從我的眼前掠過。

前幾年剛拿到 D500 的時候拍到的家燕捕食連續畫面,最右端的黑點就是一隻即將入口的蚊蟲。

泥築的燕窩通常很牢固,但難免會出現年久失修的狀況。小學二三年級的時候,每周二放學回家,中學老師們會在三樓的會議室開會,而通往會議室的樓梯頂部,就有一個燕巢。

我還記得那是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像往常一樣去三樓的會議室等爸媽出來,結果那個平時很安靜的燕巢傳來的頻率比平時高得多的叫聲。

我一邊回頭開一邊往高處走,才發現這個燕巢垮塌了大半,三隻剛剛長出羽毛,還大部分覆蓋著絨毛的雛燕在緊張的讓自己別掉下來。

因為是樓梯間的緣故,這個燕巢離地的距離差不多有兩層樓的高度,落下來的小燕子必死無疑。

我緊張的等待著,指望親鳥們回巢的時候會有什麼辦法。然而直到會議結束的鈴聲響起,也沒見到平時幾分鐘就能回來喂一次的親鳥。

我奔向會議室門口,纏著爸媽一定要把這幾隻雛鳥救下來。於是在幾乎全校老師的注視下,爸媽和鄰居們拿著幾根竹竿,加上一個墊上了碎紙的紙箱子把三隻小傢伙安全弄了下來。

然而之後的故事就全是悲劇了。完全不懂養鳥的我只知道喂水喂米,剛開始還有喝一點水,但是裝在小塑料杯里的水很容易就被雛鳥打翻繼而把身上弄濕。

這些羽毛沒長齊的的小鳥完全靠著代謝抵抗熱量流失,而我提供的食物遠遠跟不上代謝。

那時候還不知道要給小鳥喂麵包蟲,就算知道,那個小鎮也沒有什麼花鳥市場。

不到一周,在鋪滿了雜草紙片的鞋盒裡,三個小腦袋先後失去了活力。這是我能想起來的最早的讓我痛徹心扉的一件事情。

我一邊流著眼淚,一邊拿著剛剛學會用的鎚子,用破木片釘出了一具開口的木棺,埋在了門前的花壇里。

順利的話,雛鳥在巢中呆一個月左右,就已經長得跟父母一般大小,可以出來學飛了。當然大多數時候還是站在電線上等著親鳥的投喂。

這倆照片是在自己的 500px 上截下來的,因為原始文件隨著我的台式機一起失竊了。

近處的是雛鳥,燕尾比成年燕子稍短一點。

這是燕子繁殖過程中的高光時刻:為了最大程度的壓縮時間,親鳥即使在把食物送到雛鳥的口中時,依然處在飛行狀態。

幾隻雛鳥站在高處,一旦看到成鳥飛過,便呀呀叫喚試圖引起成鳥的注意,成鳥俯衝而下,在雛鳥面前猛地剎車,飛快的扇著翅膀維持高度,雛鳥張開大嘴迎上去,一邊小幅扇動雙翅維持平衡。不知道真相的人還以為是飛著的燕子要搶電線上燕子的位置呢。

學飛自然也是「事故頻發」的階段。這時候的雛鳥雖然也會撲騰翅膀,但大多數是從高處起飛,對肌肉力量要求不高,一旦不慎落地,往往就很難像成鳥一樣蹬地起飛。

這時候的他們往往無辜的趴在地上,翅膀還不時地扇動。這讓我不得不提起又一段悲傷往事。

那個小傢伙就出現在我家門口那棵水杉下面。我走過去的時候,烏黑的眸子緊緊盯著我,橙黃色的小屁股帶著短短的小尾巴撲騰著浮土。它的尾巴還很短,幾乎看不出分叉。

我小心的把它捧在手裡,興奮又忐忑的帶回家中。前一年的慘案還歷歷在目,這次我小心了很多。

除了米粒和水,我一有時間就去操場上的草叢裡捉螞蚱。小傢伙也很爭氣,沒過幾天就有能飛起來的趨勢。我帶到門口,它能飛一小圈再落回來。

很快,就有兩隻成鳥在每次「試飛」的時候就圍著它轉。經過我反覆確認,這兩隻成鳥就住在我家隔壁的巢中。這次輪到我爸出動了,他搭起梯子,把這隻雛鳥送回了燕巢。

我滿心歡喜的以為這次終於能救起一隻燕子了,可沒過幾天,我又在水杉樹下發現了它,狀況明顯很不好,身上羽毛缺了好多,也不像之前那麼愛動了。

帶回家之後也不怎麼吃東西,沒過幾天,那個曾經如此靈動的眼睛就失去了光彩。

曾經嚮往天空的翅膀如今半貼在身體上,整個軀體成了一個冰冷的,在紙盒子中滾動的圓柱。

這是我最後一次同燕子親密接觸,在那之後,學校開始搞所謂的衛生建設。

家門口不讓養雞了,燕子窩因為會帶來很多鳥糞還有羽毛里的寄生蟲,也在秋天燕子南飛之後被悉數搗毀,就連操場中央的那個池塘,也被抽干清理淤泥然後砌上了圍欄。孩童時期的『生物圈』,就此毀壞大半。

在燕子日漸稀少的那幾年裡,我注意到有些燕子『不一樣』。他們有著白的亮眼的腹部,而不是帶著灰色條紋的肚子,也沒有我熟悉的「小黃腰」。

我一度以為是生物入侵,問大人們也沒得到有用的信息,一般都告訴我是個體差異。現在想起來,大多數人哪裡會關心一隻燕子的肚子是不是純白呢?

之後很多年,隨著燕子的離去,我的生活似乎和鳥兒沒有了交集。

直到大二,在選修課列表裡,我興奮的發現了一門叫《鳥類學》的課。於是那段時間,每個周四我都開心的先去找西區的師兄吃飯,然後抱著紅寶書,穿過三教那個奇怪的天井圖案,在一樓的扇形教室里等著和鳥兒一起的旅程。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家燕和金腰燕的區別:原來那些被我認為是「生物入侵」的傢伙,才是《十萬個為什麼》里的家燕,他們的巢更粗糙,更小,而且呈碗狀,開口朝上。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所謂的到南方過冬,是飛到中南半島甚至印度尼西亞。原來從小陪伴我的這些金腰燕,每年回來的時候,都是帶著異國氣息。

那一身剛藍色的細密羽毛,所經歷的遠不止皖南山區的綿綿細雨,它曾停留在河內的市井小道,也吹拂過馬六甲的獵獵海風,讓我有時覺得自己的童年,就這樣和異國他鄉有了微妙的聯繫。

從那時候起,我的生活就離不開鳥兒了,雖然我並沒有馬上開始觀鳥,不過也在科大校園裡統計了二十來種鳥類。

四年前,離開愛情的我發現原來不談戀愛能省很多錢,於是買了一台 Leupold BX-4 的 8x42 規格望遠鏡開始了比較正式的觀鳥。

白天掛著它走在佛州的藻澤中,回來之後在 eBird 上傳觀鳥記錄。

但剛入行的我面對很多相似的鳥種常常手足無措,即使是現場翻圖冊也不一定對的上號。

於是第二年我買了人生第一台可換鏡頭的相機——一台二手的 E-M5。配合 75-300 鏡頭,能達到 600mm 的等效視角。

16 年難得在五月份回國,於是在廚房的後窗記錄到了題圖的影像:這是我第一次看清燕子給雛鳥餵食的全過程。

回美國之後,不滿於 E-M5 只有反差對焦,為了拍飛鳥的我入手了 D500,新世界的大門打開了,雖然直到現在,我也沒有拍到一張滿意的飛燕照片。

相比家燕,雙色樹燕在佛州更普遍。這些傢伙最喜歡的就是貼著水面表演特技。相比家燕,基本沒有分叉的尾巴。


家燕偶爾也能看到,但從來都是納米圖級別的細節。這隻家燕剛剛極速轉向,收攏雙翅奔向眼前的昆蟲。


今年夏天回國訪友,在野鴨湖的小徑上終於再一次看到了金腰燕,讓我激動地不能自已。這是我的 D500 第一次拍到金腰燕,雖然效果依然不甚理想,但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讓我看清了金腰燕飛行中的樣子。

同一段時間在奧森入口附近見到的家燕。燕科鳥類一個迷人的地方在於,為了空中捕食飛蟲,成鳥也保持了寬大的嘴裂,而這是大多數鳥類幼鳥的特徵——一個字,萌!

無論是家燕還是金腰燕,虹膜都是深褐色,搭配上較深的燕窩,使得極難拍出眼睛的細節,甚至連顏色都不行,很多時候都是一片黑。


同樣是奧森的家燕,那天已經是傍晚,所有的照片都幾乎加了兩檔曝光才能看。這張好似空中打架其實也是親鳥在餵食。

現在見過的鳥兒早已不下百種,但金腰燕在我心中一直有著無上的地位。在一個孩童的懵懂時期,金腰燕的築巢,繁殖,成長,還有死亡,教會了我敬畏生命:

每一個生命的獨立性,那是一種你不能也不應該去掌控的東西。

兒時的我以為見證了金腰燕一生的故事,卻不知道這些小小的鳥兒早已在影響著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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