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里奇·奧斯騰：神話的本質

神話即故事，闡述世界是如何演變而來的。歷史闡釋現今，神話祖先的行為造就了人類現今的生存狀態。神話的原型便是創世神話。

在斯堪的納維亞神話中，世界起源於火與冰的相互作用中。北方的霧之國尼弗爾海姆(Niflheim)是霧與冰的界，南方的火之國穆斯佩爾斯海姆（Muspelheim）是火的世界。這兩個世界被它們之間最大的峽谷——金恩加格（Ginnungagap）分隔開。一抹火花從火之國穆斯佩爾斯海姆濺入了霧之國尼弗爾海姆，冰塊融化流進金恩加格峽谷，巨人始祖伊米爾（Ymir）從那塊冰中誕生了。從他的左腋窩裡長出了一男巨人和一女巨人，他雙膝交配又生出一子。伊米爾由一隻不知來自何方的奶牛奧杜姆拉（Audumla） 餵養長大。在它餵養伊米爾之時，從冰中舔食出一名男子，他的名字叫布里（Buri）。布里之子博爾（Bor）同女巨人貝斯特拉（Bestla）結了婚。博爾的三個兒子奧丁（Odin）、威利（Vili） 和維（Ve）， 殺死了伊米爾，並用伊米爾的身軀來創造世界，用他的骨頭創造了山脈，用他的肉創造了土地，用他的血造出了水，用他的頭顱造出了天空，用他的毛髮造出了樹木。由此而見，世界發源於謀殺。

這個斯堪的納維亞神話是常見的印歐主題的變體：世界創造之初來源於原始巨人的身軀。在印度神話中，同樣地，世界來源於第一個人——普魯沙（Purusa）之軀。 Wendy Doniger OFlaherty ed., Hindu Myths, Harmondsworth,1976,p.270.在斯堪的納維亞神話中，孩子是巨人進行自我交配的結果。在印度神話中存在更多的違背習俗的倫理關係：亂倫。大梵天（Brahm）和其女兒——大地媾和，生出了安吉羅塞（Angirases），即印度眾神。

我們可在有關希臘神話的《神譜》一書中看到這些主題的另一種有趣的變體。世界之初，只有卡俄斯（Chaos）獨存，然後生出了大地女神蓋亞（Gaia）和其他眾神。蓋亞生出了個兒子叫烏拉諾斯（Ouranos），封他為天神，並和她地位相同。蓋亞和天神烏拉諾斯交配，他們便成了眾神的父母。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十二泰坦巨神（Titans），他們地位高於眾神並統治著世界。克洛諾斯（Kronos）是十二泰坦神中最強大的神，閹割並殺死了曾預言他也會有如此命運的父親。儘管克洛諾斯為逃脫自己的命運吞食掉了所有的孩子，但他最終還是敗在了他妻子手下——他妻子把一塊石頭藏在了襁褓中代替她最後一個兒子——宙斯（Zeus），並且把宙斯藏在了克里特島上。宙斯長大成人後，強迫他的父親吐出了所有吞掉的孩子。接著，他打敗了十二泰坦巨神並奪走了對世界的統治權。由此可見，在希臘神話中，世界的開創同樣經歷著謀殺和亂倫。

雖然創世神話有時會涉及元物質間的相互作用，如火與冰，但它們的著重點還是落在了眾人物的行為上，如神、巨人、人類及神化動物等。

各種存在之間的區分通常是不明顯的。印度神話中的巨蛇弗栗多（Vr·tra），它吞掉了世界上所有的水，是一個非常恐怖的怪獸，但同時，他被創世神陀濕多（Tvas·t·r·）的兒子和神因陀羅（Indra）同父異母的兄弟殺死了。在斯堪的納維亞神話中，洛基（Loki）之子——巨狼芬里爾（Fenrir），被一根魔繩拴住，因為掌管人類貢品的護衛提爾（Tyr）做了偽證。神通常被認為是身份優於巨人，但從道德的角度來看，神的表現並不見得強於敗在他們手下的巨人和怪獸。宙斯常常誘姦處女，然後拋棄她們。在斯達卡瑟神話中，奧丁常常背叛他最忠誠的手下。雖然人們通常認為神是睿智而勇敢的，但在神話中，他們常常是愚蠢而怯懦的。神話並沒有在神與人之間設定一道鴻溝。相反地，神是非常通人性的，和人一樣會有恐懼和激情，並同樣歷經生死。在斯堪的納維亞神話中，大多數神會死於眾神的黃昏，即世界將毀滅於一場大火。在印度神話中，神的毀滅與重生相隨於時代的一次次交替。神具有的人性或許相悖於其他宗教領域中關於這些神的論述。但是神話是相對獨立存在的。在所有宗教領域中，有關神的觀點不需要完全一致。

神話是故事，它們不應該混淆於意識形態學、哲學或宗教學。神話並非要給世界一個系統的解讀，而是以故事的形式闡述世界的起源和結構。當具體的意識形態、哲學和宗教系統主要圍繞著過去的偉大文明發展之時，文字的或口述的神話盛行於各種文化之中。

神話發生的時間總是「很久以前」，「甚至先於我的祖父的時代」。在那些久遠的時光中，各種神奇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人可以變成動物，動物也能像人一樣，神與人類可以通婚，人也可以成為神。

在大多數文化中，人們還流傳著關於過去似乎真實的故事。通常來說，講述神話故事的人不會去嚴格劃分神話和歷史。儘管在現代，歷史被定義為是對過去的確切敘述，神話是指由希臘人創造的虛構故事，但我們還是需要對這兩者之間的區別做出更準確的闡述。同時，神話的歷史價值已得到人們的謹慎認同：一方面表現為神話里直接包含著歷史真相的元素；另一方面表現在神話為人類文化提供了眾多洞見。同時，許多歷史事件所承載的神話模式也愈加鮮明。亞瑟（Arthur）在人們心中或許已成為一位歷史人物，查理曼（Charlemagne）的歷史重要性也毫無爭議。然而，關於這些王者的史實卻近乎都是神話。斯諾里·斯圖魯松（Snorri Sturluson，1179—1241）的《挪威王列傳》和薩克索·格拉瑪提庫斯（Saxo Grammaticus）所著的《丹麥人的業績》，像李維（Livy）的《羅馬史》一樣，這些書籍很大程度上將關於這些王者的神話故事提升到了歷史文獻層面上，然而，這些看法卻遭受著來自政治方面的強烈偏見。

神話同時展現著具體的社會和政治偏好。冰島的農民講述薩迦的傳奇故事，牧師宣揚民間傳說，貴族談論史詩，整個歐洲的農民階級偏好童話。薩迦展現了農業家庭之間的紛爭，民間傳說揭示了基督殉教者的命運，史詩記載著大英雄和王者，童話講述著精靈、侏儒和想要成為國王和王后的男孩女孩們。牧師會宣揚宗教思想和價值，貴族們的故事圍繞英雄和戰爭，童話故事圍繞食物和寶藏。儘管這些故事涵蓋的問題不同，但它們的結構並非迥異。通常人們會在不同階層的故事中發現驚人的相似點。

摘自加里奇·Ｇ．奧斯騰《眾神之戰：印歐神話的社會編碼》

《眾神之戰：印歐神話的社會編碼》是一本印歐語系神話比較研究專著。作者聚焦的問題在於：古代印歐眾神如何爭奪最高權力？通過分析眾神間的戰爭模式，闡述了這些戰爭在時間和空間上的相似性。書中探討了一些傳統神話題材的起因，認為不同時期的社會編碼是基本一致的。這種社會編碼的研究方式為從整體審視印歐神話提供了一個新的獨特視角。

作者簡介

加里奇 G.奧斯騰,出生在荷蘭，曾在阿姆斯特丹大學、格羅寧根大學進行宗教史研究。1970年始在荷蘭萊頓大學文化人類學與社會發展學研究所任教，是歐洲社會人類學家協會創始成員（1989年）。

譯者劉一靜，西安外國語大學講師，參與編著學術著作、教材4部。

譯者葛琳，碩士，畢業於西安外國語大學。TESOL高級教師資格證持證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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