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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我做寡婦的第一年」

「2018年,我做寡婦的第一年」

文/婉兮 圖/千圖網

1

今年春天,我丈夫沒了。

是得急病沒的,此前毫無徵兆,我也毫無心理準備。

從進醫院到下葬,前後不過短短18天。我親眼看著一個活生生的大男人消瘦枯萎,最終化作一捧灰。

老公吃的最後一頓晚飯是婆婆做的,菜很豐盛:有魚有肉、有他最愛吃的紅燒肘子,公公還特地買了酒,預備父子倆喝上一杯。

其實沒客人,也沒什麼大事慶祝,只是婆家習慣在月末搞個小型家宴。拿時髦話來說,就是「生活必須有點儀式感」。

他吃得酣暢淋漓,肘子是直接抓起來啃的,三大碗米飯也風捲殘雲般下了肚。婆婆一臉慈愛:「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

「餓死我了!」老公咽下滿滿一口米飯,含糊著吐出一句話,「這是我今天的第一頓!早飯還沒吃呢!」

我心裡一緊,拿眼睛瞥了瞥他:「你怎麼又沒吃?早飯午飯都沒吃?」

老公自嘲一笑:「忙嘛。」

忙。

成年人的萬能借口,畢竟身上背著一座山,吃飯睡覺都應該靠邊站。畢竟大家都明白,沒錢意味著什麼。

公公婆婆、小姑子,再加上我們一家三口,六個人的衣食住行不是一筆小開支。雖然老人家能幫襯一二,但主要壓力還是落在老公身上。

所以他的飲食非常不規律,會一連餓上兩三頓,也會一口氣吞下三四碗飯。

我心疼他,但還在哺乳期,全部精力都拿來對付七個月的小不點兒。想替他分擔,卻常常心有餘而力不足。

對我的這種想法,老公總是哈哈大笑:「我能賺錢養家,你的任務就是貌美如花。」

我們認識三年,結婚兩年,激情還未褪去,一直是旁人眼中的恩愛夫妻。

但我沒想到,意外來得那麼早。

2

「我肚子疼。」

飯後半小時,老公忽然開始冒冷汗。他彎著腰按著腹部,表情很痛苦。

想必是真的很疼。

因為他一直都以硬漢的形象示人,小病小痛都自己扛下,很少會這麼失態。我頓時慌了,把公公婆婆喊來,他們也亂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

老公勉強笑了笑:「可能是闌尾炎吧,先去醫院。」

公婆和小姑子又手忙腳亂地叫了車,我想跟著去,可兒子哇哇大哭起來。我只好一邊哄小的,一邊目送著大的出門。

左眼皮在劇烈跳動,或許那就是大難來臨的預兆吧。

我的丈夫在那個夜晚被扶出家門,再也沒有歸來。

診斷結果不是闌尾炎,而是重症急性胰腺炎。

婆婆在電話里把這個陌生的名詞說給我聽,我愣了幾秒鐘,然後一手抱娃一手打開手機搜索。

網上的講解籠統而抽象,我看了大半天,模模糊糊地弄懂了病因,也隱約明白了這是難治的大病。

我呆坐在沙發上,只是機械地輕輕地拍著懷裡的兒子。腦子裡一團亂麻,可也心存僥倖,總覺得那些生離死別的慘劇,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一定會好起來,我們還有漫長的餘生,要一起給父母養老送終、一起看著兒子娶媳婦、一起走遍大好河山。

但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地傳來。

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老公昏迷住進ICU、他的腎臟肝臟心臟都出現了損傷……

三天之內,病情急劇惡化。

原本抽象的醫學名詞全都鮮活起來,什麼血小板、蛋白酶、澱粉酶、胰液,我艱難地消化著它們,但也茫然四顧,整個人都被擊懵了頭。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老公的飲食習慣,其實早就為這一天埋下了伏筆。

3

那18天是怎麼過來的?其實連我自己都記不清了。

印象中就是家和醫院兩點一線,其餘時間幾乎都在籌錢。醫生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們:治這個病,沒有幾十萬是拿不下來的。

事實也證明,醫生的話不是危言聳聽。

入院一周後,醫療費用直逼十萬,家底基本被掏空。

我們只是普通的生意人家,條件也僅僅是比下有餘,唯一的一套房子也還在還貸。更何況父母日漸老去,小兒嗷嗷待哺?

我活到26歲,這已是最大的挑戰和煎熬。

真的。

我是最典型的90後女孩:生於小康之家、自幼父母疼愛、學習水平中等、人長得也不錯,所以哪怕踏入社會也順風順水。工作不到一年就遇見他,很快便談婚論嫁,基本不知苦為何物。

可如今,生活一下子變得比黃連還苦。其實我也願意吃苦,但終究沒留住他。

4月初,我的丈夫去世,永遠離開了我和兒子。

婆婆哭得死去活來,我和公公強打著精神操辦後事,天地一下子就昏暗了。

人間四月天,在林徽因筆下是愛是暖是希望,但在我心裡,卻是悲是痛是絕望。

我不敢睡我們的卧室。

倒不是怕鬼,而是房間里處處都是他的痕迹,我一閉上眼睛,他的氣息就撲面而來。可所有一切都不過一場風,根本抓不住啊。

我也恨他。

恨他不愛惜身體、恨他不負責任、恨他把所有的擔子都丟給我。死是最簡單的,難的是活著,在失去他之後繼續活著。

幼年喪父,青年喪偶,老年喪子,我們家全遇上了。

4

葬禮後的一整個月,我都處於傷心、痛苦、怨恨相交織的狀態,吃不下睡不著,立竿見影地暴瘦10斤。

有時候,我想跟著他一起去了,掙脫壓力一了百了。所以茶飯不思,每天都躺在床上發獃,任由淚水橫流。

是我的兒子救了我。

媽媽把他塞給我:「你可以不活,但你兒子不想死!」

這還不滿一歲的小東西軟乎乎趴在我懷裡,一雙眼睛滴溜溜轉著,眉目間還依稀有些丈夫的樣子。我抱著他失聲痛哭,他還那麼小,不會走路、不會說話,唯一的倚仗,也只有我了。

作為妻子,也許我能軟弱;但身為母親,我卻不能不堅強。

我強打著精神整理財務,這才發現家中空空如也。

老公的病讓我們傾家蕩產,甚至還欠了些外債。在他入土為安之後,債主陸陸續續上門,房貸及信用卡賬單,也都一個不落地來了。

我這才知道,老公的生意做得並不是很順利,他起早貪黑三餐紊亂,可能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然而人死債不銷,對方只答應寬限時日,該還的依然得還。

沒辦法,我不得不去工作。

公婆因為兒子的忽然離世而瞬間蒼老,我不能也不忍心讓年過半百的他們去打工還債。

另一方面,養大兒子還需要很多錢,我不能寄希望於任何人。

於是我給8個月的兒子斷了奶,開始認認真真地投簡歷找工作。

當年從學校出來,父母催著回老家:「一個小姑娘何必拼事業?找個好男人嫁了,房子他會供,孩子他會養!」

好男人我找到了,但沒想到,他那麼快就離開了。

也有人說,你還那麼年輕那麼漂亮,完全可以再找個男人來養你的。

也許吧,可我不願意。

5

我很快就找到了工作,去一家4S店當銷售。

店面在城北,離我家並不近。我開始坐公交上班,手裡還拎著婆婆準備好的午飯。

其實,我很久沒坐過公交車了。

老公有車,所以我從來不把學駕照放在心上,總覺得這一生都會有人陪在身旁,帶我去想去的任何地方。

誰料世事無常。

我開始慢慢醒悟,這一生,或許再也沒人能讓我依靠了。

死亡的最直接後果是失去,它強行拿走你最珍貴的東西,然後逼迫著你去適應現實,用最快最激烈的方式來成長。

所以,在老公去世半年後,我幾乎完全變了個樣。

我弄懂了汽車的構造和原理、學會了怎樣做方案談價格、也能把50斤大米踉踉蹌蹌地拖回家、當然也懂得插科打諢,會在酒桌上不動聲色地躲開油膩的雙手。

本以為沒了他我會活不下去,可事實是我在一步步適應,痛苦反而促成人生的第二次成長。

我把從前的自己敲破打散,又在破碎中塑造出了另一個自己。

6

當然,也有人給我介紹對象。

我還不老,長得也算好。雖然生過孩子,但女性該有的魅力和價值,依然一個不少。

媽媽時常在我耳邊嘀咕:「你一個女人不能那麼苦的,有了合適的,還是要找一個。」

這話本身是沒錯的,可「合適」究竟該怎樣定義?

我當然不會矯情地覺得自己的愛情跟著他死了,也不打算立貞潔牌坊守寡一輩子。可是講真,現在還沒人能走進我的心。

畢竟,他的離開還不到一年。

愛情因為死亡而升華,他活在我的心裡,反而有了永垂不朽的模樣。

不過,這種不朽已經是生活之外的情愫。偶爾提起他,我總會不知不覺地用這麼一句話來開頭:「想當年啊……」

當年。

呀,遠得彷彿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我用了將近一年的時間來接受寡婦的身份,但也會用餘生來好好生活天天向上,不排斥下一段愛情,也不會刻意抹去他的痕迹。

這是對亡夫的交代,更是對自己的承諾。

我生命里最難熬的一年,也終於快過去了。說點什麼呢,其實也是老生常談:

認真吃飯睡覺、愛惜身體,這是對親人愛人的最基本責任。因為你真的不知道,失去你以後,他們會遭遇怎樣的餘生。



PS:小說創作,有原型,但文中的「我」並非作者。特此聲明,免得大家以為我老公不在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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