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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撈屍人:他一共救了1240條人命,卻被身邊的人罵了36年

郭文標是一名「水鬼」,義務撈屍救人36年,他得到的不只是榮譽,「不吉利」、「撈屍賺錢」的罵聲四起。他決定不再救人。

時間:1982-2018年

地點:浙江台州


郭文標從不關機,睡覺幾乎不脫衣服、不蓋被子,即使是海風能在臉上刮出口子的冬天。

他是「海上平安民間救助站」的義務救援人員。救援時間珍貴,一秒也耽誤不得。

海上的事故大大小小,平均一周總有一次,碰上惡劣天氣,比如颱風,一連幾天都會接到求救電話,甚至一天接個好幾次。

2005年,是他有生之年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8月,颱風「麥莎」強勢登陸,中心風力達14級。根據氣象局預警,所有漁船禁止出海。

同村的林應祥放置在海里的網箱破了,裡面有價值30多萬的海螺。林應祥通過政府向郭文標求助。但颱風隨時會來,郭文標沒答應:「就算我去,可能也會有危險。」郭文標本領大,常常讓人忘了他也是血肉之軀。

漁民林應祥捨不得價值30萬的海螺,趁著颱風沒來,他帶著3名漁民,穿上救生衣,偷偷從碼頭跳下海,去捆網箱。網箱剛捆好,颱風就來了。4人被困在海里。

巨浪不斷地衝擊著礁石,林應祥好不容易爬上一塊礁石,黑暗中咆哮的大海讓他絕望,颱風這麼大,沒人會來救他們。

晚上7點鐘,郭文標接到求救電話,他衝出門,邊跑邊穿潛水服。

當地政府部門人員正在附近組織抗台,也驅車趕到現場,就近把車輛停在碼頭邊的大橋上。郭文標喊著「快開走,快開走」,車剛離開橋面,海里湧起的巨浪就衝上了大橋。

他開了一艘小漁船去救人,船頭被海浪掀起,幾乎與海面垂直,終於在烏嘴門坑的礁石上看到了4名落海者。

漁船上只有他一人,要穩住船就脫不開手去救援,他也不敢把船靠太近,擔心一個浪翻過來把漁民卷到船底下去。

「往南飄,往南飄!」郭文標扯著嗓子對著趴在礁石上不敢起身的4人嘶喊。他打著漁船上的大燈,為被困漁民引路。當時南邊有一個隔離帶,4人順著隔離帶就能爬上岸。

風太大,林應祥根本聽不清郭文標在喊什麼,但當他看到漁船的大燈掃過來時,心落地了。有一位漁民聽清了,生死關頭,他們只能相信郭文標的判斷,下海與浪一搏。

平日里短短几分鐘的距離,這回足足開了40多分鐘。颱風歇了一口氣,給他們留了一條生路。4位漁民爬上了隔離帶,獲救了。

岸邊站滿了圍觀的居民,像在看一場拿生命去博的盛大表演。

第二天見到郭文標的人,都笑說他像被鬼撓過一樣。前一夜的風雨像細密的刀口擦過他的臉,他的臉全焦了,「苦的都忘記了,人救回來就好了。」

作者圖|郭文標在救援現場


郭文標長大的地方叫小沙頭村。小沙頭村在石塘鎮的最南面,靠山面海,交通不算便利,房子都造到了東海邊。

小時候,郭文標全家住在海邊半山腰的房子里。一次颱風天,颱風稍小時,他和父親去看。狂風裹挾著海水,湧起三層樓高的水牆,海面上幾位漁民駕著一艘小船往海港的方向逃,可那天刮北風,船逆風而行。

最後漁船消失了。只能看見海面上漂浮著七八個白點,是漁民戴的白色安全帽。

他當時也想救人,但是他和父親兩人的力量不夠,村裡也沒有能抗風浪的機動船,只能祈禱海浪順勢將漁民送到沙灘上。後來他聽說,那幾個漁民全部遇難,有的連屍首也沒撈上來。

郭文標一直牢牢記著這件事。

第一次救人是在15歲。1982年,那時漁港還沒有建大壩,颱風來的時候,漁民得把小船拖上岸,藏到山岩後躲風。郭文標也跟著爸爸去拖漁船。

海面已經起浪了,打在身上生疼。在郭文標近旁的是一位六十歲的老人,被浪打倒在沙灘上,來不及掙扎就被捲入了海里。郭文標拋開手上的纜繩,撲下水去拉他。他一米四齣頭,雖然水性好,也耐不住成年人的體重和海浪的力量,把老人拖上岸後,他一屁股坐在沙灘上,起不來身了。

郭文標的父親自己去拖被卷下水的船,見兒子癱坐在沙灘上,上前一頓罵。老人擺擺手,有氣無力地開口:「他救了我的命。」郭父自己都很驚詫。第二天這件事就傳開了,誰也不敢相信這個整天搗蛋的小鬼救了人。

按照當地的說法,在海里救了人,是把自己的壽命分給了對方。被救老人的妻子給郭文標送來8斤米面,補壽數。

在此之前,他調皮,膽子又大。常趁著天黑鑽進山路兩旁的樹叢里,有人路過,他跳出來嚇一嚇來人。附近的漁民常去他家告狀,罵他「沒娘教」、「垃圾」。

為了報復,他趁夜潛到海底,挖了一把海泥,厚厚地抹了一臉,齜牙咧嘴地去敲漁民的門。海邊的人信鬼神,被嚇得半死:「你到底是人是鬼?」

從此他多了一個「水鬼」的綽號。「水鬼」不是好話。在當地,傳說晚上在河邊走,水鬼會把人拉到河裡去,做替死鬼。

耳邊聽到的不再是告狀和責罵,郭文標心裡「感覺有點什麼不一樣」。


小沙頭村村民大多打漁為生,村婦時常三五成群地坐在家門口修補漁網。海風一吹,滿鼻腔的海腥氣。

郭文標水性好。他從小就喜歡泡在海水裡玩一天,六七歲就知道撈點小魚小蝦回家。母親幾乎每天沿著海邊找邊罵,「人家都是在海邊長大,我是在海里長大。」

由於水性好,又很樂於助人,他十七歲在石塘鎮就小有名氣,常在溫度接近0℃的水下處理漁船故障。他一口氣憋5分鐘,泡在水裡1個多小時。岸上的船老大都擔心他是不是凍死了。

長大後,郭文標也做了漁民。憑著對周遭海域的熟悉,精湛的捕撈技藝,他打漁的收入通常是其他漁民的兩倍。

郭文標經常拋下手上的活去救人。求救人員只要描述自己所處的海面環境或礁石形狀,他就能判斷大致方位,簡直是一張活海圖。

救的人多了,周邊海域只要出事故,幾乎第一時間就會給郭文標打電話。他開著自家漁船去救援。漁船有時候出海好幾天,要是這期間接到求救電話,鞭長莫及,他心裡不安。

取捨之後,他放棄了打漁,在政府的幫助下,於2008年籌備成立海上平安民間救助站。救助站就建在海邊,離碼頭不到10米。他拿出自己的積蓄,又多方借款,陸陸續續造了幾艘救援船。

最新造的救援船「浙嶺救1」造價數百萬,時速能達15節(艦船航速的計量單位)。一般的船頭是尖尖的,「浙嶺救1」船頭扁平,是郭文標根據救援經驗進行改造,救援過程中,扁平的船頭能抵住傾倒的船身,又不至於將其戳破,為救援爭取時間。

目前,救助站共有全職隊員16名,他們以站為家,一有險情,即刻可以出發。他們的工資也由郭文標承擔。

作者圖|海上平安民間救援站

海事局曾整理過一份詳細資料,截至2017年,郭文斌救過的人超過1000名。救助站成立的十年間,成功救助遇險船員1240人。看見有貓頭鷹落水,他也會撈回來救治。

他的雙手厚實、粗糲,遍布傷疤。常年水下作業,經常被鐵片、貝殼、礁石等刮傷。除了救援中受的傷,身上還有「撿元寶」時被人打的傷。在當地,打撈屍體被稱作「撿元寶」。

2010年5月,一艘漁船沉在離岸100多公里處,7名船員遇難。郭文標帶著隊員趕往現場幫忙打撈。

撿元寶一般有兩種情況,一是家人知道人沒了,也知道落水的大致區域,要找回來入土為安。海邊做這一行生意的人不少,要是談不攏價格,他們就扣下屍體,在碼頭上和痛哭流涕的家屬對峙,當地人叫「挾屍要價」。第二種就是無名屍,不知道在水裡泡了多久,被漁民偶然發現,相貌模糊,且難以分辨。「撿元寶」的生意人一般不撈,除非有人付錢。

在這一帶,不管是需要救援還是撿元寶,大家先想到的總是他,因為不管撈什麼,都不用付錢。

這次打撈持續了5天,郭文標發著燒打著吊瓶,拔了針就往水下潛。找回來6具屍體,還有1具下落不明。失蹤的是船老大。他根據經驗判斷,漁船遇險時正好是船老大掌舵,屍體可能不在船上。在失蹤船員家屬的要求下,他又下水摸了一遍,沒找到,打算放棄。本來打撈沉船和屍體是船家的責任,不是海上救援的義務。

但是家屬不肯,認為救援隊沒有儘力找,打電話叫來一批人。

郭文標坐小船靠岸,碼頭站著一批人,都打算轟上小船。郭文標趕緊把船往後倒。

遇難者家屬沖向駕駛艙,朝著郭文標的頭頸就是三拳。緊跟著的幾人也上來拳打腳踢。

他被打得站不起來,頭部血腫,頸部軟組織挫傷,腹部軟組織挫傷,再加上多次下水過於勞累導致肺部炎症,在醫院躺了一星期。郭文標躺在病床上,哭了。

病好了,他還是時常「撿元寶」,別人不想撿的,不敢撿的,他都撿。

漁民迷信,不願意死人從碼頭上岸。對他侮辱、謾罵、伸手推搡,他只好從離漁港很遠的島礁上抬 「元寶」上岸。爺爺和父親曾經告訴過他:死在海里的人,連投胎的機會都沒有。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在水裡泡久了的屍體形態醜陋可怖,郭文標也怕,只不過他信奉「活人感謝你,死人保佑你」這句話,常掛在嘴邊,說多了,自己也信了。

撈「元寶」時,有找不到身份和家人的無名屍,漁民不讓上岸,郭文標就將他們安葬在漁港對面的蚊子島上。每逢清明、中元,他和妻子一起帶著紙錢元寶去祭拜。死人也不孤單。

後來,政府不讓掩埋,他們就都改成火化。


有一個英雄丈夫,對妻子庄文華來說,個中辛酸只有她自己知道。「麥莎」颱風來襲那次,庄文華癱坐在被巨浪衝擊著的碼頭,抱著丈夫的衣服痛哭。

她一向不贊成郭文標不顧性命地救人。除了擔心丈夫的安危,他無暇顧及家裡,只能由自己照顧老人和孩子。早些年,郭文標的父親因救人,在海上被困了一天一夜,被救上來時,腦筋就不太清楚了,連家裡的地址都不太記得。

郭文標父親晚年得了食道癌,發現時已是晚期。老人病重彌留之際,郭文標接到求救電話,一艘漁船擱淺在家附近的草鞋礁。庄文華不讓他去,她每天照顧老人,心裡有不好的預感。郭文標覺得,離得近,個把小時就能來回,不會有問題。父親只最後囑咐了一句:仔細啊,小心啊。

庄文華一人在家,郭父想下樓看看,庄文華只能請一位鄰居幫忙扛老人下樓。老人下樓沒一會兒就閉眼了,庄文華哭著喊:「再等等,再等等,文標就回來了……」

因為這,鄰居在家門口跳著腳罵:「沒良心,老爸都死了還出去救人。」

庄文華常年在家,聽到的閑言碎語更多。有一次,丈夫急著開船出去救人,碰斷了同村漁船的纜繩,他慌慌張張地接上,還是被船老大發現了,船老大對著他家門口用各種難聽的話整整罵了一晚,這個船老大曾經也受過他的幫助。庄文華聽得直掉眼淚。

每次接到求救電話,郭文標總是輕描淡寫地說:「我去看一眼,就去看一眼。」庄文華一直沒有好臉色,兒子也和他不親近。妻子還時常埋怨他:「你去做你偉大的事業去。」

但救援回來,庄文華也會詢問救援詳情,他有時見妻子心情不錯,也會鬧一鬧脾氣,反問她:「你不是說都不管的嗎?」妻子回答:「我想知道,好告訴別人。」

作者圖|郭文標


除了妻子的不理解,「有些事情比海上救人更難。」他以為自己的見義勇為,能夠獲得別人的理解和尊重,但一些人將救人視作他的義務。

賠上好幾萬油費、人工、纜繩去幫人拖船,別人一句謝謝都沒有;政府每年補助救援站30萬元,卻常常有人拿這些開玩笑:

「郭文標,國家養著你,給你多少錢?」

「國家又獎勵郭文標30萬。」

「國家又獎勵郭文標一艘船。」

因為義務救援,他一直負債。救援設備花費中,部分政府會審批,予以資金支持,大部分還是自己支付,拖船、漁船耗油都需要大筆的錢。

現在,漁船大多在離岸兩三百海里以外捕魚,一旦漁船出現故障,拖船成本很高。其實海邊有很多商業拖船救援,拖船一次,價格十幾萬,船老大捨不得,打電話向他求援,還有人說「你不把我船拖回來,我就不上岸」,救船也是救人,他開不了口拒絕。

在沒有自己的遠海漁船之前,郭文標接到遠海的求救電話,要挨家挨戶去找漁民借漁船,自掏腰包把漁船的耗油補上。不同的漁船耗油用度不一,但至少也得幾千塊一小時,若是開到兩三百海里外,來回一兩天,油費好幾萬。

有時他送傷員上救護車,擔架被留在醫院裡,他心算著有十幾個,常念叨著要拿回來。

有一段時間,他靠給漁船「解葉子」(「解葉子」就是下水清理漁船螺旋槳上的漁網、鋼絲、布條等)賺錢。水下情況不明,「解葉子」難度大又危險,解一次一兩百塊錢。後來,在個別船老大的眼裡,解葉子也成了他的義務工作,連一兩百塊錢也省下不願意給,郭文標也張不開口去要。

建立救援站和打造救援船支出很大。郭文標不再打漁,沒有了收入,便嘗試做漁家樂,一來可以補貼救助站,二來也把救助站的隊員聚集在一起,避免發生緊急事件叫不到人的情況。

開辦漁家樂需要政府批執照,他去問,對方回復沒問題。郭文標興緻勃勃地叫妻子準備材料,覺得這事十拿九穩了,就等著文件批下來減輕一點經濟上的負擔。結果,執照是批下來了,卻是批給村裡的,他個人不能再批了。

得知消息後,他一腔熱血全泄了氣。往日的那些委屈也一一泛上心頭。有時候,他賠上好幾萬油費、人工、纜繩去幫人拖船,別人一句謝謝都沒有,甚至還有人當面對他說「你是郭文標,這些事就是你該做的」。他不理解,為什麼自己樁樁件件都為他人著想,別人卻不能為他想一想。

他還算了一筆賬,將近三十年了,他在救援上耗費的錢,完全夠買一棟海邊別墅。不斷地被冤枉和無端指責,他氣不過,決定不再救人了,過自己的日子去。


一天凌晨4點,郭文標的手機又響了。一個女工掉下了碼頭。當天天氣很冷,冷凍廠老闆打電話來求救。

「你不要去,誰批了漁家樂讓誰去。」庄文華攔著他。

郭文標也在氣頭上,就沖電話回了一句:「你找110吧。」

雖然說了不去,他卻睡不著了。他尋思著碼頭並不深,冷凍廠的員工也在,救人不難。沒想到過了40分鐘,電話又響了,「文標啊,快來吧,110沒來。」等他趕去把人撈上來時,人已經凍死了。女工被凍僵在海水裡,身體靠著碼頭,海水還沒腰高。

他很懊悔。他想如果沒有漁家樂這個事就好了,自己也不會賭氣,害得損失了一條人命。但是從這之後,他再生氣,也只跟自己生氣,「不能影響別人」。他們最終開了漁家樂,靠此支持義務救援的支出。

也不儘是委屈的事。越來越多的漁民義務加入救助隊,雖不是全職,但有空都會來幫忙;也有人受其影響自發組織了救援隊,參與到義務救援工作中……

有一次,他離事故地點較遠,擔心趕不及,就通過對講機呼叫「請某某經緯度附近的漁船趕去救援」,逐個逐個頻道地試。最後當他趕到事發地時,現場聚集了幾十艘漁船,已經救援成功。

妻子也不再攔著他。但是有電視台或者記者來家中採訪,她背對著他們,一句話也不說。

早些年間,郭文標家門前有一塊石頭,他每次夜晚救援回來,會把手中的手電筒朝石頭的方向照,他知道,庄文華通常會坐在那裡,等他回家。

作者梁和燦,網站編輯

編輯 | 崔玉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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